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田纪秋》第115章 谁是谁的任性

    凌晨时分，满室都是黑暗而温暖的静谧，浅浅的呼吸声安恬地起伏。忽然，埋首在神田肩窝中的女孩开始不安地挣动起来，口中不停地呓语，不时发出惊慌的低叫。
    向来警觉而浅眠的神田在纪秋气息紊乱时就已经醒来了，此时终于坐起身，打开床头昏黄温暖的小灯，轻柔的暖光下，女孩的脸颊就像散发着淡淡光晕的珍珠，有着无瑕的皎洁，只是额头不停渗出冷汗，姣好如青山般的眉毛也重重皱起，神田不由握住她的上臂，轻轻摇了摇，“喂，秋，醒醒。”冷淡的话语中透着不为人见的隐忧。
    纪秋茫然地睁开眼，迟钝地眨了几下，唇瓣翕动，很久才发出虚弱的声音，“神田？”
    神田点点头，眸中的坚冰早已融化，此刻正安静地注视着她，微凉的手掌握着她被冷汗浸湿的掌心，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诉说着无声的陪伴。
    “我没事。”纪秋借神田的手力坐起，如无其事地微笑道。
    神田没说话，不相信，也不否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黑中透蓝的瞳孔中倒映着她有些苍白的面容，然后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向来微冷的手掌却暖过她此时的冰凉的脸。
    纪秋没有脸红，抬手回握住他的手，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慢慢倒入他的怀中。
    “真的…只是噩梦而已。”她伏在他的胸口，小声道。
    只是，这个梦境太过真实，仿佛看穿了她所有的恐惧。
    一望无垠的黄漠中，蓝蓝的天空是童稚的手绘，漂浮着一团团白胖的云朵。那是方舟中名为斯金的诺亚的最后战场，也是他的葬身之地。诺亚化为黄沙死去前最后的诅咒仿佛还在这片天空之下回响，诅咒驱魔师，诅咒圣洁，诅咒神田，诅咒染血为刽子手的她…
    她孤身站在无法逃离的荒漠中，没有同伴，也没有家人。黄沙耸起，凝成那死去的诺亚，向她讨要被夺走的生命。明明恐惧万分，却完全没想过逃走。大概，在她心中，自己确实是有罪的。诺亚不只是敌人，还是拥有自我的人类。她…杀了人，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她夺走了一条生命。她明白，身为敌人的诺亚不会对她手下留情，这是场不死不休的战斗，但她依然…无法真正释然。
    她的信念，被打破了。明明，他们的使命是保护人类，为什么现在却要与身为人类的诺亚不死不休呢？是为了多数人的利益，所以要牺牲少数人吗？这种正义，真的是正义吗？她不明白啊…为什么没有一条更和平的正义之路呢？祈愿敌人放下屠刀是不现实的幼稚想法，但以杀止杀也…不是良策啊。要是…有万全之策就好了…
    斯金的铁拳向她袭来，她闭上了眼睛，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落到她身上，耳边却响起了金锐碰撞的铿锵之声。她惊讶地睁开眼，却看到熟悉的青年挡在了她不远的身前。泛着雪色冷光的长剑利落地斩杀了敌人，神田展颜微笑着向她走来。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仿佛所有的重担都已卸下，所有的战斗都已终结。她小跑着迎上去，神田向她张开了双臂。抛去所有的忧虑，忘记思考，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恋人怀中。拥抱的前一刻，她的指尖已经触及他的衣襟，神田身上却浮现出异常的裂纹，她惊恐地睁大眼，却无法阻止他微笑着化为龟裂的残片，然后被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长剑斜插入黄沙之中，就像最后的悲伤墓碑…
    不要…
    拜托…不要！！！
    她听见自己的嘶喊。
    她茫然四顾，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起，消失的大家已经再次出现，却是以亡者的姿态，双目紧闭的躺在她的周围，再没有呼吸，就像一具具了无生机的尸体。不是‘像’，而是‘是’。
    李娜丽，亚连，拉比，特夏，马里，米兰达，克劳利，书翁，元帅们…考姆伊，利巴班长，乔尼，塔普，马宾大叔，托马大叔…厨师长杰利…大家…
    她不可置信地捂住脸，掌心被泪水湿润，逃避般的不停后退，直到脚下被异物挡住退路。她转过身，看到了双眼不甘大睁的姐姐，口角的血液尚未干涸，苍白而美丽的容颜再无法露出温柔又无奈的微笑，也无法用青葱般的指头轻点她的额头，戏说着调皮。最让她浑身发冷的，总是宠溺着她们的爸爸和妈妈也仰躺在这里，双手交叠在小腹上，宛如沉睡…
