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钟过去,地面震动忽然减弱了,隧道中传来不可思议的巨声,仿佛一条龙在里面吼叫,湿热的狂风从隧道里冲了出来,十几秒钟后,重达几十吨的超级掘进机被一股激流推了出来,撞击在对面的井壁上。
宫本志雄成功了!他提前打开了藏骸之井,震动停止的那一刻,隧道里隐约传出某个人的欢呼声。
真是疯子,看着最后的岩壁破裂,高墙般的红水把自己吞没的那一刻,他竟然欢呼雀跃。
赤鬼川的水泛着白沫,从隧道里冲了出来,化作巨大的瀑布。它的温度接近于人的体温,颜色是血一般的赤红。神改造了赤鬼川的生态环境,把这个原本用来囚禁它的藏骸之井变成了孕育它的子宫,各种龙族亚种充当它的守卫。赤红发黑的水中泛着点点银蓝色的微光,那是数以万计的鬼齿龙蝰,蟒蛇般的影子也在血红色的瀑布中闪现,它们发出各种声音,但任何一种声音都不像是属于人间的。宫本志雄打开的简直不像是一条地下河,而是一间地狱。
这些东西随着血色瀑布触及银色水面的瞬间,更大的吼声爆发出来,不知是愤怒还是惨叫,数以万计、百万计的生灵在混有水银的水中挣扎,但水面距离井口足有八十米,它们跳不上来,只是徒劳地撞击着井壁。对于龙族亚种来说这是一场纯粹的屠杀,如果把它们作为有生命的个体不禁让人悲伤动容,可如果任由它们进入人类的世界,又是一场灾难。
灯光从头顶照了下来,黑色的直升机到达红井上方,源稚生以最快的速度从东京赶来,他没能亲眼目睹藏骸之井洞开的瞬间,却看到了这悲哀的景象。
似蛇似龙的生物在井底翻腾,水银斑在它们的鳞片和白腹上快速蔓延,它们显然极度痛苦,如果它们有智慧的话,一定宁愿立刻死去。这让源稚生想起古书中那些豢养龙的家族,他们把龙豢养在深井中,用某种方法限制龙离开。也许是在井口安装铁栅栏,也许是把龙的尾部钉死在井底,于是这种强大的生物不得不屈从于狭小的空间,听凭远比它们弱小的人类主宰它们的命运。古书中没说人类为什么要豢养龙,也许是因为它们身体的某个部分是难得的美味,也许是觊觎它们巨大的力量。
从龙的角度来说,这种痛苦大约不亚于曾被龙族奴役的人类先民吧?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两种文明的战争,只有一个能够活到最后。
红井前,只有张辰和菜特静静地望着毁灭的隧道,其实神没有死在这里,但他们本来就没打算阻止神复活,否则现在直接一记天地乖离炸了这里便是。
张辰把手中的菊一文字则宗扔给源稚生:“你的人死在隧道里了,他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源稚生轻轻地抚摸着刀柄,回想那个名叫宫本志雄的年轻家主:“谢谢你们”
“不用言谢,我们只是自己想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帮你。”
他们两人消失在原地,无论是来还是去,他们都如此神秘,源稚生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神秘的人存在,完全违反常理和科学,可他们又是如此真实的存在着,让他不得不相信。
滴
源稚生的手机响起,他接通电话,却从电话中听到了难以置信的消息。
东京街头
泥土中的蛇虫发出可怕的声音,塞塞率率地向着西边逃去,整条街上的流浪猫都向西奔跑,天空一片阴霾,地面的尘埃被诡异的风卷积起来,海啸毫无预警的袭击了这座城市,大量建筑被毁,半个城市都被泡在了水里。
到处都有一种末日将要来临的感觉,明明几小时前还是风和日丽,现在却人心惶惶。
源稚生乘坐飞机回到这里后,面色阴沉。
只有“神”苏醒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恐怖的变化,但神应该已经被埋葬在红井了,不应该还活着。
卡塞尔学院的装备部空降在日本,他们是相当于月世界阿特拉斯院的天才与疯子,只有他们能在这种时候力挽狂澜。
