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日子时,英雄堡。
夜深了,刺骨的寒风呼啸不止,吹得人脸生疼。血麒麟房门口,和青蛇、红蝎一起,透过窗户看着门外聚集起来的几个黑影。
这些人都是各大门派派来的亡命之徒,到了这里,就没想过再活着出去。
血麒麟看着几人沉默不语,青蛇则有些愤愤地向血麒麟说道:“毒燐神火弹乃本门秘传,不能就这样发给他们。还望主人三思。”
血麒麟淡淡道:“你觉得不妥?”
“不敢,属下只是以为,既给了毒燐神火弹,又要给五毒金丹,此二物皆为重宝,乃我金丹门不传之秘,如此轻率将其赠出,一来恐失我金丹门之神秘,二来众门派以此暗窥我门秘传,不再敬畏我金丹门,此乃大祸之源!”青蛇虽不敢对血麒麟无礼,但对于血麒麟的做法却实在是不敢苟同。
“青蛇!”见青蛇言语间颇有不满的意味,红蝎吓了一跳,连忙喝止他。
“无妨。”血麒麟挥挥手,阻止了红蝎想要说出的话,看向青蛇:“在你看来,先代血麒麟比之于我如何?”
“这……虽然对主人有所不敬,但恕在下直言,先代主人神威难测,手段通天,主人与之相比,尚有不及。”青蛇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
“主人不必沮丧,主人继承先代之位不过数月,青春韶华,资质惊人,自练功以来进步神速,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比肩先代主人了。”红蝎白了青蛇一眼,连忙安慰血麒麟道。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血麒麟点点头,认可了青蛇的话,随后话锋一转:“可是啊,就算我是临危受命,成为血麒麟不过数月,所以比之先代还有颇多不足;就算我练习毒功未久,功力不深,所以不能抬手遮天;就算我有很多事都做得不够好,有足够的理由为我推脱,可以被理解,但是,这些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用?
这些东西我是没有办法去与别人说的,这一切都只能我自己扛着。
师父既然将血麒麟的名号本事都交给了我,我便是血麒麟,血麒麟的一切都由我来继承,恩我来还,仇我来报,这都是天经地义的。
在别人的眼里,我就是血麒麟,就是那个二十年出山便叱咤风云,惹得群雄束手,如今再次出山,更加高深莫测的血麒麟。
我不能露怯,我不能使血麒麟的威名毁于一旦,所以我只能硬顶着,尽力地去模仿师父的一举一动。
但是实力的差距我却是没办法弥补的,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把自己变成功力深厚的血麒麟,所以,为了能将血麒麟的神秘进行到底,我只能选择让其他人与我一起变强,然后帮我去做那些血麒麟现在做不了的事情。”
血麒麟的声音平淡中透着无奈,让青蛇和红蝎尽皆沉默。
“……可您身边还有我们啊,何必假借他人之手?难道主人对我与红蝎的能力有所怀疑?”过了一会儿,青蛇忍不住问道。
“我当然相信你们的武功,更相信你们的忠心,但是仅凭我们三人之力,在这场上千人的大战中,根本就没有办法做什么,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否则,就只能接受战败的事实。”血麒麟背着手站在窗前,眼神又再次落到窗外那些黑影的身上。
“可是这些人实在是太靠不住了,他们虽然是必死之人的名义聚集而来,目的却并非他们自己所讲那般大公无私,很明显是被各自的掌门以各种理由和目的塞进来的,想要借由他们的死来换取一些东西,比如说,血麒麟的秘密。
况且,在主人的安排下,那些人有毒燐神火弹和五毒金丹护体,八成不但死不了,反而会因为五毒金丹内力大增,世间一般的毒已经无法将他们怎么样,他们将从门派中不受重视的杂兵,一跃成为门中顶梁柱一般的好手,那些门派也会由此实力大增。”
“那不是刚好,这些人越强,我的实力也就越强。”
“可这些人终究不是主人的心腹,最后难免沦为他人嫁衣……”
“此事过后再谈,外面人已到齐,我们先出去吧,或许,这其中也会一些人,成为将来金丹门的顶梁柱……”血麒麟挥手打断了青蛇的话,向外面走去。
待血麒麟走出屋子,外面空地上的两堆篝火之间,已经聚集起了二十个武林高手,血麒麟背着手,慢步从他们的面前缓缓踱过,眼前这些面孔,有的很陌生,有的也很熟悉,在火光的照耀下,二十个人面色各异,阴晴不定。
“报上名来。”虽然心中对这些人的门派所抱有的目的心知肚明,不过血麒麟并不打算捅破,谁还没有点小算盘呢。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利己主义者,只有庙里的泥偶木胎才是大公无私的神仙。
“在下金鹰榜外堂香主血镰宋阔。”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长相粗豪的汉子对着血麒麟抱拳道。
第二个人刚要说话,就被血麒麟打断:“我不管你们来这里之前,是什么香主也好,堂主也罢,到了这里,你们都是将要跟我前去突袭的普通人,收起你们的官架子,这里我最大,我只要知道你们的名字和门派,其他的我没兴趣,不要和我说废话,明白了吗?”
