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江南》第三百五十五章 不见明月

    华帝闪烁的目光落在羊皮纸卷上,脸上更是阴晴不定,叫人完全猜不透里面究竟记录了什么样的内容。
    良久之后,华帝放下羊皮纸卷,收进了自己的衣服里,长舒了一口气,面向大家笑道:“先生远渡重洋,果然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遇到了其他的人,和我们一样,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不同角落的人们。”
    得知苏羡鱼安然无恙的消息,莫轩眼眶一红,顿时落下泪来,所有人都为这个消息所振奋起来。
    白舒也不例外,太虚祖师和陆静修都是自南海而来,南海之中果然有着其他的人。
    只不过千百年来,试图窥探南海之外的人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可为什么苏羡鱼才第一次出海,就成功了呢,而且他不仅功成名遂,还送了消息回来。
    白舒从之前华帝阴晴不定的脸色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白舒垂下眸子,举杯喝了一口酒,而另一边华帝已经站了起来,下令今晚为了庆祝苏羡鱼平安过海,要喝个一醉方休。
    本来就已经喝醉的莫轩,再次痛饮的不省人事。
    正在白舒觉得索然无味之际,李御忽然端着酒杯上前,与白舒推杯换盏了起来,只有罗诗兰在白舒身后小声的劝慰,让白舒少喝几杯。
    宴酣,华帝忽然开口问孔奇道:“你那船队几时才能出发?”
    孔奇略一思索,回答道:“三个月之内必能起航,杨帆远扬。”
    华帝沉声问道:“可还能快么?”
    孔奇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最快最快,也要一个半月。”
    华帝兴致颇高道:“尽量快点儿,我想早点儿听到从南海传回来的好消息。”
    孔奇行礼,毕恭毕敬的回道:“谨遵君上令,我会加快进度的。”
    华帝微微点头,又继续喝起酒来。而莫轩半梦半醒,忽然摇晃着坐了起来,又饮了三大杯,嘴中还高声喊着:“今夜陵武月,殿中只独看。遥念吾恩师,未解忆江南。寒弓穿百尺,夜蝶破月门。何时归故土,双照泪痕干。”
    莫轩吟完此诗,涕泪横流,不多时又沉沉睡去,只留下还在回味这首诗的意境的众人,久久无法从诗中氛围挣脱出来。
    华帝轻叹一声道:“我这师弟虽然平日里嗜酒如命,可他腹中才学可要比美酒更加香醇。”
    帝姬应和道:“可不是么,刚才我还担心今年中秋没有佳作问世,这不,今年的中秋词又有着落了。”
    众人一阵附和,又细细吟读莫轩所作诗词,抄录下来放在桌上,给大家鉴赏。
    在一片赞美声之中,忽然传出一个男童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由于孩童独特的声线,而在华清殿中脱颖而出。
    “先生也懂诗词,却是不输给莫轩先生的。”
    众人的目光顺着声音而去,说话的人正是公子复堂。
    见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复堂不仅没有胆怯,而是大着胆子和每一个看像自己的人对视起来。
    他是华帝之子,自幼就知道自己身份地位尊贵,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此时此刻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复堂又重复了一遍道:“先生文采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复堂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目光炯炯的望向了白舒。
    于是理所当然的,白舒再一次成为了众矢之的。
    白舒没有理会众人质疑的目光,他温和的望着复堂,低醇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复堂啊,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去争的,如果你已经得到了一切,那么拥有就要比虚名来的实在。”
    白舒目光温柔,继续说道:“你以后可是要做当权者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做的都是对的事情,就不必在乎旁人的目光和看法。”
    复堂望着白舒,半晌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一幕却是惊呆了众人,当着华帝的面教育华帝的儿子,这事情除了胆大包天的白舒,也没旁人敢做了吧。
    华帝早已习惯了白舒的语出惊人,此刻他乐呵呵的望着白舒,忽然说道:“不管怎么样,今日仍是佳节,你可有吟风弄月的兴致?”
