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隙而过,一晃便至五月,李溶巡盐回京,先入宫面见皇帝。此次巡盐,成效极差,江南各州府,不出牛李二党,彼此斗法,李溶又非二党中人,自然无人甘心纳税上缴,去时行头冲冲,归来灰头土脸。皇帝似早已料到如此,并未觉得有何讶异,也未加责怪,放他回府去了。
李溶回府更衣毕,便直奔李炎府上,先去向韦太妃请安,再去寻了李炎。李炎正在书房内翻看一册书籍,暑日将至,日头渐长,天气也一日热过一日,书房内的冰鉴已置有冰块,吐纳着森森寒意。窗牖洞开,李炎临窗而坐,风吹窗棂,好歹稍稍吹散热意。秦云领着李溶进到屋内,李溶见了李炎,笑问道:“阿兄近来可好?”
李炎微微颔首,指着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算是寒暄,问道:“此次巡盐如何?”李溶眉头轻蹙,摇头道:“和以往无二。”李炎安慰道:“早已预料到的情况,倒也不足为奇,如今党争日益严重,党争不除,各人都为一己之私,此事便会一直持续下去,此次不管是你去,还是谁去,都会是这等结果,你无须介怀。”
李溶轻嗯了声,道:“是。”房内倏而沉寂下去,半晌谁也未说一话,默了半晌还是李溶破开话头:“有一事阿兄可知内情?”李炎抚盏的手顿了顿:“何事?”李溶道:“听说王家三娘子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王家好歹也算是长安大家,若是能与之结为姻亲,阿兄以为如何?”李炎顿时变了变脸色,颤着牙关问道:“是谁告诉你的?”李溶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缓缓道:“阿兄在王家有眼线,我又岂会没有眼线。”
“王家背后牵涉众多,不是你我能够去攀扯的,若是一着不慎,极有可能引狼入室,你趁早打消了这主意。”李炎色厉内荏道。李溶嗤声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胆小畏事,终难成大事,要得天下人所欲得权势,便要行天下人所不能行之事,阿兄你怕了么?”
“我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这条命早就在几年前就该死的了,现在能活着,全靠上天垂怜。”李炎冷笑。李溶道:“既是无畏,那阿兄还有什么顾虑?难不成真要眼睁睁看着王家将女儿嫁给百里家,王家若是和百里家结亲,于我们无异于灭顶之灾。我思虑良久,就算是将来借百里绮罗和百里家攀上关系,王家和百里家结亲也是心头大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得偿所愿。”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就算你今天能够阻止百里凤歌迎娶王鸢仪,但嫁了一个王鸢仪,日后总还会有另一个王凤仪、王鸟仪,你总不能个个都娶回王府之中。总而言之,这件事情必须得想一个一劳永逸万全的主意。你别往这件事情里面掺和,我会想办法的。”李炎敛了面色,转过头对李溶轻声说。李溶认定他胆小怕事,不敢同王家正面交锋,轻握拳头,掷地有声道:“命是弱者的借口,运是强者的谦词。阿兄怕王家,我和不怕,你能畏避一时,岂能避开一世。好的时机从来不是等出来的,唯有自己创造。就如去岁,若不是我蓄意安排,我可能还要在漳州待上十年不止,回长安又有谁知是何年何月?”
话及此处,似是觉出话中不妥,及时住嘴,可李炎已尽数听入耳中,顿时悚然色变,双手都颤抖起来,端着碧色茶盏颤了两颤,从喉头中挤出几个字:“是你?在永济渠的刺杀是你自己安排的?”李溶自知失言,再无还转之机,李炎鹰隼一般的眼神直视着自己,顿觉心虚,三缄其口,垂头再不说话。李炎进逼一步,咬牙问道:“还有祭扫皇陵那一次,是不是也是你安排的刺客?”
李溶抿了抿唇,继续沉默着。李炎怒极反笑:“你可真是孤的好弟弟,竟然敢一声不吭做出这等事情,你可知若是事情败落,介时我们会是何处境。不仅你我会处于危险之中,恐怕就连母妃也难逃一劫。行事之前,你可有半分为我和母妃思虑过?”
