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真顾九》第126章 重回芳华苑 下

    几日未见，顾国公比之前憔悴了许多，他一进殿，先瞅了瞅顾九，见他还是个囫囵人才稍稍安心。但知子莫若父，顾九腰背直立显然是倔脾气又犯了，能让顾九执拗如此的，也就只有那沈女梦真一人而已。
    顾国公毕竟两朝元老，文帝还是很看重这位从普通卫兵一路爬打滚爬上来的武将，他的目光从顾九转向刚刚落座的顾国公，直接吩咐道：“顾国公来的正是时候，孤可就把顾世子完璧归赵了，至于你那未过门的儿媳，孤倒是想留她在宫中一段时日，这事本不该与你商量，但太师现在卧病在床，神志未醒。孤也不好去请教他此事该还是不该。”
    他用手拽了拽绣着腾龙的袖口，轻飘飘接着问道：“依你之见呢？”
    如何？自然是不妥，先不说沈梦真是不是顾家儿媳，单文帝留一个世家女子在后宫就已经是闻所未闻，更何况文帝还未正式大婚。于女子来讲，这是败坏名节之事。
    但天威难犯。
    顾国公沉思片刻，避开顾九迫切的眼神，颔首道：“天下都是陛下的，更何况一个女子。”
    “父亲！”顾九蓦地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顾国公，他嘴唇微微发抖，仍是一脸坚持。顾国公用手止住他，低低呵斥了顾九几句，才接着道：“陛下既然要接顾某儿媳入宫，还需一个名目。”
    “哦，什么名目？”文帝没料到顾国公如此不拘小节，他正愁没有合适的借口，难得顾国公上道，也顾不上太后阴晴不定的脸色，急急追问了一句。
    顾国公慢悠悠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道：“宫中女官，先帝在世时也曾在后宫设立司药，负责按处方取药并进行复查，以保证取药无误。如今陛下虽尚未大婚选秀，但宫中仍有太后，设立司药必无人质疑。只不过……”
    他稍稍一顿，缓缓看向太后，“此人必然要精通药理。所以陛下选臣儿媳的确为上上之选，她的医术造诣西京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至于沈女，她乃寒梅中人且身有残缺，也就无缘此位。”
    文帝冷笑了几声，都言顾国公是个无脑武夫，今日所见可谓精彩绝伦，也难怪密诏会在此人之手。
    “何秀的确是女子典范，宫中司药女官一职非她莫属。即便如此，沈女梦真劳苦功高，两次破获大案，如今她身体抱恙，沉睡不醒，还是留在宫中由御医亲自照料比较稳妥。”
    顾国公没料到文帝也是个执拗的性子，但他历经风雨，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即反驳道：“陛下此言差矣，刚刚臣去芳华苑探望过沈御史，她已然清醒，现在正在殿外等候。”
    文帝斜了一眼张悌，后者微微点头，惹得文帝怒气攻心，一拍桌子，喝道：“荒唐！她那副身子怎么经得住这天寒地冻。还不快把人带进来！”
    这一场好戏，唱出了各路人马。眼看也差不多是时候用饭，太后朝着要小跑出去的张悌摆了摆手，冷冰冰道：“陛下也说了许久，若真是有心体谅，倒不如放他们各自归家。既然他们并不知地宫之主，陛下何不亲自派人去一探究竟？”
    “况且…”太后面带惋惜，若有所思的看着文帝手指上的虎型扳指幽幽道：“沈太师之所以病倒也是由于得知沈女梦真失踪，说不定陛下允了沈梦真回家，太师就有可能清醒呢？”
    文帝一顿，手指上的虎型扳指犹如烫手的烙铁，刺的他皮肤生疼。
    那人终究是靠不住的，所谓的一石三鸟之计，恐怕也只是一场烟雾。文帝心中略过万千，只有云西稳定，他才有时间收回全部皇权，得到沈梦真看来是急不得的。
    再退一万步讲，她便是日后成了孀居妇人，虽不能入主后宫，但妃位仍是够格。
    文帝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坚持，又差人送了些补品到沈顾两家。
    寒冬将至，风势凛冽刺骨。
    文帝推开张悌备好的大氅，定定的站在皇宫中最高的宫殿之上，遥遥追望着沈家的马车。“男女之情不外乎皮相、脾性。等过上两三年，孤未必会比顾九相貌逊色，且孤还有这大齐……”文帝话音渐弱，尾句飘散在风中，杳无音信。
    今年的西京，雪来的格外畅快。不一会就盖住了这些辉煌的红墙碧瓦，只留下一地素净，白晃晃的刺痛那双固执的双眼。
    美人与江山，千古难题。无妙解，无法解。
    文帝猛地转过头，一把揪住了张悌的衣领，脸上全是不甘，就连声调都高出几度，“他既然知道沈梦真才是凤命，到底为什么不让孤与她缔结连理？你不要再用什么身有残缺才推脱孤，孤虽年幼，但绝不是乡间无知少年！”
    张悌微微躬身，朝后摆了摆手，待宫人都退到三尺之远，才恭恭敬敬道：“陛下既然心中有了盘算，那沈梦真迟早都会入宫。如今陛下也知四周都是豺狼虎豹，若是贸然揭开沈梦真才是凤命，岂不是将沈御史置于危险之地？”
    衣领上的力道越来越小，张悌身子弯的更低，低垂着头不再说话。
    文帝是个极聪明又固执的人，不然也不会轻易默许沈梦真与沈梦娇改换命格之事。但事情的走向却远远偏离他们所预料的轨道，阴差阳错的金口玉言，把他自己与沈梦真推得越来越远。
    冲冠一怒为红颜？
    文帝松开张悌的衣领，笑的无奈，且不说他目前羽翼未丰，单她那疏离客气的眼神就已经够让人伤神伤心。而帝王之道，最忌用情。
    不然，他也不会默许沈梦真的马车在西京被劫，若是她死在地宫，也就了了一桩心事。偏偏，但偏偏……
    文帝叹息着伸出双手，雪花冰透晶莹，刚刚沾上手便化作一滩水珠，凉到人心窝里头。
    “偏偏，舍不得啊。”
    张悌静静立在文帝身后，听着他的自言自语，面上渐渐有了嘲讽，舍不得？帝王之心，果真难以捉摸。要生要死，都不过是他一句吩咐。倘若深情，又怎么忍心多次利用？
    两世为人，若不是为了家父生前那句保大齐……
    张悌冷眼看着文帝的背影，眼中恨意不减，沈梦真又怎么可能交托给顾九，她的命运又怎么会如此波折！
    要不是目睹了前世齐国衰败之景，要不是为了那些在战场上无辜被杀的百姓！张悌双手紧握，终是低低吐出一口气，轻声劝道：“陛下龙体要紧，先回宫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