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95章 王死

    临洮王府。
    虽然没有人告诉他实情，但是元宝月也从周围的神色中感到这一次，估计是自己的大限。可是人生而谁不会死呢？
    他不是看开生死的人，可是执着又有什么意义？
    外边是四月晴朗的天空，可是一切又与他有什么关系。繁花再好，终究还是会谢。雨打风吹的，都是无奈又匆匆的人生。
    “叫大家都来吧。趁着还清醒，我还有事要嘱托。”元宝月虚弱地吩咐道。
    不一时，京兆王元愉一脉的几位王子都已经聚齐。元愉的次子元宝晖，三子元宝炬、幼子元宝掌，除了元宝掌外都已成家。崔妃带着幼子，神情憔悴。看到元宝月，亦是不胜哀伤。
    “待我百年之后，宝晖你是次子，按理应该袭爵。但是你身子也不大好，所以要多依靠宝炬和宝掌。父母虽离世太早，但幸得我等兄弟四人，也可互相为依靠。清河王府那边，即使如今元叉当政，但是清河王叔于咱们有恩，所以对元亶也要敬重，不可因为今日清河王府的衰败而轻视他。”元宝月道。
    “是，兄长。”元宝晖低头道。
    宝掌还年幼，宝晖又是个资质平常的。只有宝炬还特异一些。即使没有爵位，以后以他的能力，就是能封王爷未可料。
    元宝炬和内人乙弗簌玉一起来的。元宝炬，已经和乙弗簌玉成婚。夫妻感情和睦，乙弗又是个温柔贤惠的，想必以后也是能够妻贤子孝，安稳度日。只是宝炬的性子，却是从来都是有话憋在心里的，实难猜透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你等要尽心辅佐陛下。宝炬你原也是我不曾担心的。只是有一件事，我却要嘱咐你们。”元宝月似乎又看到那花树下的女子，即使只是个梦，但是却那么真切。所以看到紫云院那位明月姑娘时，才会那么执着地以为，她就是自己的妹妹明月罢。
    “你们也知道，幼妹在监牢中诞下后没多久就不见了。其后母妃也亡故。所以这么多年，我虽然费心却找，但一直没有找到。”
    “幼妹身上有母妃留下的凤凰玉坠，想必你还有印象。这张图纸，是我让智伯绘下来的。若后以后还能有机会，不管真假，必要查验一番，不可错过。如今你等都已经成人，我也算是能够坦然面对泉下的父母。只是妹妹这件事，却始终耿耿于怀，你定要记在心中。”元宝月喘息着叮嘱道。
    “是。”元宝炬答应道。“兄长的教诲，宝炬铭记在心。”
    “朝中的事纷繁芜杂，而你又一向又失决断，日后遇事，多与长乐王叔商量。”元宝月看向元子攸道，“宝月几位幼弟，以后还要承蒙长乐王叔多多照拂。”
    “那是自然。”元子攸道，“只是于今临洮王还是首先要将养身子才是。”
    元子攸看一眼那张图纸，却是简单的一块玉坠。之前隐约听闻临洮王在寻找幼妹，似乎还曾经一度找到一位相似的女子。只是后来不了了之。也不知什么缘故。
    看来临洮王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直到今天还不能放下啊。
    元子攸因了自家的遭遇和临洮王府的相似，对于他们家也是格外亲近，想不到今日里临洮王竟是一病不起，不由地也黯然神伤。
    出师未捷身先死。怕是这世间男儿的最大遗憾。
    “以后，陛下就需要长乐王叔你们好好辅佐了。陛下还年幼，而太后的势力过强。即使有朝一日清除元叉，太后才是最大的隐患。这一点，请务必转告陛下。”元宝月看着元子攸道。
    “是，知道了。”元子攸道。
    “我向日里有位旧友，叫做慕容绍宗的，却是个稀世罕见的将才。只是后来北上辅佐尔朱家。若以后有机会，还请长乐王向他转达我的心意。陛下若能得此人，必也能如虎添翼。”
    听着元宝月微弱的呼吸，元子攸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只怕他也是预见到了自己的运数，才这般说的吧。
    夜已深。
    崔妃守在元宝月的榻前。形容枯槁，憔悴不堪。元宝月怜惜地看着她，“以后，只怕还得辛苦你了。”
    崔妃执着元宝月的手道，“王爷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和你结发夫妻，就是为府中的事操劳，也是应该的。只是王爷你不要多想，陛下派来了御医，相信很快就能好转的。”
    元宝月干裂的双唇微微笑了一下，“是啊，我也希望能好转。说好的，要与你一起白头偕老呢。而且，孩子还小，我也想看着他们长大。”
    “王爷……”崔妃被他这么一说，不由地心里一酸。
    “我觉得有点累了，想睡了。”元宝月无力地抬着眼皮道。
    他微闭上眼睛。
    他这一生，就好像注定了要承受流离一般。幼时跟随母妃在宗亲府的监牢中，受尽屈辱，看尽脸色。好不容易出来恢复宗籍，可是却逢着清河王叔被杀。受到太后和陛下的器重，却不知道该效忠哪位。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要辅佐陛下，却要以这样的姿态离开人世。
