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暮云每日来到顾如锦房中,顾如锦却总是找借口推脱不见。两人都明白如今的关系紧绷,却心照不宣。
夜里顾如锦辗转难眠,醒来时,床头却挂着一个淡紫色的香囊,上边绣着精致的紫罗兰花,模样十分好看,香囊的口子被一根金黄色的细绳扎起,留下一撮穗子,这样玲珑精致的东西,最合女子的口味,这一点,顾如锦也不例外。
不用猜,顾如锦就知道这是贺兰暮云给她备的,昨夜恍惚闻见一缕幽香,随后自己便沉沉睡去,身后的温度是她留恋的,那薄荷清香的味道,亦是她流连的。
顾如锦一早起来便出了门,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用镇南行府内的车马,只带上了童儿一人从后门出发,今日是柳家人押解入京的日子。
顾如锦与人潮人海挤在一块儿,只听见旁边有一个农夫装扮的人叹了口气,道:“听说柳家人向来乐善好施,当初瘟疫的时候还挺身而出,为戎州解除瘟疫贡献了很大一份力,颇受戎州百姓的爱戴,落得如今这下场,真是想不到啊!”
“最近北夏越发不太平了,似乎与云州北狄脱不了干系,你知道皇帝陛下之前给柳家定的是什么罪么?”另一个看似穷酸落魄的读书人,听见那农夫的感叹后,也兴致勃勃的加入了讨论。
很多读书人就是这样,一直觉得自己满腹经纶却得不到重用,遇到机会就会把自己肚子里的想法统统说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才。
农夫起了好奇心,问道:“是什么罪?”
读书人执起一把落了灰尘,看起来有些久远的扇子,掩住唇角,悄声道:“私通云州北狄,想要打入中原的叛国之罪!说实话,云州北狄也是咱北夏的一片领土,算不得帝国,只是当今皇帝的芥蒂心比较重罢了,容不下云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农夫一脸茫然,只觉得读书人分析起国情来,那一字字就变成了看不懂的文字,直接从他的左耳传到右耳,再蹦了出来,他是一个字都没听懂。他只问道:“你说的是之前定了那罪,那么现在呢?”
“现在啊,现在自然不是那罪了,你想想,云州的镇南王现在就在京中,自朝贡之后就没再离开过。”读书人摸了摸下巴,做出思索的模样,道:“我猜,他要想回到云州的话是有理由回去的,所以他不是走不了,而是不想走。”
读书人越说越兴致勃勃,继续说道:“留下来有留下来的用意,这不,他已经消除了嫌疑,要叛国的是义烨侯,就连镇南王自己都被蒙在鼓中。云州,是镇南王保下来的。而柳家现在,定的是私结佞党之罪,这与私通云州比起来就相差甚疏了。”
确是甚疏,一个是坐实了义烨侯,一个是坐实了整个云州。若不是柳家人抗旨不尊,恐怕现在还是有救的。
果然高手在民间,顾如锦听着,不由觉得这人的洞察力非凡,他生得一个善于洞悉事物的脑子,读书人说的这些她都明白,只是这些市井的谈资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柳家会覆灭,已成事实。
“看啊看啊,是押行的车队!”周边的人在大声呼喊道,顾如锦被人挤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童儿娇弱的身子怎么护不住她,两人被人群挤着越来越开,原本紧紧牵着的手此时也分离了。
“小姐!”童儿焦急的大喊,却得不到顾如锦的半点回应,周围只有人群涌动发出的庞大杂音。
两人都已见不着对方,童儿心中有如一团乱麻,另一边,顾如锦却没有太多担心,人群散后总会找回去的。
她的视线停留在押行的车队上面,一个半人高的铁笼子,柳云修就那样从正口冒出半个身子来,脚上圈着沉重的铁链子,脖子上套着枷锁,无法凌乱的披散在肩,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好生狼狈。
顾如锦看着,不由得鼻头一酸,眼眶渐渐湿润起来。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柳云修的目光坚毅,即使被捕,即使以这副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还如那压不倒的大山,他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就这样,柳云修从自己的面前经过,随后跟着的是柳云龙,接着是柳府上上下下四十三口人,柳管家,罗妈妈,也都在其中,他们被一根长长的铁链拴在一起,就像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在顾如锦眼里,这是凌辱的姿态。