    如坠深渊，如陷地狱，身体更是不停地发抖，脑海中是前所未有的空白，她觉得自己也在这一刻和大家一起死去了。身体传来钝钝的痛，她低下头，恍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在不停地流血，浸湿了漆黑的团服。全身的力气被尽数抽走，身体分外沉重，下一刻，她终于倒在了爸爸妈妈中间，最后的力量，她紧紧握住姐姐的手…
    “秋！”耳边再次回响起神田低沉的呼唤。
    “啊…”纪秋反射性地应了一声，从紊乱迷离的梦境记忆中脱离，手下不由揪紧了神田的衬衣，衬衣之下，盘踞在对方胸口上的咒印，宛如最凶恶的毒蛇，徘徊不去。神田化为碎片消失的景象在她的眼前浮现，那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一定要…
    “神田…”她直起身，双手紧张地握拳搭在膝盖上，抬起头，视线与他齐平，看向他总是冷淡的眼睛，认真道，“明天，不对，是今天了，有一件事要拜托神田。”
    “什么？”神田没有草率地答应。对她的请求，他回以相同的郑重。
    “……”纪秋张了张口，明明已经下定的决心，要亲口说出时，却依然这么艰难。
    神田胸口的魔术刻印是抽取他生命又维系他生命的双重存在。如果没有刻印，人工诞生的神田的身体会立刻崩溃。正是咒印抽取了神田的生命，他的身体才得以如常行动。因此，这个关联着神田生命的印记无法消除，只能有限度的转移，换言之，就是用其他人的生命为之分担。而完成刻印共享的成功率，不确定。失败的代价，则接近于无，也就是说，最坏的情况不过如此，不可能比现状更糟糕。这个结论是由生命系魔术的性质决定的。
    这个世界中，魔术，全称奥术魔法，包括咒法系（如咒术法术），预言系（如占卜术），幻术系（如隐身术分身术）等七种主要派系。七系之外，还有一系，生命系。但生命系的魔术多为禁术，于是基本被排除在七大派系之外了。禁术的一大特征，就是不可逆不可解除，生命系的魔术多数都符合这个特征。此外，生命系的魔术顾名思义，多与人类的生命相关，其中不乏残忍的活祭，因此，生命系魔术才渐渐被等同为禁术。
    但生命系的魔术实在太过迷人，很多魔术师都会私下偷偷研究，有的是为了永生，永生之道是人类永远的追求，也有的仅仅是为了探究神秘的生命之谜，追索魔术的根源，寻找世界的真实，而去触碰这禁忌。在神明隐去的时代，教廷早已不是那个为了传播神音的纯粹团体，而成了多方利益博弈的集合体。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教廷内对生命系魔术的研究从未停止。神田的咒印，更准确地说，神田的诞生，就是生命系魔术的产物。但生命系魔术终究太过神秘，最终成功的也只有神田了。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那个实验就搁置了。”考姆伊这样说过。以教廷的“丧心病狂”来说，他们是不会顾虑牺牲率的问题的，只会考虑成功体。为了成功，不惜一切。教廷就是这样疯狂的存在。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情一定很重要，重要到第二驱魔师的实验都没能继续下去。否则，到目前为止，不会只有神田一个成功者。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考姆伊讳莫如深，纪秋的权限所能查阅的资料中也并无记载，她也只能放下。毕竟，比起过去，更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这个刻印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悬在她的心上。每次回到教团，稍有余裕，她都会待在图书室中查阅相关的文献。但她对魔术的了解太过浅薄，浩瀚的书海也没有给她循序渐进的余地——从基础书籍开始翻阅的话，有生之年她都不能把所有魔术书看完。所以她只能针对性地查阅所有的可能方案，从最高深的魔术书中寻找答案，遇到不解之处，再回去寻找参考书目。但就只是这样粗略的浏览，每次高叠的参考书目都多达数十本，进展非常缓慢。直到最近，才稍有眉目。
    那是在某本古老的魔术卷轴中模糊提及的魔术阵。古代的贵族魔术师们为了获得更长久的生命而掠取其他人的生命，创造了一种强行传导生命的魔术阵。但是，牺牲者并不总是心甘情愿的，这也导致了失败的可能性。由此反推，如果被传导的一方是自愿的话，那成功率应该比较可期。卷轴本身相当陈旧，但幸运的是，魔术阵的绘制还算清晰。考姆伊考证过后，也认同了这个魔术阵的可行性，只要稍作修改就可以直接应用了。在纪秋的小小威胁下，比如考姆伊不帮忙的话，就在姐姐面前说说考姆伊坏话之类的，考姆伊就苦笑着同意使用这个魔术阵——前提是神田不反对。