李溶闻言,抬起头与他直视,一字一顿道:“可现在不是没事吗?阿兄,事在人为,只有为了才能知道成不成,做都没做,何谈危险?何谈思虑?畏首畏尾,难不成指望着别人将天下碰到你面前吗?”李炎沉声,面庞憋得通红,斥道:“胡闹!”李溶冷声道:“这些年阿兄一直以为我还是稚子,任由拿捏摆布不成?漳州十年,百炼成钢,我受了阿兄不能受之难,吃了阿兄不能吃之苦,早已不是当年为了一粒糖一碗粥而啼哭不已的稚子。”
“你心高气傲,孤却命比纸薄,担不起你的狼子野心。”李炎面无表情,吐出这串话。李溶闻言,面色一变再变,先是煞白,随即一团青一团紫,窘迫交加,憋了良久,方才吐出一番话:“阿兄话已至此,你我兄弟二人亲厚十余年,时至今日方知道不同不相为谋,阿兄既愿苟且,我却不欲为狼狈之人,不若就此分道扬镳,从此以后,无论生死顺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是,莫不相扰。”
言罢,不及李炎再说一词,拂袖而去。秦云侯在门外,忽见他气冲冲出来,忙迎了上去,方叫了声“大王”,李溶鼻子一哼,扬扬去了。秦云望了望李炎消失的方向,心知他们兄弟方才必有一场争论,正踌躇是否进去伺候,忽听李炎沉声吼道:“秦云。”
他脊背冷不丁地冒出一迭的汗,擦了擦额上冒出的虚汗,又吩咐底下的人尽快派去茶水,这才走了进去。李炎正靠在椅背,双手抓着扶手,因为用力过度,骨节发着白,顿知自己私下做的事情已经瞒不住,挺直腰背跪了下去,以额伏地,口诵道:“大王千岁。”李炎双手仍然抖着,听他出言,顿时抓起案上的茶盏,猛掷过去,茶盏撞在秦云肩头,滚烫的茶水顺着他的臂膀向下流淌,烫得本就黑黝黝的肌肤,红得发亮。李炎怒道:“千岁?孤看你们都想气死我才好,不若这颍王府的家让你来当算了。”
秦云半条臂膀都烫得麻木起来,剧烈的灼热感冲击着他的神志,偏又不敢发出半点呻吟,只能咬着牙关生生受下,牙帮子颤抖不已:“小的不敢。”李炎起身,上前行了两步,立在秦云的面前道:“孤还是稚子之时,你就跟在孤的身边,十余年同进同出,同吃同宿,孤待你如何,你心中明白。孤忌讳如何,你心中也该明白。背着我与八弟暗通消息,你心中可还有我这个主子?”秦云连磕了好几个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手臂上的疼痛,浑身抖如筛糠:“主子,秦云情知不该将王鸢仪的事情告诉安王,可大王优柔寡断,始终难以下定决心,若是当真让百里家和王家联姻,咱们以往种种努力,皆付诸流水,秦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才斗胆向安王进言。”
“你和八弟倒气味相投,一个嫌孤苟且偷生,一个嫌孤优柔寡断。孤是个什么人,你本该清楚,下此定论,恐怕心中早已有数。既是如此,不若你便去安王府上伺候,他当断则断,更配有你辅佐。孤德学有损,当不得你的主子。”李炎目光清冷,扫过秦云的脸,无视他的错愕与惊愣:“只是咱们颍王府有颍王府的规矩,没有逃兵,亦没有叛奴,孤有心成全你,可也不能错了府上的规矩,你自行去总管房领一百杖,出府去吧。介时孤会为你写举荐信的。”
秦云面孔发白,身上的虚汗不住往外冒,一直跪地磕头,乞求道:“主子,小的决计没有嫌弃主子的意思。小的跟着主子十几年,一片冰心,苍天可鉴,装的满是对主子的敬重和爱戴,绝无异心。小的之所以会与安王联络,全是为了主子好……”
“你住嘴!”李炎猛喝一声,截断他的话头,冷冷道:“孤平生最恨讨价还价,你若走得干脆,孤还敬你是条敢作敢当的汉子,拿得起放得下。再要多言,我的规矩你也明白。”秦云自然明白,颍王府的规矩是他帮着立的,李炎的脾性是他一路看着养成的,再说下去,恐怕不只是不能再在他身边伺候,恐怕就连这条命也保不住,只得微微垂首,泣涕零下:“秦云领罚。”他声音哽咽,顿了一顿,方又说道:“秦云暗中与安王传递消息,不配再在大王身边伺候,只是秦云自幼长在王府,虽不能再在大王身边伺候,往后也要在王府献一份力,决计不会伺候二主。主子看着秦云心烦,秦云甘去三院。”
三院是负责洒扫粗活的下人去的地方,是金碧辉煌的王府最阴暗的角落,只有最末等的下人住在那里,做最卑贱的活,受尽众人的白眼。李炎似不欲再同他说话,抿了抿唇,挥挥衣袖,惜字如金:“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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