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牢》第三百零一章 唯有故乡

    魂过无声,高空俯瞰,蓝色的光点自战场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洪流奔向矗立着的森森鬼门。
    一颗静止的黑点在蓝色的洪流中,像是一枚钉子,狠狠撞入大地,想要截住洪流片刻,可是事与愿违。
    自鬼门传出的鬼魅歌声,显然更懂魂灵需要什么。
    那是永恒的安逸,拼了一辈子命,难得的闭眼休息之地。
    那未现身的女子似在诱惑着说:“沉睡吧,我的孩子们,门后,是安魂乡。”
    食指抚过二胡上凹凸的纹路,一根细刺扎进皮肉,眉头一蹙。
    “哥哥,我知道,你很累了,手中的刀并不沉重,真正压垮你的是身后城墙蔓延开的绝望。”
    “没人能让一个握着刀冲锋的战士倒下,除非他的信仰崩塌。”
    “哥哥,你这一辈子,一直为别人而活,守护弱小,守护正义,守护城墙。”
    “可是,娘亲的牵挂谁来守护?”
    “所以,请原谅弟弟的冒犯,哥,你给我停下!”
    “嗡!”
    弓子扯过新弦,二胡传出急促的一声,如同缰绳紧勒,马蹄悬停。
    无形的音波冲荡开来,洪流乱了片刻,复又恢复秩序,往生而去。
    这小子,有点意思啊,鬼婆娘,如果你再不换首曲子,他多来几下的话,时间一到,鬼门关闭,今夜的任务你可就完不成了,到时候,可别怪我落井下石。
    谁?遥远之境,深渊之下,茫茫黑暗中睁开一双幽蓝的眼,眼中是疑惑转而残忍。
    纵然你是天神下凡,管到我们地府的闲事,也让你回不得去。
    “哗啦啦!”
    如同海浪卷上长空,伴随着磅礴大雨落下,巍然矗立的鬼门中旋转着巨大的黑色旋涡,传出悠远断肠的歌声,而自这歌声笼罩了整个战场之时起,二胡演奏的乐章像是被什么怪物吞噬了,任凭手中弓子如何拔拉皆是喑哑无声。
    眼看着自己的哥哥越走越远,即将跨入鬼门,心如急鼓。
    我该如何与她的歌声对抗,如何让我的乐曲能被魂灵听见?
    那个声音说:
    将万物作音符,谱一曲安魂,渡记忆于他。
    将万物作音符,谱一曲安魂。
    将万物作音符。
    蠢,我真是蠢啊,为什么要执泥于现有的曲子,为什么要执泥于手上的弓子。
    天地之间,自有乐章,那是我们记忆最深处的声音,我不相信,哥哥,你舍得将它们统统遗忘。
    瞑目,心如镜,映照当时岁月。
    不觉怀中二胡忽地飞升,悬停于空,弓子无手而动。
    战场消失,血海干涸,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山间几亩田地,林花换了旌旗。
    天微亮,“喔喔喔”,屋顶的鸡啼鸣。
    “吱呀”,屋门打开,一位妇人端着木盆走出来打水洗漱,见到篱笆院中舞剑的身影,脸上洋溢起慈爱的笑意。
    “阿荣啊,又那么早起来练武啊。”
    擦去额头的汗,回身,“是啊娘亲,阿茂每每挑灯读书到深夜,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不能懈怠,读书我是不行了,我打算习武,去考个武状元回来,阿茂说圣人曾言:手上有力,心中有义,是谓侠,我便要当这个侠,护佑一方的侠。”
    “好好,当这个侠,肚子饿不饿,去看看你弟醒来没,娘亲去下碗面。”
    “嗡嗡”,耳边好多苍蝇啊,咱家的房梁怎么有两个啊。
    “嘶,疼疼疼疼疼。”
    “知道疼了?你还小,逞什么英雄,娘亲在那里摆摊,他们收点保护费,天经地义的事。”
    “娘,哪有什么天经地义的事,那块地是公家的地,官府都没管我们要钱,他们凭什么,嘶,疼。”
    “凭什么?你啊,太小,按你的话说,哪有那么多事有合理的缘由,不外乎我高兴,我乐意,怎么着。”
    “娘,你刚刚的语气和表情真的好像那些痞子啊,我不小了,过了年,就到了可以考武状元的年纪了,娘你等着,等我考到武状元回来,一定把他们这些地痞流氓教训一番。”
    “娘亲只盼着你不惹是生非,娶妻生子,安安稳稳就好。”
    “踏踏踏”,坚定的马蹄声穿过整个村子。
    “驾,驾!”
    手中黄榜沉如铁,一骑扬尘远山乡。
    娘,恕孩儿不孝,我也想听你话,可是这天下,哪有安稳,今日村里贴出了黄榜,听村长说是边城起了战事,很多人流离失所,娘,我从军去了。
    您也是希望您的孩子,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吧。
    “嗷呜!”大漠狼嚎。
    军帐,篝火,月照甲胄冷如霜。
    “怎么,想家了?”
    “将军!”
    “坐。”
    “将军,外边冷,您……”
    “我也想家了,里面憋的很,没人陪着说话,出来吹吹风凉快凉快。”
    “将军,您的家在哪里呢?”
    “我的家啊,在……”
    “那座山上。”
    跨入鬼门的脚停在半空,叶荣张口自语,沧桑的眼角流下泪来。
    三年戎马兵成将,百战身死魂归乡。
    怎么可能?!深渊之地,那双幽蓝的眼中分明是不信之色。区区一凡人,怎么,怎么可以破掉我的引魂术。
    “哥哥!”
    “和娘亲说,我很想她,我很好,勿挂念。”
    嘴角扬起解脱的笑意,迈入鬼门。
    娘,来世做你堂前燕,以报晴雨以报孝。
    二胡曲·安魂。
    曲罢,床榻之上,云逸的脸色回了些红润,双手不再冰寒。
    赵影惊喜得咋咋呼呼,手指着云逸的脸愣是说不出话来。
    “多谢了。”商玲珑向着老者深深鞠了一躬。
    “既然他已无恙,我也该走了。”老者手里的二胡消失,柱起拐杖。
    “前辈,不亲自道声别吗?”
    “不了,想起些往事,心中怅然,走了。”
    话落,已不见身影。
    “真是奇怪的老人。”月季嘟囔。
    “能者多奇。”月歌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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