    神田当然会反对。对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但两人也都知道，随着这两年千年伯爵的频繁活动，驱魔师们的任务也变得激烈又危险，神田不停受伤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所以，纪秋无论如何都想完成这个术法！神田反对都没用！纪秋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坚持，几乎可以说是强硬的程度了。伟人（哪个？）说过，必要时，女性应该更强势一点！大概原话是女儿当自强…吧…
    她的计划有二，第一种是理想情况，她能成功说服神田接受这个术法；第二种是直接把神田敲晕带到魔术阵中，反正这个魔术阵只对输出方有自愿性要求，主动方无所谓。打手也已经物色好了，就是拉比。虽然更想找亚连小天使，但是考虑到亚连和神田的紧张关系，真的让亚连把神田打晕的话，两人本就糟糕的关系大概会更加恶化，从见面就吵发展为见面就打吧。只是想象一下这种场景，就足够头痛了，所以，还是…拉比吧。拉比的话，也许会稍微好一点吧。虽然总觉得这是反目成仇的前兆，想到这里，头又开始痛了。总之，能成功说服神田就最好不过了，虽然她对这点完全没信心（考姆伊倒似乎意外的有信心==），如果不行的话，就只能硬来了…
    “呐，神田。”纪秋选择了一个委婉的开题，“神田想象中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未来？”神田幽蓝的瞳孔中是淡淡的惊讶，不知道秋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
    “嗯。”纪秋点点头，补充道，“就是消灭千年伯爵之后，神田想做什么？”
    “……”神田垂眸，他直觉地认为这不是她真正想问的问题，但既然她问了，回答一下也无所谓。只是…这个问题他从未考虑过，一时无言。
    纪秋大概也知道神田平时不会考虑那么久远的事情，神田是非常典型的活下当下的人，从他的战斗方式就可以看出。为了斩杀敌人可以不顾一切，即使是以自己为代价。所以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
    “我…不知道。”良久，神田才迟疑地答道，向来坚定果决的脸上难得现出了犹豫。
    “那…”纪秋挺直腰背，直直地看入他的眼中，想要追问下去。
    “但有一点，很清楚。”神田轻轻勾起嘴角，那是轻微到不可思议的弧度，让每个看到的人都会忍不住怀疑是否是自己眼睛的错觉，但那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笑容。
    “什么…”纪秋情不自禁地问道。
    “有你就可以。”神田平静地说道。
    有你就可以…
    这句话在纪秋耳中不停地回响，比所有更甜美的情话都直抵她心尖。
    她怔在那里，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义，那是，最含蓄的——想和你在一起。
    双手猛地掩住自己颤抖的嘴唇，眼中却已不知不觉积蓄起透明的液体。不想让神田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她立刻转过身，背对着神田，半晌无法出声，怕自己语出哽咽。
    “喂…”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对神田来说，这只是简单地说出自己的心声而已。看着她不时颤抖的细削背脊，神田不解地皱眉，伸手搭上她轻耸的肩，“秋…”
    “神田…神田太犯规了…”她颤着嗓音，低低地说道，混着刻意压抑的啜泣。神田可以想象，她将自己的脸埋在掌间，想要把自己闷死的样子。真是的，完全无法让人放心。
    神田无奈地轻叹一声，拉过她的手臂，想把她转过来，没想到用力过猛，完全没防备的女孩几乎是撞进了他的怀里。那转过来的短短一瞬，神田分明看到了她指缝间洒落的仿佛散发着莹莹光亮的泪滴和晕红的脸颊。感受着怀中温热的躯体，神田有些无措，半晌，双手才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以环抱般的姿态，将她拥在怀中。
    “神田…”纪秋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大概是埋在他怀里说话的缘故。
    “嗯，我在。”神田没有丝毫不耐，拥着她，静静说道。
