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90章 镜花

    双女寺。
    梦瑶正在佛前礼拜，一尊青铜镀金的观音像，慈眉善目的观音大士，似乎看得见人间所有的辛酸，又似乎从不为这些凡事所侵扰。青烟袅袅，扶摇而上，梦瑶数着手中的小串珠，口中念念有词。可是心绪却无法平静。
    奚康生大人的事情之后，她原以为再不用踏进洛阳之地，可谁知却接连收到两封信。一封是临洮王元宝月，一封是明月写来的，两封书信的意思都是为着那件凤凰玉坠。
    无论如何都要来洛阳。可是来了之后呢？
    原来宿命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梦瑶心里不禁想到。这么些年躲在清远，以为就可以个过往再没有联系，可是，有时候，越是想躲开，可是却越是无法躲开。如今就是这样罢。
    “行首大人，明月姑娘来了。”安成步入大殿，在她身后低声禀报。
    “来得真快啊。”梦瑶心里道。
    禅堂。
    屋内窗明几净，似乎没有一丝尘埃，几卷经书放在墙角的小柜上，房屋中间的坐榻上放着一只粗瓷水壶。梦瑶身着青黑色的襦裙，领口露出里衣白色的边，发髻简单盘起，只簪着一只木钗。
    明月石榴红色的披风放在一边，此时身上只穿一件白面红里的襦裙。樱草髻华丽而美艳，髻边是金丝络珠花，另一边斜插一支金雀梅枝步摇，缀着两颗鸽子蛋般的红红宝石。
    “行首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了。”明月一脸浓重的妆容，白粉敷面，螺黛轻描的远山眉，却是如今洛阳最流行的装扮。她抿着红唇，微笑而道。
    真是想不到，就这样，又要见面了。当初以为离开清远，就可以离过去的人和事都遥远了。可是，却还是这样那样被羁绊着。
    “是啊。”梦瑶看着明艳的明月，和在清乐楼似乎是判若两人一般。她微微一笑，“真是好久不见了。”
    到了现在，也还是这样的神情啊。即使都已经是洛阳教坊最红的舞姬，可是在行首大人的眼里，却还是看不到任何的肯定。可是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她又怎会来见她，又怎会再重新看这张脸。
    明月压着心头的不满，亦是笑着道，“既然行首大人已经到了这里，拐弯抹角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我只想问一件事，我究竟是什么人？还有，那块玉坠是怎么来的？”
    梦瑶却不回答，只看着她，“明月你，心里又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呢！”
    “那玉坠从记事我就一直带在身边，而你想必也不是我的阿母吧。”明月冷冷的问道，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梦瑶，似乎为了确认自己所说的话。
    “如果我说，那并不是你的玉坠，你也并不是什么王妹，而我，就是你的阿母呢？”梦瑶幽幽而道。
    怎么可能？明月只觉得梦瑶那和善的脸庞下，像是有着无尽的邪恶。她还是低估了这个老女人吗？从云鹤公子的事情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女人不动神色中有着怎样的冷酷和残忍。却不知，她还会有更加的残酷。
    “是，我就是你的阿母。”梦瑶肯定的说。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说呢。都已经过了这么些年，就和我一般，把一切都忘掉难道不好吗？明月心理愤恨地想道。可是无论她怎么挣扎，却还是只能面对，那是她和她的，不为人知的过去。谁也无法躲避。
    明月看着梦瑶，她的脑子混乱不已，记忆里她还是那个三岁的小女孩，瑟缩在墙角一边哀哀地喊，“阿母，阿母。”
    可是对面的女人却没有了平日里的和颜悦色，而是厉声对她说，“不要喊，以后都不要喊。”
    “阿母。”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来，“阿母。”
    “以后只能喊姑姑，你们两个以后都要喊我姑姑。”对面的女人又重复了一遍。明月只看见她华丽的红裙，上边繁密的花草图案。
    明月心里一怔，当时，当时房间里还有别人。
    但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明月你，是我自己生下来孩儿，我怎会不知。你千真万确是我的孩儿。”梦瑶看着明月平静地说道。
    “那为何，为何这么多年，我都不能喊你阿母？”那些曾一次次出现的场景，并不是梦境，一切都是真的。既然她是行首大人的女儿，那么梦里的一切，只不过是深埋在她记忆力的，不愿回想的过去。
