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琴面色沉静,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昔年郡主同样是为了王家,虽然有恩,却至此都不再与王家往来。”
宁承玉打断他:“公子这般的人,理应当活得自由自在,其实承玉也一样,承玉所做的事情,都是出自自己本心,人生一世,没有什么比对得起自己更重要了。”
王琴神色变了变:“嫁给东宫殿下,也是姑娘本心?”
“自然。”宁承玉答得不加以思索,目光直视王琴,“公子只怕以为这一切都不是出自承玉自愿,承玉也不希望公子有此等误解,所以今日赴约,也是为了一解公子心中疑团。承玉自幼生于侯门,比世间多数女子都幸运,更有郡主娘亲倾心爱护,甚至离世前,都还心心念念我这个不孝女。由此,也才连累的公子心生不安。承玉曾经,不知道自己多幸福,直到生死关头,才明白自己一辈子白活了一场。愧对了爱自己的人,却让亲者痛仇者快。所以大梦一醒,承玉就很清楚这辈子,应该以什么姿态活下去。而时至今日,承玉也没有半点愧对了自己真心。”
王琴怔然许久,看着面前少女清冷坚定的面庞,他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对的。
宁承玉一字一句说道:“成为东宫皇妃,是承玉自己的选择,和其他任何人无由。”
王琴的手第一次紧握起来,于他这样淡如春风的男子,其实有些不合时宜。他再次看向宁承玉,清冷的目光中带着几许柔情:“能否容在下多问一声,为何?”
宁承玉神情不变,说道:“因为需要。承玉曾经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才明白,这世间,只有站在一定的高度,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也才能——保护的了想保护的人。”
只有东宫的权势,成为这个权势男子身旁的女子,她宁承玉,才能亲手实现自己这一世睁眼以来,就立誓实现的愿望。
看得出王琴是有些震惊的,而他从宁承玉脸上,也看到了隐藏在平静表面之下的骇浪惊涛。
原来,是他一直理解错了这姑娘。
该说,是他的错误吗。
“如果,”王琴终于开口,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要说出这句准备已久的话,或许,这也是为他自己争一争,才不有负心底那一缕坚持。
“如果,姑娘想要的这一切,在下也可以给呢?”王琴目光殷切,“姑娘是否愿意重新做选择?”
宁承玉看着王琴,她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她以为自己把所有的情形都算在内,可是听到王琴这句话的时候,她发现心底深处某一块,原来还真的会疼。
“不会。”两个字出口,她就像亲手把自己那块地方剜了下来。
王琴怔怔看着这个女子,脑海中回想的是从她第一次出现在他视野,那倔强清傲的样子。
他以继承雪衣侯爵位为诱饵,也没有让这个女子屈服半分。
宁承玉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马车:“承玉还有最后一件事请求公子。”
王琴垂下眼眸:“你说,只要我还能够办到。”
宁承玉笑了一笑:“马车中是承玉的朋友,请公子带她到别处,妥善安置。承玉知道以公子的能力,一定有法子帮她平安度过一生。”
王琴有些苦笑,一时间想说什么,看着宁承玉,其实他最想的,是帮面前这个女子,度过平安一生。
“好,我答应你。”他说。并且如愿看到宁承玉露出了笑。
宁承玉起身:“那就多谢公子了。”
二者的目光相碰,却都在即将分别的那一刻失了神。继承雪衣爵位,就意味着选择了一生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人生,他不愿负她,而她也不愿连累他。
宁承玉走了几步,又转身,第一次如释重负的笑道:“倘若早一世遇见公子,就好了。”
早一世相遇。这句话,大概聪慧如王琴,都不可能明白的吧?
但是王琴目光中,却陡然出现了狠狠的动摇。就好像那一瞬,有前世今生的灵魂,联系到了一起,所带来的震动感。
“宁姑娘!”他忽然站起了身,看着宁承玉的背影,有些话,怎么能还不说,“在宫中之时,东宫殿下曾经说过,他要宁姑娘相伴、待他日登基以后,便会放宁姑娘自由。不知宁姑娘……到了那一天,愿意从宫墙内出来吗?”
