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田纪秋》第150章 正文完初冬之雪

    琴声渐止，四级恶魔的碎块很快化成黑灰，空气中留下淡淡的刺鼻的气味，这是恶魔死后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痕迹——即使死去，也会留下害人的气体。纪秋沉静地挥起血扇，柔和的清风驱散了白雾般的毒气，废弃的小教堂终于现出了它原本老旧而安宁的模样。
    依稀可辨的残破礼堂中，高高的圣台早已腐朽不堪，年代久远的大理石圣母像却没有沾染上时间的灰尘，光鲜一如刚被雕琢出来的昨日。她安静地站在十字架下，垂首合掌，眉目温柔，嘴角含着慈爱的笑容，仿佛在无声关怀着眼前的信徒：无论是忏悔，还是愿望，全部说出来吧，她会一一聆听。
    想见他。
    纪秋的唇动了动，大脑一片空白，当她意识到时，才发现自己竟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愿望。明明不信仰神祇，这一刻，她也如信徒般向着神圣光辉的圣母坦言了心声。
    原来，这就是她真正的心情啊，但，已经再无法相见了。
    从那时起就注定了的，无法后悔，无法挽留，只能徒劳地思念。
    然而，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圣母背后慢慢地走了出来，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纪秋睁大了眼睛，片刻后苦涩地笑了起来，拒绝地摇了摇头。
    那不是他，再像，也不是他。神田永远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她是如此不忍心下手，不想打破这个可悲的幻影，可最后还是…
    血扇挥动、幻影破碎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对方脸上意外又悲伤的表情。
    果然不是神田啊，神田的话，一定会让她下手更干脆一点吧。
    对不起…
    纪秋抿着唇，上前取下了圣母胸口的圣洁原石——此次的任务目标，然后再不迟疑地转身离开。她的身后，之前还光鲜完整的圣母像瞬间坍圮，化为一堆灰扑扑的碎石。果然，刚刚的圣母像也是这个圣洁制造的幻象吧，真实的圣母像大概早已毁坏了，这个圣洁的力量大概就在于此了。只是，不知道它的适合者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纪秋推开教堂的大门，恶魔攻来时封印的大门被轻松地打开，同伴担忧的面庞一览无余。
    “秋，怎么样？”被阻隔在外的特夏着急地问道，见纪秋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啊，也是我多虑了吧，秋的话果然还是没问题的。”虽然内部的战斗情况想必也不轻松，但秋可是和曾经的库洛斯元帅一样，能执掌两个圣洁的家伙啊。
    “嗯，恶魔已经全部消灭了，圣洁也拿到了。”纪秋随手将圣洁原石递给了特夏，“对了，刚刚外面好像也出现了恶魔吧，怎么样？消灭了吗？”
    “幸不辱命。”特夏得意地转了转指尖的足球，抬了抬下巴道。
    “那就好，我们走吧。”纪秋看了看怀表，“快到回去的时间了。”
    这里是普罗旺斯的乡下，回城要走很长一段路，方舟之门设在了城里。虽然亚连离开了教团，但教团仍在使用当初亚连设好的门。事实上，只有身为奏者的亚连能设置新门，其余人只能使用旧门。
    说到底还是权限不同。
    奏者相当于计算机系统的管理员，其他人相当于用户，纪秋是这么理解的，这也是纪爸爸至今无法复制方舟的原因——他很想为妻子和女儿们建一个空中之城（主要想让小女儿开心开心——二十四孝的爸爸菌），但是方舟的核心程序他无法破解，教团也不敢随意让这个编外人员随意破解，万一把方舟毁掉怎么办？
    但只是纯复制的话纪爸爸也不甘心，方舟的核心程序亚连可以知道，伯爵亦然，也就是说，原封不动的复制的话，对伯爵来说侵入轻而易举，那样就无异于把自家人置身于伯爵的眼皮底下，跟纪爸爸保护家人的初衷彻底相悖了。
    所以纪爸爸目前对方舟还是望洋兴叹的流口水阶段…
    ——黑科技什么的是每个技术帝的心头好啊心头好…
    确认了再无敌人，漂浮在纪秋身边的圣琴也变小落到了她的掌心，被她重新别回耳骨——时至今日，圣琴已经不用她亲自拨动就可以辅助她战斗了，除非遇到恶敌时的最大限度解放，那才要她亲自上手——某种程度上与库洛斯元帅的圣母之柩（寄生型|女尸）很相似。
    在神田失踪，亚连叛逃，库洛斯元帅被召回中央厅（教团上层和驱魔师才知道半年前库洛斯元帅是濒死失踪而不是回到了中央厅），书翁被诺亚捉走的情况下，纪秋的强大就很令人瞩目了——能同时操控两个圣洁的，有史以来，她是第二个。教团上层很多人都看好她的前程，但也为她的不驯而恼怒，但碍于她本人的力量与纪父的威慑，又让那些人敢怒不敢言。
