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92章 女死

    御灵院。
    外边大雪纷飞，女伎们也都呆在暖和的屋子里，这样的天气，估计不回有人来了。凤梅行首坐在绘着山水的矮屏前，翻看着一卷经书。
    “行首大人。”急匆匆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夹杂着喜悦和意外的声音，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素梅姑姑。
    “什么事，怎么总是这样慌张？”凤梅看了一眼，嗔怪道。
    “你看是谁来了？”素梅却是笑呵呵地，指着跟在身后进来的人到。
    这人已经四十多岁年纪，但是肤色白皙，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里边是暗紫色的长裙。一双眼睛虽然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但是看上去已然美丽。
    凤梅行首愣了半天，方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慌地站起来，两步走到那人跟前，一把拉住对方的手，“姐姐”，一声喊出，已是泪流两行。
    “凤梅，你还好吗？”梦瑶行首笑着说道。
    凤梅行首点点头，想说话，可是却有些哽咽，只喃喃叫道，“姐姐，你……”
    “行首你吓了一跳吧，方才我也是被吓到了呢。”素梅朗声笑道，“梦梅姐姐就这么站在我面前，我都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梦瑶，或许叫梦梅才是，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凤梅和素梅二人。虽然十多年没有见，可是却然是感觉这般亲切。就连这房间，都好似没有太大变化一样。
    “姐姐你这么多年到底去了哪里？我派人打听了许久，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姐姐的下落。”凤梅拭掉脸上的泪说道。
    “我现在不是站在这里吗？”梦梅笑着道。
    “可是姐姐，当初那么突然的离开，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音信，好歹告诉我们你在哪里，过的怎么样也是好的啊。”
    过往是一条无法回去的河流，最后沉淀下来的，却往往是想不到的东西。梦梅简单地说了这些年的奔波。当时以为过不去的日子，以为无法躲避的追杀，可是，过去之后，说起来却是那么平淡无常。
    反而那些年少时和凤梅她们在御灵院辛苦修炼的时光，却总是不时地浮现。那些当时以为辛苦，但其实充满了欢乐的日子。在成为御灵院的行首不到一个月之后，就突然离开的自己。将御灵院的大任交到同样年轻的凤梅身上，就那样离开。可是，她要怎么说，那些必须背负的秘密。
    凤梅请梦瑶坐下，方才道，“那么说，姐姐这么多年一直在清远？”
    “是呢。”梦瑶道，“离开洛阳后，也在几个地方呆过。后来觉得清远离宛陵不太远，至少还能看到与故乡相似的风物，就一直住在那里了。”
    “可是，如果写封信回来的话，该有多好。”素梅有点难过的道，“姐姐就那么走，凤梅和我不知道有多想姐姐。”
    “有一些原因。”梦瑶低头道，“不然，肯定给你们写信的。”
    凤梅见她有难言之隐，便不再问，只说，“姐姐这次来洛阳，是否能久住呢？”
    “这次来洛阳也是因为有些事，如今事情已经办完，过两日就要回去了。”梦瑶道，“因为我，让你们两个辛苦了。”
    “姐姐。好不容易见一面，怎能书走就走呢。”素梅有点难过。
    “我在洛阳，有许多不便之处。所以，还是要早些走。”梦瑶思忖着道。“以后，御灵院还是要多拜托你们两个了。尤其是凤梅你，那么重的担子交给你，是姐姐对不住了。”
    “姐姐。”凤梅看着梦瑶道，“御灵院是多少人的心血，我自然会尽力而为的。只是如今的情势，御灵院不可避免地衰败，实在是无颜面对前代的行首们。”
    “要不是落梅那丫头一直和我们作对，御灵院也不至于到现在这样。”素梅愤恨不平地说道，“姐姐一走，那丫头就亟不可待的去了紫云院。而且事事与御灵院作对，是铁了心要搞垮御灵院啊。”
    梦瑶看着凤梅，又似乎是自言自语，“落梅她，还是放不下吗？都这么久了。”
    “怕是，只有看着御灵院完全倒下，她才能解除心里的执念，也才能完全放下罢。”凤梅似乎在想着什么，“一个人的执念，怎么能轻易解开呢。”
    “落梅的天赋本来就很高，若是没有这么强的执念，估计在伎艺上会有更深的造诣。这可能也是，当年行首大人不想让她接替行首之位的原因罢。”梦瑶思忖道。