顾如锦高高的仰起头来,看着炽烈的太阳,她想这样就能把眼中的泪水蒸发了。
人群随着车队的前进,顾如锦跟在其中,也被推着往前走去,目的地,正是刑场。
“看啊,是四皇子!”身边不知是谁又大声叫了一句,众人的头都随着他所指的方向转了过去。一架马车停在了监斩台下,那耀眼的金黄色布幔章示了他正来自皇家,顾如锦离得算近,她可以清晰的看见那人掀帘下车,露出的面容正是四皇子,贺兰清明。
顾如锦皱起了眉头,心道贺兰清明这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皇帝这么快就解除了他的圈禁令么?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下,让他担任监斩官是不是意味着什么?一连串的问号在她的脑子中蹦来蹦去。
顾如锦自顾自的在心里思索着这些问题,想想便也给出了解释。贺兰清明果然还是皇帝最得意的儿子,皇帝就算惩治了贺兰清明一番,却也只是小小的惩治,终归是要放他出来的,慕家的风波起是起了,却不知被谁压了下来,从这一点上来看,贺兰清明的势力也没有那么简单。
至于为什么要让贺兰清明担任监斩官,也许这是贺兰清明自荐的结果,他想看着柳家在他的眼前覆灭,要不然,是皇帝自个儿的主意,圈禁了贺兰清明一月有余,总是要权衡一番,给点甜头,而柳家就是最好的甜头。
皇帝似乎在告诉贺兰清明,自己还是信任他,重任他的,只要贺兰清明不过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迟早是要给他的。
“还有一辆马车,快看那边,又来了一辆马车!”依旧是人群中最眼尖的人,担当了消息传播者。
众人的目光从左方又统统移到了右方,那里有一辆马车,虽然不想贺兰清明的马车那样高调的奢华,却也不失贵气,更重要的是,那辆马车……她再熟悉不过了!
“贺兰暮云……”顾如锦喃喃出声。
她微弱的声音被周遭吵闹的喧哗声盖了过去。
“是镇南王!”
“没错,那是镇南王!”
“镇南王怎么回来这里?他也是来监斩的吗?”
“柳家人果然有面子,四皇子和镇南王都来了!真是难得一见啊!”
……
有看热闹的,有表示诧异的,也有站着说话不腰疼,尽说风凉话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顾如锦只是听着,目光却紧紧粘附在那人的身上,跟着他一起到了监斩台。
他真的如此绝情,要亲自送柳家人上断头台么?顾如锦没有想过今日会是这般场景,没有想过贺兰暮云会来当监斩官。
贺兰暮云与贺兰清明两人一人在监斩台的左方,一人在监斩台的右方,这斗了许久的两人在众人面前又会擦出怎样的火花,谁也不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相视一笑,笑的虚假是他人看不出来的,笑中藏着刀,却是对方都能看出来的,贺兰清明率先走到监斩台,坐下。笑看着贺兰暮云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找借口不来了呢,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有四皇子在此,我贺兰暮云岂敢不来。”贺兰暮云说道,表达的是自己低人一等,却丝毫没有低头的意思,不卑不亢。
贺兰清明却是得意,眼里满是讽刺的意味,继续道:“顾家小姐应该还不知道你出任今日的监斩官吧,不知道她知道了之后,会做何感想。”
贺兰暮云扯着嘴角,笑了笑,想起今日早晨顾如锦房间空空如也的场景,他就十分气氛,更重要的是,顾如锦出门,竟然只带了童儿一人,让柳城和柳剑在府中引开他安排的暗卫。
他知道顾如锦今日出来是要干什么,柳家人押解入京,她怎会不来。
原本皇帝让他出任监斩官,他的确不打算来的,可是知道顾如锦就在这里,难保不会干什么傻事,于是乎,他只好临时改变计划,来了此处。
贺兰暮云的目光游离在人群之中,忽而又在一点处停下,女子哀伤的眼睛与他的目光撞上,两人的目光交汇,无形中产生一道暗流,可随后贺兰暮云把目光移开,转而看向他处,似乎从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过。
人潮人海中,他总能一眼就寻着她的方向。
见贺兰暮云不声不响,贺兰清明以为自己已经扰乱了他的心神,不由觉得得意,又道:“顾小姐还真是挺可怜的,被我们的镇南王这样蒙在鼓中,慕家,柳家,所有的靠山可都倒了,不知道……”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