《长河魂》第48章

    南京的春天一派葱绿，路旁蓬展的树木遮天避日。
    驱车去见一个人的卢作孚无心欣赏车窗外春景，国事、公事、家事满布心头。家事呢，今年早春，淑仪和么儿国纶搬到南京来了。至此，一家七口人，除了长子卢国维还在加拿大外，都在南京齐聚了。忙于造船的自己刚从加拿大回来，事情多，全家团聚的时日甚少。今天早晨，妻子淑仪又伤心落泪，万般担心他那时常复发的“脉搏间歇病”；公事呢，时刻困扰他的是如何设法解决民生公司面临的经济困境；国事呢，多多。他最为反对的内战全面爆发，国军向中共军队大举进攻，本月占领延安。一时间，祖国大地重新陷入灾难，经济状况日益恶化，群众的不满情绪高涨。本来就困难重重的民生公司更陷于困境。因为内战，许多轮船被强征兵差。差费是固定的，又时常欠费，而燃料、五金和其他器材的价格飞涨。等拿到拖延的差费时，货币贬值，几乎成为一堆废纸。去年11月，又签订了什么《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条约》，卢作孚极是耿耿于怀。
    “这是啥子《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条约》？分明是出卖国家主权嘛！”卢作孚对坐在身边的童少生说。
    “是呀。”童少生翻看手中的《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条约》，“这上面规定，美国人可以在中国全境居住、旅行、经商、开办工厂、开发矿产资源、拥有土地和从事各种职业；美国的商品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输入中国，并且享有与中国商品同等的待遇……”
    卢作孚接话道：“美国的船舶，包括军舰，可以进入中国任何口岸或领水，可以任何借口自由航行和停留。这像啥子话？履行这个条约无异于将我国人民置于美国的统治之下，还何谈其主权？”
    “这是个不平等的条约。”童少生说。
    “是卖国条约！”卢作孚说，“我一回国，就仔细了解这条约的执行情况，美国政府已根据此条约，要求南京政府开放南京、芜湖、九江和汉口4个长江中下游的内河港口，要求准许美国船只自由进出和停泊。所谓的理由是，为了加强援华物质运输需要。其背后的目的是欲霸占我长江黄金水道。”
    “就是。”童少生说，“卢总，还是你有气魄，刚回国就去找国民政府提出反对意见。”
    “我的态度是鲜明的，坚决反对这个条约！”卢作孚说。
    “政府无能啊，通知你直接去见美国海军副司令。”童少生说。
    “我就敢去见，绝对不容许美国船只入侵我内河！”卢作孚挥手道。
    轿车开到美军驻华海军司令部门口，通报后放行。
    美国海军副司令半生不熟的中文和英语显露出美利坚的傲慢，卢作孚不卑不亢的中文或是英语话锋犀利，童少生做记录。
    “开放这4个港口是符合《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条约》规定的。”美国海军副司令说。
    “这规定是不公平的、不合理的，试问，你们美国密西西比河的港口可以对我们中国船舶开放吗？”卢作孚问。
    “这，我们不需要你们的船舶，而你们却需要我们的船舶。”
    “我们可以购买你们船舶，却不能容许你们的船舶自由出入我国的港口！”
    “我们是为了给你们运输援华物质。”
    “我们完全有能力用中国的船只运输，你们这种做法是入侵。任何一个主权国家都是不容许的。”
    “这是两国政府间的事情，我是军人，只管执行！”
    “你是美国政府所管的海军副司令，你有责任向贵国政府转呈我们的意见……”
    你来我往，针锋相对。
    离开之前，卢作孚凛然留下句话：“我中国航业界是坚决反对这条约规定的，为了维护我国神圣不可侵犯的内河航行权，我们将不惜付出任何的代价！”
    卢作孚不达目的不罢休，联合中国航业界人士一致反对，终于迫使美国政府放弃了重新侵入我国内河的图谋。
    摆平这件事儿后，卢作孚将全部精力放到了公司内部的整顿上。春末的一天，他召集了民生公司重庆总公司负责人郑璧成到他办公的南京上海路4号民生公司招待所长谈，民生公司南京办事处主任和主任秘书程心泉、朱正汉也参加了。茉莉花茶浓香四溢，卢作孚喝下去却如浓烈之苦药。