“……是,门主。”宋阔面上怒色一闪而过,随即和众人一起,向血麒麟行礼。
“下一个。”血麒麟看都没看宋阔一眼,抬眼看向下一个人。
“银剑庄殷唯坪。”
“殷涛坪是你什么人?”
“那是在下嫡亲兄长。”
血麒麟点点头,怪不得看起来很眼熟。
“蜀中唐门唐智茸。”
“华山派弟子虚静。”
“峨眉派弟子玄法。”
“铁血门夏候星。”
……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报上自己的名号,血麒麟的目光一一从他们的脸上扫过,这些或年轻,或年老,或男或女的脸上,无不闪过一丝紧张。
毕竟他们心中都明白,不论是二十年前的传说,还是之前土口址的大战,都证明了他们眼前这个男人,乃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自我介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然而,在轮到丐帮的人自我介绍时,却出现了纰漏。
“鄙人乃丐帮刘麻子,愿为门主效力。”刘麻子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小乞丐便赶忙说道:“不,不对。在下康游,在下才是此次丐帮选派之人。”
血麒麟皱眉看向这一老一少两人:“怎么回事?”
“老子纵横天下的时候,你个小娃娃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喝奶呢,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来抢老子的活计?滚!”刘麻子推了一把康游,喝骂着说道。
“舵、舵主!您是我老子,您是我爷爷,求您行行好,这次就让我这个龟孙去吧!小子一条烂命不值钱,您老乃是丐帮仅存的几个老前辈之一,妥妥的金疙瘩,哪能去做这种危险的活计?丐帮还指望着您老去挑大梁呢!您就让我去吧!”康游哭丧着脸,扯着刘麻子的衣服不愿意撒手。
血麒麟冷哼一声,装出一副不悦的口气对两人道:“要争的话,到一边争去,别耽误了大家的证实。”
虽说话说的不客气,但血麒麟心中对两人却是颇为赞赏。
毕竟他们这些人还不知道五毒金丹的存在,以为自己此来必死。佛家有云,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两人能对如此大事相互争抢,倒也算得上是情真意切。
将丐帮两人赶到一边,血麒麟又重新将目光调转到了那些已经介绍完自己的人脸上,巡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唐智茸的脸上。
全场二十人,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个来自唐门的年轻人了。不论是脸的轮廓,还是眼睛中的身材,唐智茸都让血麒麟一下子想起一个脑海深处的故人--司马藏黎。
这个年轻人和司马藏黎实在是太像了,血麒麟甚至感觉,司马藏黎若是能重返青春,大概也就长这样了。
所以,在看到唐智茸的一刹那,血麒麟就已经断定,此人必是司马藏黎之子,司马导贤。
司马导贤并没有死,也不是什么唐三彪,而是被唐大方当作替死鬼塞进了这个由他率领的突袭队中。
想到唐门门主唐大方那张老奸巨猾的面孔,血麒麟不禁在心中发出一声哂笑:老狐狸这次可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大概以为,血麒麟没见过司马藏黎,或者与司马藏黎不熟,才将司马导贤塞进这个队伍中的吧,心中想的无非就是,只要这个人一死,便死无对证了。
但他却想不到,血麒麟不但认识司马藏黎,还对司马藏黎异常地熟悉,至今,血麒麟还在怀念自己在唐门地下工坊中度过的那段时光。
天道好轮回,咱们来日方长。
血麒麟心中冷哼一声,暂且将与唐大方的这笔账埋在了心里。
而就在血麒麟心中想着事情的时候,另一边丐帮一对老少的争执也有了结果,看起来,刘麻子最终还是没能坳过康游,悻悻地嘟囔着:“你这娃子,咋就不知道好歹呢?老子年岁这么大,已经没多少年好活了,你还这么年轻,前途无可限量……”