    回城路上，特夏悄悄地瞅了眼纪秋，友人除了略有消瘦外，与往昔无异。肩背依旧挺得笔直，黝黑的双眼幽深却仍显清澈，出任务时也相当利落，甚至，越发敏捷灵巧，只是周身的气势越发冷淡，对了，好像是笑容变少了吧，偶尔不说不笑的时候，冷漠的令人害怕。
    特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在秋的身上看到了神田的影子，特别是秋现在经常将漆黑如墨的长发束成简洁的马尾时，那坚强的背影几乎与神田别无二致——就仿佛，秋是在用这种方式思念着神田。
    “特夏怎么了？”注意到同伴在偷偷打量她，纪秋侧头问道。
    “啊，没、没什么…”特夏连忙摆摆手，又悄悄纠结了一会儿，才小声问道，“那个，秋是不太开心吗？回到教团之后，就没怎么见过秋笑了。”
    哪怕是对师傅或者对神田那个冷淡又暴力的家伙，特夏都没这么小心翼翼过，更准确地说，特夏总是大大咧咧的，让周围人无奈又好笑的那种，和拉比的幽默不尽相同。
    然而，此时此刻，粗线条如他都不是很敢问友人是不是在思念着神田，明明秋一次都没有哭过——一次都没有，坚强到令人不忍打破，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这个问题问出来时，她说不定会哭出来。特夏不擅长安慰女孩子，所以他难得绕了个弯，没直接问：秋，是在想着那个家伙吗？是在期待着他回来吗？
    “没有不开心啊。”纪秋闻言，轻轻地弯了弯嘴角，“只是在思考教团的事情，所以看起来比较严肃吧，特夏是在担心我吗？”最后还小小打趣了一下友人。
    “咳，有一点。”特夏挠了挠脑袋，诚实地答道。
    “……嗯，谢谢。”这样老实回答问题的特夏，反而让纪秋不知如何是好了。
    纪秋没有说谎，除了神田，教团隐藏至深的秘密也让她无法释怀，但这却是无法对特夏说的。也许，她是所有驱魔师中对教团最没归属感的了。她的家不是教团，是有爸爸妈妈和姐姐的地方，她对家的定义很小很小，而教团太大太深，有时甚至会让她陷入无边的惶恐。她信赖着教团的大家，愿意为保护大家而拼命战斗，但她…已经无法信赖教团了。
    三个月前，她被爸爸带回家治疗，一度消失在教团众人的视线中，数周后才回到教团。虽然仍以驱魔师的身份活动，但对有点“听调不听宣”的意思，也就是完成任务毫不懈怠，但对于教团的其他命令就不太配合了。不过对教团来说，可以出任务就够了吧，大概。
    事实上，很多人想在她这边打听出三月前教团地底发生的事情，可纪秋自己都不记得了。这很奇怪，但事实确实如此。那时候一定发生了非常异常的事情，所以她的记忆才会被修改。可怕的不仅是那次的事件，更是记忆被修改这件事本身！人类的记忆怎么能随意修改？又有谁能随意篡改人的记忆？每次想到这里，纪秋都会不寒而栗。
    她一点都不相信教团中私下流传的那些鬼话——亚连和来救他的诺亚一起杀死了监察官林克后逃走，亚连已经彻底投入了诺亚一边。乱讲！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依然有种感觉，亚连是被逼走的，林克也不是亚连杀的，诺亚们在那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更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但空缺的记忆又让她无法彻底反驳那些人，只能粗暴直接地武力威慑——就像神田以前做过的那样。
    纪秋又想起离开教团前那个新驱魔师说的话了，他说，下次见到亚连·沃克，他绝不会手软，不惜一战！那个曾经的海员先生在和恶魔战斗时确实毫不退缩，非常有驱魔师的觉悟，对诺亚与恶魔相当仇视，是个坚定的家伙。但他也非常相信那些言论，对亚连杀死林克后与诺亚叛逃这件事深信不疑。这样的人在教团中不止他一个，教团里很多人都这么觉得，至此仍相信着亚连的才是少数。
    而每次听到那些斥责辱骂着亚连的话时，纪秋都会非常愤怒，愤怒又无奈。这些人中，多少人的生命是被亚连所救？亚连拼命去战斗去保护的，就是这样的人吗？乔治也是，江户那次，明明是亚连救了他，他却…
    纪秋理解他们，理解他们只相信事实、不相信人心的态度，但是，她无法谅解他们。教团中对驱魔师们不友好的本来就大有人在，那些人视驱魔师为傀儡、为人偶、为弑恶魔的刀，亚连一事后更是…她无法和这样的人合作下去。
    这就是纪秋现在越来越独来独往的原因，除了李娜丽和原来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同伴们，她已经无法把那些‘不照着他们的话去做、不乖乖听话就是背叛他们’的人视作同伴了，她已经不能为那些人豁出性命去战斗了，她不相信那些人，无法将自己的生命交到那些人手上。就像她这次回教团前再次对爸爸妈妈的许诺那样，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为了永远等在那里的他们。
