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城
曾经繁华的街市此时一片死寂,仿佛浓墨重彩的油彩画一瞬间被抽干了颜色,变成了一幅寂静无声的黑白水墨画。而这水墨画勾勒的也不是什么山川美景,反而像是被顽童无意打翻的一般,毫无章法,有的地方墨色欲滴,有的地方却惨白如纸。
街角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他们的衣服破破烂烂,有不少撕扯过的痕迹,显然遭遇了不止一次的洗劫。几个人脸埋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已经死了。其中一两个人胸膛还有起伏,显然还吊着一口气,不过也都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显然也是活不长了。
这些人有的是被人扔到这的,有些则是为了逃避争斗自己躲过来的,不过共同点就是他们大多都是孤家寡人,要么父母早死尚未娶妻,要么妻儿已经死在瘟疫里了。
在这场席卷全城的瘟疫中,老人和小孩儿身体弱,是最先死去的那一批。而就在他们料理老人后事,他们的妻子抱着孩子的尸体痛哭不已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妻子不做声了。刚刚失去父母孩子的男人们紧接着经历了丧妻之痛。
他们像是孤魂野鬼一样在街上游荡,所有存有余粮的店铺已经被打劫一空了,城门被封死,他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能去哪,还能不能活到明天的太阳升起。
这个世界对他们已经没有多少牵绊,亲人朋友要么已经死绝了,要么已经为了一把米反目成仇了,只是他们仍旧活着,在饥饿、寒冷、病痛和绝望中活着,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又为了什么要活着,但求生的本能仍旧驱使着他们去争抢最后一点粮食,争抢死人或将死之人的衣服。
被封锁之后的第五天
不事生产的渝城很快被吃得一干二净,最开始死去的人被扒了衣服堆在一起,后来死去的人则随便倒在什么角落,有的不幸死在大街中央的人很快就被踩得不成样子,人们已经没有抬脚绕开他的兴致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始的,只是很快就有人发现死人的尸体少了一部分,胳膊,大腿,或者肚子,甚至是脸颊。这种行为很快就被效仿,渝城中的尸体纷纷变得残缺不全,人们随便挑一个不认识的尸体当做自己的午餐,或者也不必那么麻烦,不是至亲的肉,人们就都咽得下去。
柴火早就用光了,被饥饿操纵的人迫不及待地吞下一块生肉,甚至连咀嚼都是浪费时间,他必须随时警惕别人来抢夺他的食物。对于饥饿又无所事事甚至没两天好活了的瘟疫患者来说,什么都是不够吃的。
原本根据财富、权力、名声建立的等级秩序完全坍塌,渝城很快自发根据体力优势和狡诈计谋建立了新的等级链条。排在等级链条上层的人很快开始了新的征程,他们不再满足于已经死去的食物,而开始攻击活着的食物。一切,都只是食物而已。
城门被打开的那一天,有些人慢吞吞地围了过去,有些人却是趁着这个机会抓紧时间切割着手里的战利品,对于外界的声音毫无兴趣。
当押送粮食的官兵踏入渝城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墙边倒着的白骨和周围神色恹恹面黄肌瘦的灾民,难得压下了心中对于瘟疫的恐惧,露出了一个同情的眼神,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表示一下自己的同情,就被几个灾民猛地按倒在地上了。
“食物,食物!”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新鲜的,活的,呵呵!”另外一个一听到就让人寒毛倒竖的阴冷声音也在耳边响起来。
他还没能完全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人割断了喉管,他那句“我是来给你们送食物的,你们得救了”就这么永远被掐死在了喉管里。
到死他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他会被自己要救的灾民袭击,他们不应该感恩戴德地跪在地上叩拜自己吗?
鲜血喷涌而出,其中一个人兴奋地张嘴吮吸着新鲜的、滚烫的血液,周围的其他人很快上前开始分食这个新鲜的战利品。
自始至终,那辆载满了粮食的马车都无人问津。
而其他的官兵早就落荒而逃,大开着的城门也始终没被人多看一眼,似乎这根本就不是他们曾经心心念念的希望之门。
或许,在地狱呆得久了,渝城已经彻底忘记了应该在人间如何生活。又或者,呼救的时候太久了,就不再需要所谓的救赎了。击溃人性所需要的时间实在太短,又或者人们适应生存环境的能力实在太强。
而从那些惊魂未定的官兵嘴里得到了这一令人震惊消息的钦差大臣,再次派人打探的结果是,那大敞着的城门处还有未干的血迹,那个官兵的尸体和那一车粮食却已经不见了。
为了防止瘟疫蔓延,原本奉命来解救渝城的钦差大臣不得不再次下令关上了城门,并且命人八百里加急传信给京城,请示圣意。
但是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渝城到底还是有正常人存在的,他们躲在被砸烂的家下面的地窖里,每天只吃一点点存粮,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外面的消息。就在渝城城门大开,那些灾民带着战利品离开后,他们便逃出了城。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但无论哪里似乎都好过那个已经沦为人间地狱的家乡。
他们之中有人已经不幸感染了瘟疫,有人还勉强维持着健康,他们相互扶持着,最后决定去京城找大夫治病。
他们不知道朝廷已经派人前来赈灾了,不知道瘟疫能不能被治愈,甚至也没有钱请大夫,他们只是很想活着,哪怕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们还是很想活下去,想让自己的家人也都能活下去。
他们之中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渝城,也不知道京城到底在多远的地方,但还是一路走,一路问,一路乞讨,风餐露宿,日夜兼程。
有的人没能撑住,在路上就死了,他们没钱买棺材,甚至连个草席都买不起,只能把亲人的尸体随便埋在路边,拿木棍立碑,一边哭一边发誓一定会回来。
而这一路上,他们彼此依靠彼此照顾,感情亲密无间的同时,也在互相传染着瘟疫,到最后,没有人能够在瘟疫强大的传染力面前幸免于难,他们不仅成了无家可归的灾民,还成了不知还有多久寿命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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