“年轻人要多少有多少,有经验有能力的老前辈,就真的是死一个少一个了。”明明抢到的是去死的名额,康游却笑得像是捡到了钱一般。
“罢了罢了,你这娃子若是不幸死在了外面,老子回去就给你立一排位,断不会忘了你。”刘麻子重重地拍了一下康游的肩膀,叹息了一声。
“这话您还是留给姑娘说吧。”康游没心没肺的笑着。
“决定好了?那你们就都上前来,我有话与你们讲。”血麒麟将众人都招揽至身前,然后冲着青蛇示意了一下。
青蛇面无表情地拿着一个托盘放到了众人的面前。
血麒麟指着托盘中的东西,对众人道:“事先和你们声明一下,虽然之前在聚义厅,我同各位门派的掌门说,此行大凶,来者必死,但实际上,也不是一定会死,我还是为你们准备了一些东西的。”
这边话音一落,众人皆是猛然抬头,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毕竟大家都还年轻,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
“此乃毒燐神火弹,你们将此物埋于地下,敌人一踩,便会喷出毒烟。就算敌人没有踩,只要时间一道,此物也会爆炸,喷出毒烟。
此外,你们还可牵动手中引线,主动引爆此弹,中此毒烟者,必死无疑,无药可解。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尽可能在人多之处引爆此毒弹。”
血麒麟先是指着托盘中的东西,向众人说了一句,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一粒金色的药丸:“此为五毒金丹,乃是金丹门秘传之解毒圣品,虽无法彻底解开毒燐神火弹之毒,但你们可事先将其服下,若不甚沾染毒燐神火弹之毒,有五成机会可侥幸活命,至于能不能解毒,就看你们的命了。”
众人闻言,皆是若有所思。
“此战乃是关系我群虎盟生死一战,望各位殊死博命,死中求活,否则,不但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各位的师门怕是也要与土城一道,玉石俱焚。”
众人彼此相视一眼,各自点头。
“而且,就像我之前和你们说的一样,我在这之前,已与各位的师门长辈定下约定,不论你们之前在门派中居于何位,战中皆不受本门节制,战时以我为尊,令行禁止之下,敢有违令者斩!”血麒麟以严肃的目光顶着众人,语气森然道。
“遵命。”众人面色沉肃,躬身应命。
见众人都没有丝毫犹豫,血麒麟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队伍中另一个人:“你又是为何而来?”
“众人皆可赴死,为何我不能来?”那人笑道。
“白虎李氏战至如今,仅余你这一脉,你若亡与此战,李氏从此绝矣,你当真考虑好了?战场无情,我亦不可能对你有所关照,你此时退出,尚来得及,否则,你当须知,开弓无有回头之箭。”
那人,也就是李家如今唯一剩余的血脉,白虎王李皓第三子,乐柳剑客李子轩剑眉一挑:“白虎会与群虎盟同气连枝,生死与共,此战关系群虎盟存亡,自然不能少了我白虎会的人,不论生死,绝不后悔!”
血麒麟闻言点了点头:“是条汉子。”
接着,血麒麟朝着青蛇使了个眼色,青蛇随即了然地点了点头,又转身进屋,拿了一批毒弹出来,挨个分发给众人,直到最后轮到李子轩。
看到众人将毒弹拿到手上,都是好奇的表情中透着些许的恐惧,血麒麟不禁笑道:“你们不必如此紧张,此毒弹建造坚固异常,你们只要不拉丝线,时万不会破的。”
接着,血麒麟又将手中的五毒金丹也同样分发给了众人,嘱咐众人道:“此行艰险,相信诸龙联那边,也对我们的突袭或多或少都有防备,所以在必要的时候,请诸位听我号令,抱必死之念,冲进人群引爆毒弹,为我群虎盟赢得胜机,至于各位的同门,在出发之前,你们也尽可告知其在毒弹引爆之时,一定要多远,否则殃及池鱼之下,生死只能由得天命。”
“遵命。”众人应命,四散而去。
待得众人散尽,血麒麟与青蛇、红蝎再次回到屋中,青蛇不解地道:“属下还有一事不解。”
“何事?”