    “我也想，活在有神田的未来。”她抓住他胸前的衬衣，轻声道，“至于什么样的未来，无所谓。”即使消灭了千年伯爵，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恶魔也许仍会存在。有恶魔的未来也好，没有恶魔的未来也好，都没关系，只要和神田一起。但是…
    “如果神田不能走到未来怎么办？如果神田的生命不足以走到那么远怎么办？那样的话…即使终战胜利，对我来说，也失去了意义。”
    “……”神田不能回答，连他自己都无法确认，他体内残存的生命，还能支持多久。
    “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害怕，非常非常害怕。”不断握紧的衬衫上留下了深深的皱痕，就像紧紧揪住的心脏，“神田可以保证，一起去往那个未来吗？”
    “……”神田的手停在她的发上，静默不言。他不能保证。
    “嗯，我明白了。”这是预料中的沉默。纪秋悄悄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水迹，撑着神田的胸口抬起头，漆黑中透着琥珀色的瞳孔坚定地看向他，认真道，“既然这样的话，就由我来保证。”如果神田的生命不足以驱动他的身体的话，那么，还有她的生命。无论如何，都想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不会将他独自留下。更直白地说，就是——宁可在地狱中一起挣扎，也不想去没有你的天堂。
    “什么意思？”神田皱起眉。对那个咒印，他不认为有完全的解决之策，否则教廷早就采取行动了。毕竟，在他仍有“使用价值”的时候，教廷绝对会不遗余力、不惜一切代价地…
    “神田，能让我稍微任性一下吗？”纪秋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那个笑容分明是在说，即使神田否定，她也依然会做下去。
    “一直以来，任性的都是神田。任性地受伤，任性地推开我推开大家，任性地一个人，所以我很生气。本来想这次我也任性一下才公平，但是，‘被决定’是件很糟糕的事情，我明白。所以，还是放弃了。但是，如果神田拒绝的话，我也会真的任性一次。”
    “真是…”神田低叹，“你不是一直在任性吗？”
    “哪有？！”纪秋惊愕地反驳，明明任性的是神田好吗！
    “用你的话来说，任性地靠近我，任性地留在教团，任性地一直留在我身边…”神田低下头，露出一个让人脸红的轻笑（果然平时不笑的人偶尔笑起来杀伤力比较**y纪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烙下一吻，然后是鼻梁，鼻尖，最后，落在了唇上。
    神田…怎么会说这种话……
    纪秋的脑海中不停地回响着这句话。
    仅仅一夜之间，神田就颠覆了自己对他的全部定义。
    一点都不禁欲。一点都不嘴笨。又犯规。又狡猾。（男人嘛╮(╯▽╰)╭）
    但是，这样的神田，依然是她喜欢的神田。
    “等等，神田是答应了吗？”被亲的迷迷糊糊地时候，她仍然执着地求证。
    “你说呢。”神田嗓音微哑，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那就是答应了？”纪秋迟疑道。
    “……”神田没有回答。还需要他回答吗？那么显而易见的答案。
    一直在包容着对方任性的彼此，对对方的任性，以后也会包容下去…
    绵长的亲吻结束的时候，困意再次袭来。
    “再睡会。”耳边传来恋人低低的哄劝。
    “神田呢？”眼睛已经阖上，手却抓着恋人的衣襟不放。
    潜意识中，她还没有忘记，按照恋人的作息，此时是晨起练剑的时间。
    “我在。”恋人反手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指尖印上轻吻，“不走。”
    “那说定了。”半梦半醒间，她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嗯。”恋人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揽入怀中。
    就在下一秒，她陷入了真正的安眠。这一次，放下心事，再无梦魇纷扰。
    纪秋的故事告诉我们两件事：1、和男朋友商量正事是没有结果的，商量着商量着就会歪楼==这次没有商量到河蟹完全是因为神田惊人的自制力（？），好吧，因为纪秋没体力…2、床上床下的男人是两种生物（没错，两种性格已经不足以概括了）…以及，我的制服play又来不及写了！果然只能留到以后了吗qaq还是说，这是上天让我放弃河蟹，好好做人的暗示？！雅蠛蝶蝶蝶蝶——我超超超超级想写的！！！
    今天农历初五迎财神，外面的鞭炮声又迎来了一阵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