    但是，怎么可以将亲生的女儿视为孤儿，怎么可以隐瞒这么多年？
    明明也只觉得一股怒火冲上头顶，那么多年里的委屈那么多流过的泪水，行首大人怎么能这样轻松说出口，这样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阿母生你之前也是舞姬，意外有了你之后，你的父亲并不愿意要一个舞姬生的孩子。所以，我离开了洛阳，到后来才在清远安顿下来，你的父亲却不肯这样。他的家族派出人要带我和你回去，所以，那几年我们总是四处躲避。”梦瑶的神情似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明月不甘心的盯着梦瑶，“那我的父亲，他又在哪里？”
    “你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他和他的家族都依附从前的高皇后一族。当今陛下登基后，胡太后清理高氏一族，你父亲和全家都被处死，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梦瑶道。
    明月颓然倒地。
    原来这才是她的身世，他并不是什么父母的掌上明珠，而是同时被父亲和母亲遗弃了的无人疼爱的孩子，那么多年想知道的过去，却是这般的不堪？可是，不顾一切也要生下的孩子，为何却连母亲都要抛弃她？
    “不是，你说的都不是真的。”明月狠狠的看着梦瑶喊道。
    “你一时无法接受，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无论临洮王怎么想，你都不是王妃生下的小郡主，你要明白这点”。梦瑶道。
    “可是，那我又是谁？”明月看着梦瑶。良久。凄然冷笑一声，“那你告诉我，我又是谁？”
    梦瑶看着明月，有些心软，这些事情，本不该由她承担，可是这么多年却让她背负着那么多的秘密，像个孤儿一般的长大。都是因为自己的自私，才会让这个孩子变成这样。
    明月冷漠的看着梦瑶，“那块玉坠又是怎么回事？它怎么一直在我手上，难道这也只是巧合？”
    “那是你父亲送给我的，后来我又给了你，其间肯定有什么隐情，但是如今死无对证，其中的秘密你和我又怎能知道？”梦瑶说。
    “那就是，这件事只有你和我清楚？”明月突然间睁大了眼睛，嘴角露出一丝邪魅的笑，“那也就是说，只要你不说就没有人会质疑我的身份是不是？”
    梦瑶眼看着明月的变化担忧的喊道，“明月你究竟在说些什么？”梦瑶坐起来跪坐在明月面前，摇着明月的身子，“明月啊！阿母对不住你，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冒认皇亲是要杀头的大罪啊！”
    明月冷笑道，“怎么就成冒认了？如今临洮王满心认定我就是他的王妹。妹这件事只要你不说，一切就都水到渠成，外人怎么会怀疑。”
    “在佛门之地，你怎么竟敢这般说？”梦瑶看着明月心痛而又怜惜什么时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就当是你一直以来亏欠我的，这一次全都补上了吧。”明月冷笑着，推开梦瑶的手，“我本来也没想着要再见你。你去临洮王府小王爷说明之后就回清远吧，这一生我也会当做不认识你一样生活。”
    “明明不是自己的东西，明月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执念？”梦瑶含着泪看着明月那张敷了厚厚铅粉的脸，就好像那张精心修饰的脸是一张无形的面具一般。
    “哼，哼，”明月冷笑了声，“如今，你竟然要来问我吗？”
    “明月。”梦瑶无力地喊。
    “那一晚，我只想问你，到底是谁向谢氏夫人告的密，被夫人拦下的云鹤公子，因为无法守约而病倒，可是你却还要我没事一般地做小伎，再后来公子的侍从明明见了云舟中，让我去见公子一面，又是谁拦下的？公子早逝，你敢说你没有一点责任？”明月的眼睛像喷火一般，压在心中一年多的话语一下子全都说了出来，那么多的恨意，那么多的不甘。
    “明月。”梦瑶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明。”月哭喊着，“别再用为我好，这样的话来掩饰。你只是希望我和你一样，一辈子困在教坊之中。你只是害怕，我会得到你不曾得到的幸福。所以你宁可毁了一切。可你知道那个人怀着愧疚死去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的悲哀。所以这一次就当是有了补偿的机会，你向王爷说明那玉坠是我的，而你只是收留了我，就是这这么简单的事情，长这么大，你也为我做一件事吧。”明月起身擦干了脸上的泪。
    梦瑶没有回答。亦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