“主人方才说,他们中的很多人会成为金丹门人,此话怎讲?”
看到青蛇困惑的表情,血麒麟不禁笑了起来:“你说,武林中人到底是将师门看的重要一些,还是将自己和家人看得重要一些?”
“虽然大部分人都是自私的,但也会有人视师门为家的吧?”青蛇迟疑着说道。
“正是如此。我以前将家人视作我活下去唯一的动力,现在,则将身边的这些人当作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不论是我的恩师西门晶也好,还是师父先代血麒麟也好,还是黑老和你们也好,对于我来说,你们同我的家人无异。
相比于你们,金丹门门主这个称呼,对于我来说,毫无价值可言。
我相信,刚刚的那些人中,与我抱有同样念头的,肯定也有不少人,但是……”说到这里,血麒麟顿了一下。
“可是什么?”红蝎连忙追问。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那些人先在手里拿的是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毒燐神火弹,自己是朝不保夕的待死之身,你说,这些人回到自己的门派,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当然是爱护有加,这些人为了保护师门,甚至不惜以死相助,这还能让别人心生怨言吗?”青蛇道。
“当然不会,那些人现在当然会受到英雄般的拥戴,毕竟,师门的其他人还等着那些人来救命。
但是然后呢?
当毒燐神火弹被引爆,你猜那些平日里与他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人,会不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当那些人险死还生,身上还带着毒燐神火弹的残毒,你说,那些曾经被他们视作生命支柱的人,会不会还和他们亲如兄弟?”血麒麟玩味地问青蛇。
“这……”青蛇沉默了。
这样的答案根本不用想,人性是自私的,当生命不再受到威胁,这些人也不再有利用价值,那么,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是会被师门抛弃的吧?
“主人,您真的是让属下惊讶。想到数月前,您还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村夫,如今,居然已经变得如此深沉睿智……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红蝎有些惊愕地看着血麒麟,忍不住对他的算计赞叹不已。
“这些不过是小事而已。”血麒麟摆摆手道:“数月前,我也和他们一样,不,应该说,我还不如他们这些人。
那时候,我出生入死,几次与阎王擦身而过,但我却依然咬着牙坚持了下去,为什么?我不怕死吗?我当然怕死。但是我没得选,我必须闯下去。
推己及人,我不相信这世上当真有人不怕死,就算是有,也只是我们没发现他害怕的东西罢了。”
“主人英明。”青蛇和红蝎尽皆叹服。
“不说这些了,还是赶快准备接下来的对战吧。黑老虽然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插手,但我不相信他真的会袖手旁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黑老派的人大概已经到这里了,为了让他能够安全到达这里,我们必须要打败诸龙联,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我们的身上才行。”血麒麟对两人说道。
“是。”
听着门外一点点喧闹起来的声音,血麒麟转身向几人吩咐道:“行动开始了,我们也走吧。”
“是,主人。”
湖广布政司长沙府。
长沙府乃是湖广重镇,位于洞庭湖畔。从长沙府沿着洞庭湖畔走,便是岳州府。从官道走可直通武昌府,交通可谓四通八达,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长沙城外,洞庭湖畔,一辆黑色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马车通体漆黑,梁木之上雕梁画栋,沉肃精致中透着华贵之感。拉车的四匹马也皆是纯黑色骏马,油光发亮的毛皮之上不见一丝杂毛,显得极为神骏。
这城外邻近湖畔,却远离集市,不见人声喧闹,也不见名人古迹,也不知马车主人为何选择停留此处。偶尔几人路过这里,都忍不住看上这马车几眼,心中暗自揣测着马车主人的身份。
子时刚过,官道的另一头突然出现了一簇火光,待火光缓缓靠近,火光的来历才现出了原形,原来乃是十几个手持火把的大汉。
这些大汉人人身着麻衣短袖,束腰皂靴,个个眼冒精光,气息彪悍,一看便是武林中人。
只见他们拿着火把,一路疾奔至马车前,将马车团团围住,领头之人冲着马车大喝道:“马车中的人速速给我滚出来!”
然而马车就像是没有人在里面一样,毫无动静。
“再不出来,休怪我们砸了你的马车!”见马车丝毫没有反应,大汉再次怒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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