加图索家的家主提供了一种杀死神的方案,号称“天谴”,实际上就是天基武器。
从太空中投掷人造武器,完全凭借引力和重力坠落在地球上,可以称之为人造的陨石,据说威力足够摧毁整个东京。
劳斯莱斯轿车堵在长长的车流中,寸步难行。所有人都在逃离这座城市,东边的人往地势较高的西边逃,西边的人往城外逃,他们开着各式各样的车,有的车顶上还驾着自行车或者橡皮艇。
但无论家用车还是豪华车,或者劳斯莱斯这种皇室级别的座驾都被困在了路上,车流量早已远远超过道路设计的承载量,还有几条重要的高架公路断裂倒塌了。东京都有着世界上第一流的救灾方案,但这不是什么自然灾害,这是一个远远超过人类想象的伟大生命要毁灭这座城市。它刚刚苏醒就已经表现出耶和华毁灭索多玛时的伟大力量,不愧是被称为“神”的存在。
每个人都在使劲地摁着喇叭,躁动的恐惧随着喇叭声蔓延,最后整条街上的车都在摁喇叭,但车流还是一动不动。
源稚生就坐在这辆劳斯莱斯里,指挥权已经完全移交给卡塞尔学院了,蛇岐八家还能运转的所有部门都听命于昂热,此刻他己经变成了普通人,也加入了逃生的人群。
前方彻底堵死了,也许是撞车了,司机很焦急,想要倒车,却又撞在了后面的卡车上。这种情况下劳斯莱斯也是没用的,无论引擎如何强大,也不过是一头困兽。
源稚生默默地看着窗外,他一句话都没说,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他本应该很着急,因为不断有坏消息传来,猛鬼众早已预料到这场海啸,准备了冲锋舟和快艇等各种交通工具,他们以极小的伤亡摧毁了蛇岐八家的有生力量,隐藏在各大帮会中的精锐混血种来不及集合就被弹雨覆盖了,市内的重要据点一一覆灭;关东支部背叛之后,蛇岐八家还拥有精锐的关西支部,但关西支部的车被人安装了C4炸弹,在赶来东京的路上,那些跑车密集地爆炸,化为一片灿烂的烟火。
源氏重工也陷落了,原本那里还驻守着执行局的84名高级干部,但一辆水泥搅拌车在大厦门口倾泻了二十吨重的水泥砂浆,将那座大厦变成了封闭的杀戮场,夜叉死在了那场战斗中。据逃出来的人说,他在辉夜姬的机房里引爆了炸弹,将自己和十几名猛鬼众的枪手一起炸成了碎片。夜叉一直都是个没脑子的货,但这次他好歹做了件聪明的事,猛鬼众想要夺取的显然是辉夜姬的控制权。所以源氏重工的攻防战还算是场惨胜,执行局全军覆灭,但猛鬼众也没能得手。
至此,蛇岐八家丧失了反击的能力,他们对猛鬼众宣战,却没有想到猛鬼众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葬礼。
“大家长,开车离开已经不现实了,我已经呼叫了直升机,他们很快就会赶到,请您务必稍作等待!”司机说。
事到如今说起这种话来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号称能够控制全日本的蛇岐八家,如今连一架直升机都调不到,这架直升机还是好不容易从八王子市找到的。
“快走吧,我记得你已经结婚了,还有个女儿对不对?”源稚生摘下手腕上的劳力士金表递给司机,“你有父亲的责任,留在我这里没用的。’’
他推开车门,从车门里抽出伞来,不顾司机的呼唤,漫步在车流中。
每辆车都是一个舞台,每个舞台上都是一个家庭,通过车窗玻璃能看清各式各样的家庭。
有的舞台上,中产阶级的父亲驾驶汽车,母亲坐在副驾驶座上,孩子坐在后排。父亲急躁地摁着喇叭,母亲转过身柔声细语地安慰孩子,哥哥把妹妹搂在怀里,妹妹抱着心爱的玩具熊。
有的舞台上只有年轻的小夫妻,女孩害怕地流着眼泪,把头靠在男孩的肩上,男孩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死死地握着方向盘,凶狠地盯着前方,像是上了战场的武士,他要保护自己的女人,但是无能为力。
有的舞台上是年迈的老夫妇,老妇人大概是在给远在外地的孩予打电话,她的丈夫拿手帕给她轻轻地擦着眼泪,他们是死亡率最高的人群,他们的老式汽车在这种暴风雨中随时可能熄火,他们的体力也很难支撑他们逃出这座城市。
