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白舒从洛国边陲的那个小村子出来,虽然刚刚失去了凌问儿,一无所有,却无所畏惧。
可尽管如此,白舒还是会有不适应的时候。可如今,在一片片议论声中,在众人目光的锁定之下,白舒完全感觉不到有任何的不自在。
他本就和世上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所以他从来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目光。
于是白舒抬眸,目中只有远处银白色的靶心。
白舒挽弓,那姿势落在行家眼里,当真是可笑极了,就是刚入军中的毛头小子,挽弓的姿势都要比白舒现在的姿势看着纯熟老练。
李御也仿佛受到了羞辱一般,脸色一阵难看,他甚至想唤停这一场幼稚的比试。
因为如果白舒真的不会射箭的话,那么李御就算今天赢了白舒,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值得称道的事情。
人群中有武官,其中不乏善射的好手。当下就有人嘲讽道:“快放下弓箭吧,你挽弓的样子简直让我忍不住想到数十年前我们在华洛边境的群山里抓到的那几只野魅子。”
这话在场的人大部分都听不懂,可有人听懂了,就开始放肆的大笑,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这便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也包括白舒,他放下弓看着那人,等待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人得意洋洋道:“这事儿现如今还知道的,也就我们几个老弟兄了。”
他话音一顿,咳了咳嗓子,解释道:“当年华洛边境的群山里,出了很多奇怪的事情,都说是精怪害人,也有人说是山匪和强盗…”
他话说到了这里,更多人的记忆便被唤醒,又有人一下子想通了什么,也笑了出来。
等到这里,白舒已经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便又挽起了弓来。
那人则继续讲道:“到了最后我们才知道,哪里是什么精怪或是山匪,而是几只野猴子,偷了猎人的弓箭,竟然也学会了射箭,甚至在山里杀掉了别人,我们管那些猴子,就叫做野魅子。”
前后原委一道出来,众人只觉得白舒的样子说不出的滑稽,讲话那人更是笑的前仰后合,仿佛遇到了世间最好笑的事情。
就在这哄堂大笑之际,白舒弓弦上的箭矢骤然脱弦,片刻后嘲讽白舒那人的桌案之上,就轰然作响,插上了一支羽箭,羽箭的尾巴还因为巨大的撞击力而摇摆不已,发出嗡嗡的声响。
这一支箭离着那人的大腿只有毫厘之差,那人尖锐刺耳的笑声也嘎然而止,满脸错愕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桌案上的饭菜和酒水洒了他满满一身。
所有的笑声全部停止,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白舒的身上。
白舒一手拎着弓往前走了一步,那随意娴熟的模样就像是昔日白舒手里按着符篆。
白舒笑着对那人说道:“野猴子手里多了弓都能杀人,你莫非觉得我手里多了弓不成?”
那人惊魂未定,看着白舒就像是看到了吃人饿鬼一般,白舒那一箭只是寒芒一闪,迅捷如同闪电,只差了一点点,就射在了那人大腿之上。
白舒继续说道:“我做任何事情,轮不到任何人指手画脚,我也不会比任何人做的差。”
说到这里,白舒语气变得平静了很多,脸上也完全没有了笑意,他道:“如果你非要笑的话,我给你两条路来选。”
白舒目光炯炯的望着那人道:“其一,你不妨等我输了再笑。其二,你现在就可以去阴曹地府笑个痛快。”
白舒又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说道:“不知道大人如何选择?”白舒说着又环顾四周道:“或者某一位大人,想要和他在黄泉路上,一起做个伴呢?”
