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的古城中,沉睡已久的青年慢慢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天空映入黑得发蓝的瞳孔,那一瞬间,他几乎产生了恍如隔世之感。
单手撑地坐起,揉了揉仍在抽痛的额角,记忆才迟钝地从脑海浮现。
是了,阿尔玛死了,他亲手埋葬了他,就在这里的不远处。
神田举目望去,残垣断壁之下,地面平坦如故,除了他,再没人知道,阿尔玛静静地躺在那下面。甚至,为了防止教团真的找到这里来,别说墓碑,连记号都不能做。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是阿尔玛的沉眠之地。
在那之后,为了修复这具严重损伤的躯体,他也不得不陷入了沉眠——这次的致命伤势是前所未有的,普通的咒印催化几乎完全无效,只有漫长的睡眠才能修复。
那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距那时过了多久?
神田抬起头,想得到一个答案,映入他眼中的却是自由无垠的天空。
真正自由的,无边无际的…天空……
如果自己就此离开的话,也许就能得到这样的自由吧。
这一刻,神田几乎被这个念头彻底诱惑了,不被教团束缚,不被圣洁束缚。
但…
——想见她。
这一刻的心情是如此明确。
只要这一个理由,就抵过千百种独自离开教团的诱惑。
唯一让他迟疑的是,他的心情,到底是对她,还是对那个人。
更准确地说,他的心情,究竟几分是对她,几分是来自对那个人。
神田到底不是擅长思考的生物(=v=),很快他就放弃了思考,回头看了眼阿尔玛的方向,在心中向友人做了最后的告别后,再不回头地向他心中所指的方向走去。
标志性的巍峨斜塔安静地耸立在城市的北方,遥遥望去,千年不倒,仿佛在诉说着古老而神秘的故事。相比之下,新城的中心街则显得格外热闹,时不时还有小丑在表演着滑稽的戏法,引来路人驻足,不时地传来阵阵欢声。神田头痛地揉揉额头,那过分嘈杂的声音一刻不停地涌入他的耳朵,简直是对他的折磨。
“驱魔师阁下?”陌生的女声从他背后传来,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犹豫。
“谁。”神田转过身,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金发女性。
“我是克劳迪娅。”克劳迪娅无奈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不认识。”神田回答地非常干脆。
“……”驱魔师的记忆力都是这么差劲吗?!克劳迪娅深吸了口气,耐住脾气提示道,“您曾经打败了彼得刘,并取走了他的剑,我当时就在那里。”
“是你。”神田有点印象了。对方似乎是千年剑客事件中涉事的那位女性,在彼得刘死亡后,就彻底地离开了她的家族。他对她的印象仅止于此。彼得刘才是他的任务目标,任务无关的人他不关心,也懒得关心,所以连她的名字都从未记住。反正与外人打交道的事从不在他的任务范围内,考姆伊也不会把那些人际复杂的任务分配给他。印象中,那次事件的后续交涉也是由亚连他们完成,他全程抱臂旁观。
“恩,就是我。”克劳迪娅松了口气,贸然打招呼却被忘掉真是太尴尬了。
“有事?报仇?”神田记得对方好像爱上了那个古代的剑客。
“不是这样的!”克劳迪娅连忙否认,“彼得刘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彼得刘和她注定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她早已认清这点。虽然她至今无法忘记彼得刘,但她已经按彼得刘所说的那样,拥有了新的生活,她自己选择的生活。她会带着彼得刘的期望,好好活下去。
“随便你。”能放下最好,那个剑客早就死去了,不过是圣洁的力量在维持他的**罢了。虽然他没资格这么说,但,她所爱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圣洁制造的幻影而已。不过,对她来说,那个人却是真实的吧。他多少能明白这种心情,即使知道对方死去,也想追寻。算了,反正与他无关。神田转过身,随意挥了挥手。
就这样走了?走了?克劳迪娅愣在原地。
“等等!”趁对方还没走几步,克劳迪娅连忙叫住对方。
“还有事?”神田回头,随口问道。
“就是…您的那几位同伴还好吗?”克劳迪娅有些迟疑,她知道这些驱魔师做的都是很神秘的任务,不一定能告诉她。而如果不是这些驱魔师,当时她根本无法从家中脱身,她发自内心地感激着他们,“如果不打扰您任务的话,可以来我家坐坐吗?”问到这里,克劳迪娅有些忐忑,如果对方这次也是出来完成任务的话,她希望不会打扰到对方。
“…好。”神田想了想,反常地答应了。倒不是说他真的愿意与对方寒暄,只是想知道教廷最近的动向而已。虽然对方肯定不知道机密事件,但这座城市离梵蒂冈和罗马教廷很近,一些普通的消息应该能流传出来。至少,他现在可以确定,教廷没有对公众通缉他,但内部通缉令大概是少不了的。
来到克劳迪娅的家后,神田被克劳迪娅安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克劳迪娅自己也在沙发边坐下。很快,女仆就端上了茶点,然后在女主人的示意下屈膝退下。克劳迪娅端起微烫的白瓷杯,轻轻摩挲着,淡淡的红茶香气在空气中氤氲。