    白舒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夜色已深,明月高悬,早已经升过了月门的位置,到了正中天。
    清风醉人,带着阵阵的酒香,萦绕在白舒的鼻畔,白舒的鼻子有些发痒,眼睛有些发酸。
    “这月光白的吓人,像是我家的月亮。”白舒自顾自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他只是想起了茅草屋中,自己趴在凌问儿大腿上,目光所触也是这一模一样的月色。
    人事易分,月色也有明暗,但古往今来,照着人间的,毕竟还是同一轮明月,那么就很有可能,有着极其相似的月色。
    白舒家的月亮是落在凌问儿腿上的,今晚的月色白的吓人,亮如白昼,像极了白舒记忆中的情景。
    白舒离开了座位,游荡在华清殿中,形单影只。
    白舒低头笑道:“不见明月不思乡,一思乡来应断肠。古往今来任你是凡夫俗子,还是英雄豪杰,都跑不脱团圆二字的羁绊。”
    月亮在华夏大地之上,历来都象征着团圆和美满,只有那冰轮玉洁如此,胜过凡世间一切闪着荧光的事物。
    白舒低声微微叹气,那落寞的神情独树一帜,仿佛他身处于一个众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世界。
    也确实,白舒的落寞无人能懂。
    “有一首别人写的词,我念给你们听吧。”白舒沉浸在落寞之中良久,终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华帝接口问道:“哦?是当世某位文豪的词么?”
    白舒摇摇头道:“是前世的一首词,你们都没听过,就我一个人知晓。”
    华帝大感兴趣,他猜得到白舒心里一定装着很多秘密,更何况他这一生识人无数,还从没见过谁像白舒一般独特,叫人捉摸不透,却又不得不在心里面关注着他,忍不住的去喜欢上他。
    “你且吟来听听,若是胜过莫轩之诗,便有大赏赐你。”华帝语气之中已经带上了期待。
    可白舒却对华帝口中的赏赐提不起丝毫的兴趣。论富贵,白舒坐拥白家敌国一般的金山。再说地位,太虚观少观主一位也只需要白舒点一点头。更不要提美色,世间佳丽,都敌不过白舒勾一勾手指。
    可这些他都不要,他还想要什么呢?
    白舒从桌上抓起酒杯,不顾形象仰首就是一口美酒下肚。月亮映衬下白舒的侧影,胡渣星星点点,终于有了几分成熟的味道,彻底脱去了年少的稚气。
    今晚发生了不少的事情,白舒喝了不少的美酒,此刻他已有了七八分醉意。
    白舒心里清楚,喝完这杯酒,不论如何,自己都要离场下去休息了,他永远不可能在别人面前完全让自己醉倒。
    白舒身影微摇,对着明月高举着酒杯,似乎是要邀请明月共饮。那放浪形骸的模样,就连太虚观的一众同门,也是第一次见到。
    白舒高声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这两句白舒已经用上了丹田之气,声若洪钟,高堂满响。
    白舒眼里,天空之中银白色清亮的月光已经在自己的摇晃的步伐之下变得飘忽不定的起来。
    他将酒杯放低,端在眼前,醉眼惺忪的观瞧,杯中一轮明月微微浮动,月色中白舒恍惚见到了天上星云变幻,又一番烟火胜景。
    白舒第二句词,声音立刻低了下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时间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只觉得白舒这开篇二句一紧一松,一动一静,端得天地韵律之美。
    懂诗词的人周知,诗歌最看重意境美,有无穷无尽的想象空间,意境美之后,就是韵律美了。
    白舒移步到了风口,衣襟被晚风吹气,染尽一身寒气,他继续念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白舒前两句念的及慢,却又在这一刻将后几句妙语连珠般的吐了出来,如同天河之水一泻如柱。字字珠玑,点点滴滴的撞在人们心中,怦然而动。
    孔奇坐在众人之中,还在白舒吟念之时抽空抿了一口酒。往日孔奇从不相信少年豪杰四字,可今日一过,怕是不信也由不得他了。
    他晃了晃酒杯,低声自语道:“今年的中秋词,确有着落了。”
    这句话帝姬也说过,但远不如孔奇这一句话有味道。
    白舒回身,背对着明月,目光再度萧索,声音也变得清冷冰薄了起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白舒目光扫过众人,每个人都有几分被白舒看穿的感觉,因为每个人都曾经有过夜不成眠的夜晚,那种感觉外人都不了解,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白舒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影子,低声念道:“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这一句词出口,孔奇已经有了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他有预感,白舒下一句词出口,日后再过中秋佳节,也就不需要再写词了。
    白舒果然没有让孔奇失望,因为下一句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殿外月光一泻千里,月明人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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