最让人吃惊的是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孩,那显然是个富裕家庭的孩子,衣着考究,开着一辆豪华车,他家的保姆们坐在后排。大概是父母外出把这个孩子交给保姆们照顾,但保姆们却不会开车,关键时刻少爷跳上了父亲的奔驰车,大吼说上车。
就像千百个电视台同时在源稚生面前播放家庭剧,都到了大结局的时候,所有的笑容和眼泪都那么真实,丝毫不作假。
但源稚生已经预知了所有的结局,这些人都要死了,仅仅凭着天谴就想杀死神,昂热想得还是太简单了。天谴固然是强力的武器,但核弹同样是强力的武器,冲绳的美军就有核弹,昂热也可以想办法借用美军的核弹,王将怎么会对此毫无准备呢?
那颗携带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的近地轨道卫星还要大约60分钟才能到达日本上空,王将怎么会把神留在红井任昂热去炸呢?只要神不死,东京的沉没就无法终止。
所以这些人都会死,无论他们的亲情多么感人。在究极的死亡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他们终将践行他们结婚时的誓言。
“少主。”
樱看出了他的心思,轻轻挽住他的手臂。
“我没事。”
至少在这种时候,还有他爱也爱着他的女孩陪在他身边,作为一个男人,他有充分的理由去战斗。
直升机从天而降,飞机上的人抛下绳梯,来接他的人终于赶到了。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骑着车嘿哟嘿哟地从源稚生身旁经过,车座上载着沉重的旅行箱,看他头上扎的布巾,像是个拉面师傅。源稚生并不喜欢吃拉面,也不会跟某个拉面师傅特别地熟悉,却觉得那个拉面师傅有点眼熟。刹那间两个人都多看了对方两眼,但随着直升机腾空而起,两个人还是去往不同的方向。
“去神社。”源稚生在机舱中坐下,看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直升机的旋翼撕破雨幕,山中的寂静被打破了。源稚生跳下飞机,白衣神官们正肩并肩地站在屋檐下迎候,檐前的雨水挂在他们面前,仿佛透明的帘子。
源稚生仰望斑驳的佛面,雨水在佛的眉眼间汇聚最终坠落,让人误以为它在哭泣。他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今夜却忽然想要进一炷香,于是他伸手向雨中,立刻就有三支点燃的线香递到他手中。他没有祝告,而是直接把线香插入了香炉中
他在水墨屏风前缓缓坐下,面对敞开的殿门,狂风暴雨扑入。神官们围绕着他,剥去白色的法衣,深深鞠躬。法衣下是黑色的西装,系白色领带,这是对今夜死难者的哀悼,也是表达登上战场的决意。曾经掌握整个日本黑道的至尊家族,如今能够投入战场的人只剩下这些神官了。不过家族的神官并不是什么向善的人,他们都曾是极恶的凶徒,被惩罚来神社中看守祖先的灵位。今夜,他们将回归凶徒的身份。
在源稚生抵达前命令就已经下达了,神官们做好了准备,最后一次打扫神社,在诸位家主的坟前供奉了鲜花。
“绘梨衣还好么?’’源稚生问。
“上杉家主在后殿等候大家长。’’神官首领说,“我这就带大家长过去。’’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绘梨衣从源氏重工转移到了神社来暂住,不然她也许能横扫入侵源氏重工的猛鬼众,帮夜叉守住那栋大厦,但也许她会被猛鬼众夺走。
“不用,把事情安排好了我去跟她见面,现在大家都坐下。’’源稚生坐得笔直。
神官们跪坐在榻榻米上,外面的风雨声越发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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