宁承玉震了震,她知道王琴不会说假话,这番话,除非是祁夜亲口允诺,否则王琴不会平白说出。
她再次转身,看着暖阳初升中,男子的容颜:“不知到了那一天,公子还愿意等吗。”
王琴嘴角慢慢流露出笑:“人生也不过几十年,在下愿意在王宅中烧茶煮酒,静候姑娘的归来。”
这暖阳好像融入了他的话中,间接传进宁承玉心间。她立刻扭过了头,只怕这暖阳太暖,让她禁不住流泪。
走回马车边,她对无弦道:“烦请把马解下来,我骑马回城即可。”
无弦看了一眼马车,马车里的小诗已在一瞬间拉开帘子,含泪地望着宁承玉。
宁承玉走到她们主仆面前:“前面亭子里的王公子会带你们走,他是信得过的人。”
小诗知道,此时万语千言都已然多余,她看着宁承玉:“奴婢这一辈子,都会记住大小姐的恩德。”
那边无弦已经利落地把马和车分离开,牵着缰绳来到宁承玉跟前。
宁承玉翻身上马,对小诗跟静语点点头,便纵马离开。
日光下,两道人影和一辆马车,拉出长长的影子。
——
还没有到城门口的时候,宁承玉就看到了前方尘土飞扬,起码数十骑朝着城外飞奔赶来。
宁承玉心内冷哼一声,逐渐放满了马的速度。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宁承玉看见穿着铠甲的人群里,出现了祁夜的脸孔。
而祁夜在看到回来的宁承玉的时候,也是眸光眯起,神色意味深长。
终于,在即将相遇的时候,祁夜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数十骑立即停下,只有祁夜一人,飞马来到了宁承玉的面前。
这时两人的马都已停下,在马上四目相对。
祁夜先一笑:“以后出城遛马,记得也告知本宫一声。”
宁承玉淡淡道:“为了承玉一人,如此兴师动众,城中百姓若见了,不知会如何议论殿下这位储君。
祁夜大笑起来,半晌看着宁承玉:“无非说本宫为了美人,不惜劳动兵马,只要东宫妃没有真跑了,本宫倒无所谓别人怎么说。”
说到这里,他忽然凌厉地看了宁承玉一眼。
宁承玉不为所动:“能成为东宫妃是何等荣幸,殿下未免太多虑了吧。”
“是吗。”祁夜似笑非笑,“这么说来,宁姑娘早就做了准备了,那今日出城,又是为何?”
宁承玉道:“缘由,已经在给殿下的信中说明了,如果殿下想要一个终日关在门里的傀儡,那么承玉不适合你。殿下还是另选佳丽吧。”
祁夜死盯着她,这天下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女人,真是找不出第二个了,明明是她出城私会男子在先,却还敢在他面前如此傲慢,有时候他真想,看看这女子有没有痛哭求饶的时候。
祁夜深呼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火,再次露出笑来:“姑娘说笑了,本宫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既然姑娘平安归来,本宫也就放心了。”
宁承玉看了他一眼,慢慢策马向前。祁夜也终于驱动马匹,慢慢跟随。
眼看一场硝烟,终于是终结了。
只见数十将士,看到两匹马靠近的时候,忽然齐声高喊:“恭喜殿下和皇妃执手回城!恭喜殿下和皇妃执手回城!”
两旁呼声震天,城门在呼声中缓缓打开,两道旁早已站满了百姓,都伸头看见了这一幕。
很多年后,这一幕都在百姓心中震荡,英挺不凡的东宫太子,和绝世红颜的东宫皇妃,就这样,在万民呼声中,走入了京城的大门。
祁夜感受着四面的歆羡和欢呼,嘴角,慢慢勾出一个笑。
——
庆山五年,东宫太子祁夜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慈”。听说是为了纪念新帝生母,前念慈皇后。
而庆山六年,宫中突降大火,新帝的玉隐皇后、前镇国侯嫡长女宁承玉于宫中神秘离世,新帝哀痛,举行国丧。罢朝三日,百官同悲。
而与此同时,先帝下旨大赦天下,当天出城的流民,数以万计。
——
一座孤山上,有一座数百年的尼姑庵,只是年久失修,尼姑也都走的差不多。掌管尼姑庵的是慧妙师太,这天,慧妙师太正在山下取水,忽然就看见一骑马过来。
当看见马上的女子时,慧妙师太露出惊喜的笑。
女子对她微笑:“师太,她怎么样了?”
慧妙师太叹了声:“还不就是那样,整日里,从不诵经,也不祷告,每天只是像是游魂一样,在山中转来转去,眼睛盯着山下,估计,还想着回去呢。”
女子一笑:“我去看看。”
女子纵马来到山涧,果然就看到一个尼姑打扮的人,坐在山涧旁边发呆。尼姑年岁看着并不大,只是一脸形容枯槁,看着比本身要老上许多岁。
女子看着尼姑,平静的眼里,露出一丝阴霾来。
而这时,尼姑也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马上的女子。忽然之间,尼姑像是见鬼一般,跌坐到了地上,指着女子:“你……”
女子一笑:“怎么,不认得我了?”
尼姑更像是失了魂一样,开始拼命向后退:“怎么会……你已经死了……”
女子冷笑:“所以,你认为我死了,你就能回去了?”
尼姑仿佛连话都说不利索:“宁……”
女子打断了她:“记住了,我现在姓皇甫,从母姓。你说的那个姓氏,早就被丢了。”
尼姑怔怔看着,忽然就痛哭起来,就像疯了一般:“你为什么没死?你为什么没死?!”
女子有些怜悯地看着她:“你曾经说过,这世上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当初你选择了儿子继承镇国侯的世子之位,那你就注定老死在这山中,只要你还活着,就不要想有离开的一天。”
尼姑崩溃了,浑身像是失去了最后支柱。
“不过,”女子语气更加怜悯,“你还是让我刮目相看的,我本以为,你这样自私的人,是不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没想到,你也会选择救你的儿子。”
尼姑忽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涧水,忽然就一个扑身,扎入了冰冷的水中。
马上的女子冷冷看着这一切,毫无动容之色。
这世间的一切,终究都是自己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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