“就是这样,我现在的丈夫是博洛尼亚大学的考古学教授,他是个非常有魅力也非常体贴的人。在他的推荐下,我也进了这所大学就读。”
克劳迪娅的情况并不罕见。这个年代,富有的家族往往会请来高明的家庭教师,对子女进行一对一的指导。如果想要体验学校生活,凭借有分量的推荐信和自身的身份,也足以让他们进入任何一所大学就读。克劳迪娅虽然从未外出求学,但在家庭老师的悉心指导下,她也不是那些只知享乐的富商女儿,她聪明,好学,有良好的学识,所以才不甘心随便嫁给一个令她生厌的贵族男人,甚至为此不惜逃走。
“节假日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出去度假,有时也会陪他一起去最新的遗迹看看,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我想,这就是我一直追寻的生活了。”
断断续续地,克劳迪娅讲述了这两年来她的经历。
偶尔也会问及驱魔师们的近况,神田也不吝告诉她他所知的一些情况。
“对了,您的那位恋人呢?您这次是单独出行的吗?”克劳迪娅问道。
“嗯。”神田随意点点头,片刻才想起来,那时候他和秋还没有在一起,对方为什么会知道?他刚刚应该也没有说过这方面的事情。神田的目光一下子凌厉起来。
“我猜错了吗?”克劳迪娅有些惊讶,还有些小紧张。
“猜?”神田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嗯,很明显啊。”克劳迪娅解释道,“那时候你们对视的目光,默契的配合,和其他驱魔师们都不一样,而且,刚刚说到她时,你的反应也会不同。”克劳迪娅想了想,补充道,“更温柔,更耐心的样子。”而说其他人的时候却有种隐隐的不耐感。这就是她的感觉。
“……”神田皱了皱眉,“那么明显吗?”
“对啊。”克劳迪娅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否认的话,看来她猜对了。
不久,克劳迪娅的丈夫也回来了。那是个彬彬有礼的红发绅士,并不瘦削,反而有种矫健感,也许是经常亲自去发掘遗迹的关系,所以有一副好身材——剑士般的好身材。而他的衣着却不像一般的考古学教授那么随意,他更像随时可以出入宴会一般,这大概与他的姓氏博罗梅奥不无关系。但神田的关注点却在对方的发色上。姜红色,也是彼得刘的发色。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是巧合,还是无意中的追寻?
看着克劳迪娅愉快地起身迎接丈夫时,神田心中划过了这样的想法。
但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
只是,这个问题停留在他心中,被他用来了拷问自己。
然后,在这对夫妇的盛情邀请下,神田住了下来。
安静的夜晚中,小提琴优美的旋律响起,熟悉的旋律让神田猛地睁开双眼,几乎是急切地穿上衣服,快步走到了琴音的发源处,然而,站在那里的却是…
“抱歉,打扰到你了吗?”克劳迪娅放下琴弓,不好意思地问道。
“你怎么会这个?”神田没有回答她,反过来追问道。
这旋律,分明是秋的第二解放式,最后的弥撒!
“这个?”克劳迪娅有些不解,她指了指身前的琴谱,“莫扎特的魔笛吗?”
“莫扎特的魔笛…”神田喃喃,他隐约听秋说过,‘最后的弥撒’原曲是原作者从莫扎特的魔笛中改编而来的。虽然他从未听说过莫扎特,但想必是位音乐家。
“可以给我看看么?”神田问道。
“嗯。”克劳迪娅点点头,把琴谱从谱架上拿下,递给了神田。
神田接了过来,直接翻到了封面——
回忆集第一辑(小提琴、古典吉他)
原作者:帕格尼尼莫扎特索尔朱利亚尼等
整理者:纪柊纪秋
神田怔然。
“神田?”对方看了太久,克劳迪娅有点担心地小声提醒道。不是她小气想要要回来,只是刚刚对方那种恍惚的精神状态实在太过可怕,就像被魔鬼掳走了灵魂,所以她才出声。
“嗯。”神田这才回过神,没有丝毫犹豫就把曲谱还给了克劳迪娅。对他来说,不是秋弹奏的乐曲,根本没有欣赏的必要——还不如去练会儿剑。
“那个,这首曲子有什么问题吗?”克劳迪娅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很好。”神田摇摇头,转身离开,“谢谢。”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灰暗的回廊上。
那一夜,神田做了个久违的熟悉的梦。
梦中,是一片清风吹拂的荷塘,莲苞初绽,清雅的香气徐徐送来。
他坐在池边,肩膀上有着微沉的重量。
他知道,那是他最重要的人依赖地倚靠着他。
他轻笑着低下头,正和她说些话。
她轻快地笑了,自然地抬起了头,对上了他温柔的目光。
迷雾渐散,他第一次看清楚她的脸。
不是别人,不是其他任何人。
不是想象中轮廓深邃优美的脸庞,而是更柔和更秀气的脸。
——是秋。
这一刻,神田忽然意识到,数日以来,一直以为的漫无目的的行走,其实方向很明确。
向着她所在的方向,从未改变。
终点,一直在那里。
心,早已在身体之前选择了答案。
第二天,时隔三个月,神田踏上了归程。
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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