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白云山下。
山间小道上,二人骑马缓缓而行。一人中年稳重,面容祥和,然双鬓有略许斑白,显然是操劳所致;一人年轻气盛,却也不失含蓄内敛,虽身着便服,但浑身气质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其是武将出身。穿过一个山口,二人的马头赫然对着白云山下的一片村庄。
“前方不远就是白云村。”年轻的武将说道。“当地民风淳朴,路不拾遗,也从未出现过震惊州府的大案件……”年轻的武将滔滔不绝的介绍道,神采飞扬的模样,仿佛带着几分自豪。
中年人不语,像是在思索些什么,半晌,才开口问道:“你对白云村好像很熟悉?”
青年武将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是好看,这样邪邪的笑容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中年人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的一口钟忽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敲响了。
青年武将是个世间少有的奇才,在战场上不光有武力,还有领导力,魄力,和策略,那个脑袋里好像装满了奇思妙想。更重要的是,中年人觉得,他的笑,他说话的方式,以及他心中的想法做事的方式,都与一个故人很是相似。
青年将领道:“只是来过一次罢了,这样像世外桃源的地方已经少有了。”
晌午,日在当空,村中的青壮已然躺在田埂旁的树荫下小憩片刻,村妇们携着孩子来田中探望他们。两人骑马沿田埂缓缓而行,沿路的农民纷纷起身鞠躬致意,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来者的身份,不过从他们身着的特质锦袍并不难猜出他们的阶层。
“太守,我们是要去拜访哪位隐世的高人?”右侧的年轻男子问道,他还真不知道中年人来白云村是要干什么,毕竟凭着自己与这地方的渊源,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好让太守来探访的。
在青年将领的眼里,眼前的太守是他少有的佩服的人之一,他佩服过自己的亲爹,佩服过能把自己亲爹训练的服服贴贴的亲娘,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太守了。
太守是他在云州北狄认识的,当时他正随着军队一起击退了边陲地区的敌寇,这个太守安置灾民,处理后续的能力让他敬佩,两人一见如故,成为了莫逆之交。直到今日,得知太守要来锦州白云村,他就毛遂自荐跟着来了。
多年未曾回来,这白云村的变化还真挺大的。
“嗯,算是吧,”太守随口答道,但略加思索,又马上补充道,“不过也不是什么世外高人,只是一个久违的故人罢了。”他的目光越过田地,直勾勾地看着村落中那些简陋的房屋,不由地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他们。”
青年将领道:“该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看太守的样子,那故人和您的关系应该很不错。”
原来白云村真有隐士高人,自己怎么不知道,难道是自己被亲爹赶走之后隐士高人才来的?
中年人微微点头,嘴里喃喃语:“真希望他们还未忘我。”
青年将领的目光此时却落在了一片小竹林上,不,像是已经穿透了小树林,那里隐约可见一座小木屋,少年的严重带着几分热切,他佯装云淡风轻,不甚在意的模样,道:“那里还有一座房子,隐士高人应该像那样特立独行吧。”
少年蠢蠢欲动,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回来的心思有多么热切,整整十年了,自十二岁被自己的亲爹赶出家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亲爹还和自己说:“霸占了你娘十二年,终于可以从老子面前消失了。”之后就是大门关闭的声音。
于是乎,他,贺梦生,在外漂泊十年,今年二十二,终于借机重回故土了,而他那坑到不行的老爹,不知道见到自己会做何感想,贺梦生想着就心情激动,把一旁的太守引到那边去。
“走吧,去看看。”中年人沉顿的声音响起,牵着马向小竹林的方向走去。
还未看到小木屋的全貌,里面就传来一段对话声。
“今天是你儿子的生辰你知不知道,整整十年了,我儿子到底被你弄到哪里去了?”女子气呼呼道,声音不像一般女子那样泼辣,那样尖锐,反而有些娇嗔的味道,软软的,却不失严肃。
“好啦好啦,我给你做碗长寿面好不好?加鸡蛋!两个!”男子温声道,像是在哄一旁的女子。
“我儿子生辰,你每次都给我做长寿面?不行,鸡蛋要煎成爱心形状的,煎不好我就不要原谅你了!”女子似乎也很是无奈,从她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她实际上是没想要和男子真正的吵架。
“好咧!”男子沉稳略沙哑的嗓音,因轻快的语调变得十分特别,别有风味。
“不许用嘴咬!”