    “卢总，我们是时时盼你早日回国来呢。”郑璧成苦着脸，说，“除了我刚才所说社会环境对民生公司的十分不利之外，公司内部的环境也急待改善。国纪就对我说过他搭乘‘民本’、‘民贵’轮时所见所闻的种种怪像，说是，轮船上负责特舱客人招待事宜的西厨管事，随意聘任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茶房，就有茶房将特铺私行出售，以金钱贿赂登船检查人员。有的高级船员家属，住用了本该通过售票提供给乘客的特舱。还有的船员靠岸后，上岸赌博贻误了开船时间。长此下去，公司何谈前途？”
    卢作孚边听边在笔记本上记录，叹曰：“如同人一样，再强壮的身体也会受到病菌侵害，何况连年战乱，管理松弛，公司内部确实需要整顿了。璧成兄，你是民生公司的创办人之一，问题看得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是得下功夫整肃，是得重振民生精神了！”
    程心泉点头：“确实是。”
    朱正汉拿出一份通函，说：“在社会腐败风气日甚的情况下，民生公司的腐败现象也日益突出。按照卢总指示，3月20日，公司发出了整肃风纪的通函。”指通函，“这上面说，‘查本公司服务社会已20年，期间协助工商、便利人群、完成后方水上运输任务之往迹，曾有不少可歌可泣之事实。此灿烂辉煌之历史，皆为我全体职工奋历万千艰辛所造成。方今任务繁重，不仅应保持以往精神，更应淬砺奋进，以餮各方之殷望。尤当整肃风纪，使事业日益发皇。往者船员中有极少数分子，曾发生见利忘义之行动。如，夹带黄鱼、私设铺位、贩运私货、走私毒品、聚众赌博等项，时日推移，竟及多人，辗转转播，寝假成风，几置事业于不顾。长此以往，其后果何堪设想。’之后，卢总又再此指示，必须谨严风纪。”
    卢作孚道：“所谓谨严风纪者，至今已荡然无存。言念及此，不寒而栗啊！”
    电话铃声响，卢作孚接电话：“喂，……是，我是卢作孚。……啊，你是《西南实业通讯》的主编，要我谈谈‘赴美观感’？谈哪方面的呢？……工业方面？我想，西方工业进步与发达，皆由于工业专门化得来，我们中国工业也应该严格分工才好。……是的，我主张并呼吁工业到农村去，政府应该支持西南工业界，积极改良生产，以应农村需要。……好吧，谢谢！”放下话筒，对郑璧成，“璧成兄，很抱歉，插断了你的话了，你继续说。”
    郑璧成笑道：“作孚，洗耳恭听了你的高见呢，有空好生给我们摆摆，还真想详细听听卢总的访美观感。”
    卢作孚笑：“要得嘛，抽空给你们摆。这记者呢，有说是无冕之王，不可得罪。当然，我们的想法也希望得到他们的宣传。”收了笑，“璧成兄，你往下说。”
    郑璧成也收了笑，看手中材料，说：“关于差船问题，因公司与川江有历史关系，负担最大。宜昌以下，近来公司差船甚多，枯水主要以‘来’、‘苏’、‘勤’、‘熙’等船为长差，宜昌以上，以‘彝’、‘和’等船为长差。其余小船以及临时租差者随时皆有。租费很低，收入与支出约为一与四之比。公司亏折期中尚须借贷，以贴差船之损失，政府刻薄寡恩，莫此为甚。应该请准减少差船，增加差费。”
    卢作孚点首：“差船问题不好办，人家握有权力。不过，我还是要去力争的。”
    郑璧成道：“再有，应尽快解决其严重的收支不平衡、处理好政府实施经济紧急措施情况下的职工待遇、考虑民生公司股本增值和本年召开股东大会等问题……”
    是啊，璧成兄说的问题都很重要，都是迫在眉梢急待解决的问题。卢作孚一一听了在座人的建议，考虑着解决之法。末了，说：
    “沿海航线的工作也得尽快做好。我已经安排，把天津、广州办事处改为分公司，在青岛、福州等沿海港口城市设立了办事处。心泉、正汉，你们要督促有关部门，尽快落实人员。租好码头，为即将从美国、加拿大回来的轮船做好航行准备。”
    程心泉、朱正汉点头。
    朱正汉道：“卢总，你何时去上海？”
    卢作孚说：“忙完手头这些急事情吧，沿海航线的准备工作也是马虎不得的，我必须得亲自去检查、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