    当年御灵院的行首观音奴，想在女伎中选择一位可以接替自己的人。梦瑶，也就是当年的梦梅，凤梅、落梅三人，都是人选。但是后来，梦瑶成为了御灵院的行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中选的落梅却失败了。但是梦瑶继任后，很快就离开了御灵院，临走时，行首的职位交到了凤梅手中。落梅在凤梅继任的第二天，就离开御灵院到了紫云院，并在以后的十多年里，将紫云院变成了洛阳第一的教坊。
    “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呢？”梦瑶有点担心的道。若是这么看，明月和落梅，倒是很相像呢。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御灵院以后又该如何应对？
    “比起落梅，我更担心的是，紫云院那位年轻的舞姬。只怕是不止御灵院，整个洛阳教坊之中，都还没有一个人能与她相抗衡呢。”凤梅忧虑地说，“我们这些人，过几年，一个个的都老了，可是若是没有年轻的女伎接上，估计那时御灵院就真的有困难了。”
    “难道，就没有遇到满意的孩子吗？”梦瑶道。
    “之前遇到过一个孩子，但是估计是缘分不够，她说是放弃做女伎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遇到呢。”凤梅道。
    若是云舟在的话，是不是还可以做明月的对手？但是依云舟的个性，恐怕不会和明月竞争的。让云舟和慕容绍成走，估计，才是正确的吧。梦瑶心里想。
    世间的一切，都有自己的安排。有些事，并不是人可以左右的。所有的因果，都只能静待时间过去。
    从御灵院出来时，雪已经停了。因为是晚间，路上行人稀少。梦瑶坐上来时的车子，听着车辙压过雪地的咯吱声。
    从御灵院到双女寺并不太远，但是中间却隔着一段树林。白日里还好，若是晚间，却有些不太安全。“行首大人，是否要绕路而行？”驾车的车夫回过头来问道。
    梦瑶看了看外边的雪地，“好吧。”
    若是带着安成一同前来的话，就不用这样了吧。梦瑶在心里想。
    车子慢悠悠地行走着，走了好一阵，却还不见到双女寺。梦瑶打开车窗，看到外边黑暗中的景色有些陌生。
    “是不是走错路了？”梦瑶轻声问。
    可是车夫却没有应声。
    好奇怪啊。梦瑶心里想着，大着胆子掀起帷幕，却看到原本车夫坐着的位子，此刻已经空无一人。
    “臭女人，你就是梦瑶吗？”随着一声怪声怪气的说话声，车门右侧探进来一张脏兮兮的脸，此刻正猥琐地笑着。
    “你们是谁？”梦瑶有点惊恐地喊道。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来人低声道，一把将梦瑶扯出车子外。梦瑶挣扎着从雪地上站起来，看着对方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以及身后另外两个黑影。
    来人既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么，这不是普通的抢劫，而是……想到这里，梦瑶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她想喊人，可是却只感到腹间一阵剧痛。身体不由地向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那些人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然后离开了。
    躺在雪地上的梦瑶睁大了眼睛，天空无限的黑暗。那黑暗仿佛要吞噬掉一切。她能感觉到温热的鲜血汩汩流出，然后无声地浸透在白色的雪中。可是，她无法呼喊，亦无法动弹。只能感觉着寒风，一点一点抽离走身上的热气。
    姐姐。杨萱姐姐。
    依稀还是十几岁的时候，看着杨萱姐姐在舞蹈的场面。将自己从街头带到御灵院的姐姐啊。一点一点指教她伎艺，温柔如水的那个女子。还有最后一面，在宗亲府女监中，被折磨的已经没有人形的她。怀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一边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梦梅啊，你看看，这个孩子，像不像王爷他？”
    “带她走吧。求你了。带她离开这里。就在乡野之间，做一个普通的女子。那样就好。”杨萱姐姐带着凄楚的声音道。
    “那我要怎么叫她，还没有名字。”
    “明月。就叫明月。王爷早已经取好了。”杨萱看着安稳躺在梦瑶怀中的孩子，微笑着说道。
    姐姐。如今我终于可以带着秘密，和你相见了。而我也，照着你所说的，让她像普通的女子那样生活了。梦瑶苍白的嘴角有着安心的微笑。
    好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所有的过往，都会这样随着她沉睡，被这大雪所埋葬，被这时间所遗忘。
    尘归尘，土归土。
    一切都回到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