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承玉再见到祁夜,双方的神色都发生了变化,宁承玉面色沉静,祁夜则是温和中似带着叹息。
在这深宫中,宁承玉才能明白,她想见谁,真不是轻易就能见的。
如今,也只有祁夜,会被她一叫即来了。这一叫即来,也还是有条件的。
宁承玉看着祁夜片刻,说道:“王公子对殿下真的很重要?”
祁夜微微一笑:“重要,但并非不可或缺。”
并非不可或缺,没有王琴,这天下依然有大半机会是他的,他还是尊贵的东宫。别人眼中的天下之主。
只不过,因为失去了永安侯府江月儿这个臂助,王琴才变得更加重要罢了。
自古力量均衡,都是夺权的首要之道。
宁承玉垂下了眼睑,慢慢道:“让我见一见王琴吧。”
这是请求,是温柔的请求,现在的宁承玉,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一身傲骨,而是用女子的柔情,请求东宫的特许。
祁夜果然笑了,有什么比看着一位美丽佳人,在自己面前终于收起了利爪,露出温驯一面,更让男人的心里得到满足的。
祁夜说道:“可以。”
就这两个字,宁承玉重新抬头,凝视祁夜的眼。祁夜眼中温柔蔓延,这是对她肯低头的让步。
君子之道,在乎守恒。
宁承玉道:“谢谢殿下。”
她也懂,在太皇太后都没有许可的情况下,祁夜这么决定,也是带着风险的。
这也算对他肯为她担风险的一个感谢。
祁夜微微一笑,忽然体味到一丝,佳人风月的感受。
慎刑司在从前宁承玉知道的时候是关押犯了错的宫人的,主要是做苦役,但是慎刑司中也有大牢,设置的大牢自然不是专门的关押的地方,只是为了方便宫内人处置。
但是,因为是为了方便宫内人,所以和普通大牢比起来,更有一些隐晦刑罚,这也是宁承玉刚听见王琴被关押在此处时,心里那些波动的由来。
祁夜站在慎刑司门口:“我就不陪你进去了。他们看见你跟我一起来,不会拦着你的。”
没有太皇太后特许,祁夜就亲自带着宁承玉众目睽睽下来到慎刑司门前,让人看见,人是他东宫殿下带进来的,自然无人敢拦。
宁承玉再次道:“谢谢。”
自然,堂堂东宫殿下为她做到这种地步,道一声谢字又何妨。
宫人看见宁承玉走进来,都纷纷投以目光。这个地方,进来的都是犯错的人,如此衣着光鲜又被东宫殿下亲自陪着的贵女,如同天上星星一般蹊跷。
祁夜甚至没问她要见王琴做什么,更没问她打算问王琴什么。聪明如祁夜,早就知道这些废话根本不需要问了。
宁承玉向他请求见王琴,请求二字,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宁承玉走下台阶,领路的宫人有些谄媚,“牢中只关了这么一个人。”
宁承玉已经看见了那个身影,对宫人说道:“请你避一避。”
宫人何尝被人说过请字,立刻诚惶诚恐,也没敢多话,就赶紧退出了牢里。
牢房地方不大,只有三间囚室,王琴在最外间。
他盘膝坐在那里,一直闭着眼睛,似乎是听见那个引路的宫人离开以后,才嘴角一笑,睁开眼睛看向了宁承玉。
这双眼睛和两天前没什么两样,面庞也秀逸,只是那身白衣上,已经可见斑斑血迹。
宁承玉双手抓住横杆,看着他:“是我连累了公子。”
明明知道不该说,明明知道他也未必愿意听见她这么说,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忍不住,就要说出。
王琴果然沉默了,原本的笑容也收回去,良久之后才淡淡一笑,说道:“是我连累了姑娘才是。”
两个人都说连累,却都明白对方说的连累是什么意思。
宁承玉低头:“公子的那位婢女,说过无论我怎么做,做什么,都一定会把公子牵进来。承玉原想,既然如此,宁愿和公子共进退。”
王琴动了动身子,慢慢从草席上站起来,向宁承玉走过来。
他步伐依然稳健,待他靠近了,宁承玉才把他身上的伤看的更清楚些。
宁承玉眼睛觉得刺痛,避开来说道:“可惜承玉这一世睁眼以来,妄自觉得自己目光清明,却依然识人不明,害的自己为难,更害的他人为难。”
王琴看着那一双娇柔的手掌,握在横杆上,忽然慢慢抬手,掌心便覆盖在那双娇柔的手掌上。
宁承玉手上一阵过电传遍周身。