对话飘入太守的耳中,青年将领正听在兴头上,偏头刚想对太守说些什么,却猛然发现太守的眼眶已经湿润,神情激动。青年将领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一副了然的神情。
中年人听着两人的对话,两人的声音还是如此熟悉,这种熟悉像是一场久违的恩典,他已经忘了,自己真心的笑是多少年之前了。
顾如锦在贺兰暮云的安抚下已经消除了怒火,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想到梦生,今日是梦生的生辰,当初梦生一岁的时候还在这里举行过抓周礼,可是就在梦生十二岁那年,贺兰暮云居然和自己说,他放梦生出去历练了!
当时顾如锦就怒了,孩子才十二岁,贺兰暮云就把他丢到了外头,这还是亲爹嘛?可是慢慢的,顾如锦也反应了过来,像白云村这样的地方适不适合梦生成长的,闭塞的地方会产生闭塞的思想,梦生若是在这儿呆久了而不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将来一定会变成一个无趣的人。
贺兰暮云剪短了牵扯梦生的丝线,让梦生真正的飞向外面的世界,想念归想念,顾如锦也知道厉害轻重,只不过在梦生生辰这天,顾如锦已然停止不住心中的思念。
顾如锦转身,竹林小道的入口俨然站着两人,一名中年人,穿着黛青色的长袍,青色的胡渣把整个人都称的更加沧桑了,更别提他鬓角的白发了。他身边的那人是个年轻小伙子,笔挺的身姿,眉眼间……
顾如锦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长大了嘴巴,愣愣的站在了原地。
那穿着黛青色长袍的人不就是自己的故人,周晋吗?站在周晋身旁的俊俏小伙,不正是自己的宝贝儿子,贺梦生吗?
顾如锦显然有些激动了,这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并排站在自己的面前,更加的意想不到了。
“周晋……”顾如锦像是在呢喃,叫出周晋的名字,声音干涩,这两个字有多年没有叫了?她数不清,也不敢去数清,否则得出的那个数字定然叫自己觉得性情凉薄。
“如锦!”周晋亦是打着招呼,除了熟练的叫出顾如锦的名字,他还能说什么?
贺梦生乐呵呵的站在一旁看着,他心想,自己猜的果然不错,太守就是来找自己爹娘的,看这种熟稔的程度,想是当年的交情不扉。
贺兰暮云出来的时候,手上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上面还有一个大大的鸡蛋,爱心形状,只不过是被啃了的爱心。
顾如锦瞪了贺兰暮云,小声说道:“不是让你别用咬的吗?”
贺兰暮云瞥了周晋和贺梦生两人一眼,又像没有看到一样,直接把蛋夹到顾如锦的嘴边,道:“乖,张嘴。”
顾如锦又羞又气,平日里被贺兰暮云捉弄,调戏也就算了,这在自己的儿子以及老熟人面前,多不好意思。顾如锦偏头躲开了,贺兰暮云又道:“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害羞的。”
这一句让顾如锦更加羞红了脸。
贺兰暮云的目光移到自己的儿子,贺梦生的身上,眼神变为了冷峻,淡漠,他道:“那里还有一碗长寿面,去吃了吧。”
严父的外表下又是满满的疼爱,贺兰暮云总是替梦生着想,不管是做出让他离开白云村的决定,还是平日里严苛的训练,他都是为了梦生好。贺兰暮云没有告诉顾如锦,这些年贺梦生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贺梦生跌倒在爬起的时候,身后永远有一双坚硬的臂膀在保护他,支撑他,那是贺兰暮云。
梦生知道分寸,识趣的离开了,腾了地方给剩下的三人。
周晋这才知道,贺梦生是顾如锦和贺兰暮云的儿子,他原来还在惊奇这个孩子的天赋,到现在,他释然了,因为梦生是贺兰暮云的儿子。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么久了他都没有发现贺兰暮云与顾如锦的骨肉就在自己的身边。
月下畅饮往往是最容易醉的,而今夜,一醉就是三人,太久太久,往事的酸涩一涌而上,三人能在双鬓发白的时候再次坐在一起,已是最幸运的事。
这一醉,醉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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