    特夏和纪秋远远地看到了等在约定点附近广场的马里和李娜丽了，两队人的任务地点相近，所以会通过同一道门返回教团。李娜丽也看见纪秋了，欣喜地向友人招了招手，纪秋快步走了过去。三个月的时间，李娜丽齐颈的中短发已经长成了过肩的半长发，显得格外俏丽。
    “等很久了吗？”纪秋在李娜丽身边坐下，碰了碰对方发凉的手，有些内疚地说道。
    “没有没有，我们也刚到。”李娜丽连忙摇摇头，“秋才是吧，手那么冷。”李娜丽握住纪秋的手，为那冰冷的温度皱了皱眉，连忙把自己的围巾解开，绕了一半到纪秋的脖子上。纪秋一怔，没有拒绝友人的好意。两个女孩相视一笑，温馨又美好。
    “呐，给你们。”一直没有出声的马里这时才走了过来，还递来了两杯热咖啡。
    “马里…”纪秋和李娜丽感动的看着马里。
    “嗯，捂捂手吧。”马里体贴地说道，然后重新找了个公园椅坐下，他本来是和李娜丽坐一起的，因为纪秋来了，所以把李娜丽身边的宝座让给了这对好朋友。看着因为对方而振作起精神的两个小姑娘，马里放心地笑了。
    （特夏：为什么我没想到可以买咖啡？！！！qaq）
    不远处，小孩们在踢足球，冬日贫瘠的草地也不能阻止他们的玩耍，欢畅的大笑声传到了驱魔师们这边，让四人不由会心一笑——孩子们总是可爱的。
    “对了，李娜丽，听说乔尼想退出教团？”纪秋想到出任务前听到的消息。
    “嗯，不过利巴班长没答应。”哥哥是室长，李娜丽对这类人事调动比较清楚。
    “为什么呢…”纪秋皱了皱眉，不解道。科学班是教团最重要的部门之一了，知晓的机密情报比其他任何部门都多，退团的限制更是严格无比，万一乔尼将来不慎泄密…
    “虽然是用回去继承家业做借口，实际上是想追随亚连的脚步吧…”马里出声答道。
    “为了亚连啊…”纪秋轻轻叹息，所有人中对亚连感情最深刻的，搞不好是乔尼吧。
    “我…”李娜丽轻轻地说道，“一边说着相信亚连，一边又对着那个沉默着离开我们的亚连一言不发，我根本没有帮助亚连的觉悟…”眼泪忽然从她眼中滚了下来。
    “李娜丽…”为什么李娜丽突然…李娜丽一直在这样责怪自己吗？“李娜丽是这么想的吗？！”纪秋握住李娜丽的肩膀，惊讶地问道。
    “嗯…”李娜丽垂下了头，把脸埋在掌心，难掩哽咽，“明明说着和亚连是同伴，却在亚连和教团间选择了后者，我…好差劲…”是她放弃了亚连…
    “才没有这回事！”纪秋郑重地对李娜丽说道，“我们是在教团中等待亚连啊！我们待在教团的理由，不就是为了当亚连回来的那天，可以对亚连说，‘欢迎回来’吗？虽然我很糟糕地不记得哪天发生了什么，但是亚连一定没有放下我们，他一定是在用他的方式，想要努力回到教团来的！这个过程我们可能没办法参与，但身为家人的话，耐心等待就是最好的回应了，不是吗？”就像爸爸妈妈在等待着她回家一样，她们也在等待着亚连回家啊！
    “秋…”李娜丽泪眼朦胧地看着纪秋，突然扑到了她的怀中，埋在她颈间大声痛哭。
    “没事了，没事了。”纪秋轻轻拍了拍李娜丽的背，“李娜丽不要自责，有我在，有考姆伊在，有大家在，我们都在等着亚连回家呢。”
    也许亚连还有回来的一天，但…那个人呢…
    “就是这样。”马里微笑着接了下去，“我们一直在教团生活着，彼此产生了羁绊，所以才会在这里共同战斗。所以，我们和亚连之间的羁绊并不是消失了，和书翁的羁绊，神田的羁绊，和一起奋斗的同伴们的羁绊，无论相隔多远，都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距离不能分开他们，即使在天各一方战斗，大家的心却永远在一起。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特夏提醒道，“今天是圣诞，要早点回去啊。”
    “嗯。”纪秋小心地把李娜丽的眼泪擦干净，等李娜丽破涕为笑后，两个人才手牵手站了起来，向圣苏维尔大教堂走去——那是方舟之门的所在地。
    不远处，小孩子仍在踢足球，稚嫩地童声兴奋地欢呼着进球。
    然后，那个稍嫌不耐的声音响起——这种球进得了么。
    纪秋停下了脚步。
    李娜丽回过了头。
    马里和特夏张大了嘴。
    这一刻，天空忽然开始飘雪，点缀着象征着浪漫与幸福的白色圣诞。
    那个人把差点砸到他的足球扔回给了小孩们，然后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从后方拥住了唯一没有回头的恋人，轻声说道——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