“宁姑娘,”王琴目光和声音一样轻柔,“其实郡主当年,在得知了自己病重无医的时候,就已经亲手写了一封信送予我,信上第一次对我请求,希望她不在以后,可以托我照顾她今生唯一的牵挂,就是宁姑娘你。”
宁承玉目光模糊:“唯一的牵挂,我以为娘亲,会牵挂她的夫君。”
宁无求。
王琴含笑摇头:“你误会郡主了。郡主和你的母女情深,是谁都无法替代。”
宁承玉不希望控制不住自己,她努力把脸别到一边,为的是眼里那团迷雾不要就此流出。
王琴也没有为难她,缓慢说道:“郡主至情至性的请托我,在第一次见到姑娘的时候,我就应该毫无保留地实行郡主的请托。然而那时候,我却并未做什么,后来姑娘再三番四次登门,我也未能真正帮助姑娘任何。王琴的心里,从很久起,就已经感到愧对郡主,愧对——姑娘。”
宁承玉终于能露出一丝笑,重新看着王琴的脸孔:“郡主请托了公子,源于和公子的缘分。但是承玉和公子终究是萍水相逢,当时初登王家,公子没有把我赶出去,已是格外容情了。”
王琴如此想,不过宁承玉心里,从来不觉得因为郡主的缘故,王琴就理所应当要为她做什么。
王琴如今如此说话,却只是加深了宁承玉心里的愧疚。
王琴再次笑着摇头:“姑娘若一定要我说的话。郡主的请托是一回事,我——我对姑娘,却是心甘情愿把这个请托变为现实。”
这样隐晦、隐晦到至深的——情话。
宁承玉觉得耳根有些烫,忽然想抽回被王琴握着的手。她目光忽然觉得不知往哪儿放,忽然就说道:“我说过与公子同进退,既然东宫一定要立我为妃,我便应了。到时公子,也可以免受牢狱之灾。”
宁承玉感到王琴的手紧了紧,片刻之后,王琴慢慢说道:“不要这样做。你不必嫁给东宫,只要你不嫁,你就还是自由身,东宫的圈套,定然套不住你。”
是的,她宁承玉说到底只是一枚棋子,是祁夜和太皇太后笼络真正想要的人的手段。
只要她宁承玉坚决不上套,咬死了不嫁,最终,太皇太后跟东宫,都只能袖手作罢。
哪怕逼到最终地步,太皇太后辣手杀了王琴,那宁承玉更是真正解脱了,再也没有任何的牵累。
宁承玉长久和王琴对视,忽然莞尔一笑:“看到王公子,我就想到一句话。”
王琴也怔住。
宁承玉笑容一点点漾开:“娘亲抱着幼年的我,在纸上誊写的话,我今日才明白什么意思。‘他是公子如玉,清风朗月。奈何月老情缘,只是错牵红线’。”
王琴几乎震慑。
趁他晃神,宁承玉抽回了自己的手,一笑:“我走了。公子不日应当就能出去了。”
慢慢走出牢中大门,身后王琴仿佛失声了一般,只是背后的目光,如影随形的跟着宁承玉。
宁承玉看着牢门口透出的阳光,祁夜在阳光下等着,华丽犹如玉上人雕。
宁承玉看着,她一直坚信不疑郡主爱宁无求,委身下嫁。但是忽然想起这两句话,他是公子如玉,清风朗月,这两句话,怎么也不像是写宁无求,或许,真的不是?
祁夜一直目随宁承玉走过来,笑着:“看来心愿达成,心满意足?”
宁承玉唇边淡淡轻笑:“心愿达成是一则,满足就无从谈起了。”
现在的心空落落,还怎么可能满足?
祁夜转身,一眼也不再看慎刑司:“那就走吧。时候不早了。”
宁承玉跟随他身后,再次被慎刑司所有人注目。
在他们这个地方,每天暗无天日,那是太阳般的东宫殿下啊,居然会屈尊到他们这个地方。
他们,居然能有幸见到。就好像荒芜人生中,被照进了一丝的光亮。烛火青灯,死灰复燃。
路上,宁承玉淡淡说:“殿下出生就是储君,高高在上太久,怕是已经不知道红尘男女的心中苦楚了吧。”
祁夜始终走在她前方,闻声也没有回头,声音带着笑意:“红尘苦楚本宫或许尝不到,但是高处不胜寒的感受,本宫想宁姑娘还是多少能体会的。”
这个储君,倒也是与众不同,宁承玉轻轻抬头看着他背影。
华丽如神,静若处子,这样的一个背影,就已经是天生被人仰视,被人供奉的存在,若要他下凡入红尘,似乎也是红尘中的不相容。
——
女主和王琴的感情线应该不突兀吧?我喜欢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不知道大家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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