“你这持弓的姿势不对,手肘应该再抬高一点,手腕要放松一些。”
在此剑拔弩张之际,李御忽然走到了白舒身边,纠正起了白舒之前射的那一箭,所犯下的错误。
白舒知道李御是其中行家,便点了点头,终于放过了那人,转过身去又面对着银白色的靶心,重新搭箭挽弓。
李御依然是在一旁耐心教导着白舒挽弓的姿势,包括射箭的要领。
“你的视线不能集中在弓弦之上,也不能只看靶心,要找到两个位置中间,那一个最合适的点…”
白舒没有说话,只是按照李御所说的,调整着自己的动作和视线。
李御还在说着:“弓尖再抬高一点,这可是一个远靶。”
白舒按照李御所言,调整了自己的动作,他甚至能想象到,这一箭射出去,在月光下所划出的美妙轨迹。
就和白舒在徐冶的教导之下打铁,铁锤落下时的轨迹一样动人。
跟行业内最顶尖的人学习,无疑是一件极为享受的事情。
人群中有人望着这一幕感叹道:“这小子就算是和李御学上一百年,也未必能胜过李御将军,哪里有徒弟强过师父的道理。”
白舒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只是笑笑,他觉得自己未来比观主还要强,他更觉得叶桃凌的成就,也一定是超过剑宗宗主的。
就是有一天有人告诉白舒,叶桃凌的剑道修为已经超过了瑶姬,甚至是超过了先代剑师,白舒也不会觉得惊奇。
有些人在某一道上面的造诣就是高到了极致,这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白舒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最好。
他仿佛是过目不忘,过招不失的文武全才一样。
华帝目不转睛的望着白舒的身影,眼中满是期许和好奇,他喃喃自语道:“有意思,当真是有趣极了。”
李御越教白舒,心里面的小觑之意就越是浅薄。旁的不论,单说白舒这一箭挽的如此之久,拉弓的那只手臂,自始至终都没有颤抖过一丝一毫。
仅凭这一点,就已经足以让李御感到钦佩了,换了是他,他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如果是几年之前,李御还在沙场的时候,又或者是天天和洛凡比弓的时候,李御或许还有着绝对的勇气和自信。
可现如今守陵武城如此之久,李御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还能做到这一点了。
“注意你的呼吸,松箭的一刻,一定要保证呼吸的平稳。”李御最后说了一句,目光从白舒身上移开,终于落在了远处的靶上。
白舒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又轻声道谢,终于送开了夹着羽箭的手指。
那一箭嗖的一下离弦而去,在空中闪过一道银光。
在场的有太多出身行伍的军人,新入营的毛头小子第一次射箭,多半都是脱靶,就算是有上靶的,也不过是擦到箭靶的边缘。
如果说正中靶心,这种逆天的运气,在场的还没有一个见过。可他们就是在这一刻有那种心慌而又恐惧的感觉,觉得白舒可能会有这种运气。
可幸好,这一箭虽然上靶,却离着靶心还有一段距离,这让许多人都长舒了一口气。那种被白舒气势所压迫的感觉,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什么天才,这世间哪里有天才?做任何事情,靠的还都是努力,而不是一朝一夕的神来之笔,或者是运气。
白舒也面露可惜之色,他转头望向李御,目中带了一丝丝的质问。
李御额头滑落一滴冷汗,因为李御知道,这一箭按照自己所教的射法,也只能射到那个位置了。
他沉默片刻,开口说道:“你还要考虑周围的环境,尤其是风。”李御顿了顿又道:“还有弓是同一张弓,可每支箭都是不一样的,羽毛的纹路,弓箭的重量,都会让一次射击变得完全不同,就算是同一支箭,在空中飞过一次,撞过一次靶,你再捡回来,也不是同样一支箭了。”
李御微微叹气,这些道理都很好理解,可做起来却难如登天,他如果没有几万支箭的磨练,他不可能做到今天这个程度。
他不可能做到抽箭的一瞬间就知道这一支箭要如何调整,又是如何射出去。
抽箭的那一秒,就要看清楚整支箭的曲直,尾羽的纹路,也要通过感觉判断出这支箭的重量,和应有的出手角度和力量。
这种东西不靠传授,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经验。大量的经验累积也不能让一个人的箭法变得无懈可击,只不过是能让一个人在一次射击过程中,偏差无限程度的缩小。
不光是这些东西,包括某一刻的光线,人的手感,弓弦受湿度和温度的影响而发生的微小变化,都能影响一支箭的轨迹和落点。
李御实在是太清楚这一点了,所以白舒这一箭射成了这个效果,李御已经觉得非常吃惊。
可吃惊之余,李御也清楚白舒想要掌握这些东西,有多么的难,李御从来不认为自己今天会输,他认为白舒没有任何胜过自己的机会。
但这一刻李御很欣赏白舒,他认为白舒是一个好苗子,一个能在未来,超越自己的苗子。
所以李御开口说道:“要不今天就不比了,以后有机会,咱们好好探讨一下射箭。”
所有人在一愣之后,都面露愕然。不是因为李御忽然要放弃这次比试,而是李御在这句话之中,用了探讨两个字。
只有同级别,或者是水平相近的人,才会用探讨这个词。像李御这样的人,对白舒应该用传授和教导这样的词,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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