    没有死于阴谋、没有死于战场。
    而只是如一个平凡的人一般。
    还是会有牵挂啊，还是会，留下无奈的泪水，还是会眷恋这凡尘中的一切……
    可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他人的故事还在继续，而他已经告一段落。
    崔妃看元宝月半天没有动静，于是起身靠近了探视。可是却觉得元宝月的神色已然不对。她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已然没有鼻息。
    “王爷，王爷他……”崔妃压抑着内心的悲伤，一字一句地说道，“王爷他已经薨了。”
    门外的一阵风吹进来，吹灭了残留的烛火。只余下满屋的烟气缭绕。
    紫云院。
    明月坐在花树之下，一袭浅紫色的襦裙，怀抱着凤颈琵琶。薜荔满墙，在微风中轻微而动。难得清静些，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坐着了。
    这个春天，注定不一样吧。
    所有发生的一切，改变的，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命运呢。
    但是她无从选择。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她看到贴身的小鬟杏儿从远处急急赶来。不知道又有什么事。
    “姑娘，是临洮王府的管家。”小鬟喘着气禀报说。想必一路都是心急火燎的找过来的。
    临洮王府？明月有点意外。已经许久没有临洮王府的消息了。
    自从最后一面之后，就再没有消息。
    这件事里，最感到失望的，除了她，恐怕就是临洮王了吧。
    “临洮王昨日里薨了。”管家拜见完直接说道，“我来是遵照王爷的遗命，给姑娘送这些东西来的。”
    明月这才注意到，管家身上穿的是丧服。
    临洮王怎地就薨了？那么年轻的人？明月吃惊地看着管家。“王爷他，怎地就突然薨了？前些日子，还是好好的。”
    “王爷从初春开始就身子不好，缠绵至今，抵不住春来气候反复，沉疴日重……”管家说着，将手中的卷轴以及书札交给明月。
    明月接过东西，“王爷他，可有什么话？”
    “王爷去的急，就是王妃那里，也直说的两三句话。对于后事更是没有多少交代。这些东西是早些时候准备的，所以才能给姑娘。”管家道。
    明月有点遗憾地道，“我知道了。谢管家你了。”
    管家离开后，明月打开书札，却是短短一页数行字。“虽然最后发现只是一场误会，但明月姑娘你的出现，让本王坚信自己的妹妹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我活着见不到，但有一天，她一定会出现的。”
    明月看着临洮王俊秀的字迹，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疼。
    因了那份机缘。想成为他的妹妹，是自己的贪心。可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失望的，是他，还是她呢？
    她还记得他在春日里的模样，那样清秀的年轻男子。只是，世间一切的美好，最后不免雨打风吹，零落成泥。他亦不过其间之一。
    房间里只有清冷的苏合香的气息。明月打开卷轴，海棠花树下，是一位年轻的女子，穿一身白衣，罩着桃红色绣花褙子。那女子眉目如画，嘴角漾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为什么给她这幅画呢？明月不知道，这位女子，是临洮王记忆中的母亲，亦或是他想象中的妹妹。只是，只是他临终竟能想着她，这让明月感到意外，却也感觉很温暖。
    经过了那么多的事，还能够记得她。他也真的是个长情的人。那么多的男子，紫云院迎来送往的，可是，只有他还记得她。
    明月慢慢细看着画中的女子。清秀中自有一种妩媚。临洮王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画这幅画的呢？明月觉得那场景，想必也是令人难过。
    只是这女子的神情，明月却始终觉得有些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亦或是和谁长的相似。
    只是不管如何，故人已逝。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她默默地卷起画轴，将它轻放入雕花檀木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