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Z——①：伙伴

    “齐科神父......”
    意识到了对方的下场后，矢泽灯神辈不再看窗外远方的海岸。他沉重地把头埋入座椅靠背里。他把眼睛紧紧闭上，深深把空气吸入阵阵发痛的胸腔当中，整个人就此颓倒在座椅上。
    而这会灯神辈身上缠绕的治疗金光也忽而一颤，紧接着灯神辈便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衣物摩擦声，似是恩雅从后座上挤到前排去。
    片刻，轿车重新发动，接受着治疗中的灯神辈，清楚感受到了自己正在被‘加速’地送往目的地去。
    【恩雅......还是比我要坚强冷静上许多。】
    “恩雅......大姐。”
    矢泽灯神辈从柔软的座椅靠背上抬起头回望去，一眼便看见伏在驾驶台上、身体微微颤抖的恩雅，他的话语卡在喉咙口，没能继续说下去。
    恩雅小声抽泣的声音这才隐约传出。
    【恩雅......】
    灯神辈诧异地看着对方的背影，痴痴望着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来。
    两边的景物飞速后退，矢泽灯神辈则一动不动地凝望那低声哭泣的圣女。他身边的莉切莉雅一脸倦意地靠在一边，全然不顾其他两人的默剧。
    矢泽灯神辈痴痴望着恩雅，心中却不同表面这般平静。
    他在感受，感受恩雅的心情。
    在失去了如师如友的齐科神父后，恩雅的心情会有多么悲痛呢？
    矢泽灯神辈可以贴切地理解。
    可是......失去了那些妹妹，失去了赛丽娅，失去了雨人又失去了齐科神父的恩雅，此刻的心中会是怎么样的呢？
    矢泽灯神辈却难以想象。
    【而且米佧纳也是......曾经与恩雅交好的人吧。在码头上的时候，恩雅露出的表情......】
    这样的念头在灯神辈心中深处忽而泛起，让他意识到了过去几日里的一些细节。
    恩雅在面对米佧纳时的神情总是那般的心痛，不管是在沙漠那时还是在码头上时。恩雅明显与米佧纳有着相知的过去，甚至可能就是恩雅自述里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矢泽灯神辈终于低下头来。
    到底是为何呢？最终米佧纳会亲自带队来追杀恩雅，而恩雅只能在其面前露出那样的受伤表情来。
    【可是这一切......这一切却似乎不是我所能管的了。】
    终于，雕像一般的灯神辈长叹出声来，摇头望向窗外。
    金色的太阳升到了蔚蓝的苍穹当中，散发着炽烈的光辉。
    可是这灯神辈却只能感受到冰冷，这冰冷的空气似乎连一丝的温暖也不肯传递，深深地刺伤了只着背心的矢泽灯神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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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当灯神辈把望得发酸的脖子从窗口那边转回来时，伏在驾驶台上的恩雅的身体已经停止颤抖，她那低声的抽泣也再无声息。
    于是矢泽灯神辈把身子探前，想要开口对恩雅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语。但就在他身子刚一动时，恩雅却先一步地直起身体回过头来。
    “灯神辈，不，矢泽灯神辈。”
    她脸色木然，微微发红的双眼闪闪发亮，蕴含着某种充满光彩的意义，让灯神辈一时停下动作，呆呆地看着她。
    “我有事情要拜托你，可以请你倾听我的述求吗？”
    恩雅秀美的嘴唇轻轻磕碰，没有口音的纯正杜莎语无比好听地响起。
    “什么事情？”
    好不容易因为恩雅的治疗术恢复些许清明的灯神辈，在见到对方的神态后忽而升起一股恐慌的感觉——就好像隐约意识到自己快要失去什么一般，灯神辈的心中一阵刺痛起来。
    在这样的疼痛中，矢泽灯神辈吃力地开口道，声音都发颤起来。
    “我想请你答应我，把莉切莉雅带到杜莎去。”
    灯神辈的双眼在那一刻瞪得极大，充满恐惧与不敢置信的眼神激烈颤抖着，脑袋都在那一瞬间产生了空白，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我......为什么？”
    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牙床颤抖，暴露出丑态，但声音却出卖了他的恐惧，他问得十分犹豫。
    他恐惧听见答案，听见自己隐约猜测到的答案。
    听见灯神辈的询问，恩雅侧过脸去望向窗外。她的神情再不见悲欢，充满了木然的感觉，望着窗外的迷离眼神却凄美得让灯神辈着迷凝望。
    “我考虑过了，贝雅她们还在米佧纳身边，并且是能够抵抗他的控制的......我不能丢下她们！”恩雅的话语粉碎了矢泽灯神辈最后一丝的期望，在眼神慢慢绝望下去的他面前轻轻说出了自己的思量。
    “我要去救贝雅她们！我曾对神发誓绝不抛下她们，我不可以！”
    “那样做太疯狂了！你根本就只是去送死罢了！”
    突如其来的嘶吼打断了恩雅的述说，令恩雅惊愕地回过头去。
    极力反驳恩雅的灯神辈，一脸痛苦地与其对视着。
    “是嘛......你这样觉得啊。”
    恩雅在那灯神辈那受伤的眼神前，第一次地避开了与其的目光接触——她望向了闭眼熟睡的莉切莉雅，这才轻轻回答了灯神辈的话语。
    “不要去！”
    矢泽灯神辈再次撕心裂肺地述求道，这样的声响直接吵醒了莉切莉雅，让睡眼惺忪的她抬起头来望向了矢泽灯神辈。
    “你是要我放弃我的妹妹们吗？丢下她们，一个人逃生？”眼睛只敢看着莉切莉雅，恩雅冷冰冰地开口道——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冷漠地与灯神辈交流。
    但她这样的表现只暴露了她的无奈罢了。她也不是不知道事实会有多么残酷，但她在见到木然的贝雅她们的那一刻，心就仿若被捶打般疼痛起来。她永远也忘不掉那样的神情，那是莉切莉雅唯一的表情。
    如今出现在她其他的妹妹身上，出现在她曾经发誓会永远在一起的妹妹身上......她怎也无法说服自己逃离。
    可是......
    恩雅把两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可是如若这么做，她也没法对得起矢泽灯神辈。
    被卷入的，无辜的矢泽灯神辈。本来需要他跟自己一同上路本就十分对不起他，此刻却需要硬着头皮拜托他把莉切莉雅送往杜莎。
    而且，还要让已经饱受失去之痛的灯神辈，再次经历与伙伴的离别。
    【毕竟......我这一去或许是死定了吧？】
    想起凌晨看见的火烧之镇，恩雅已无法相信米佧纳会念及旧情，放过自己的妹妹们。而执着想要去救回她们的自己，大概也不会再被米佧纳容忍了吧？
    可是错过了这一次的话......米佧纳就会把她们带回教会，带回那个深不见天日的地下......
    她们会走上那条路的......那条曾经牺牲过无数圣女的道路。
    恩雅紧咬贝齿，强忍着眼泪不想在灯神辈面前表现出懦弱。
    如果连她也倒下，矢泽灯神辈可能就真的会彻底陷入绝望，再也找不到任何光芒了吧。
    “贝雅她们的事情我也知道......我也不会那么就算了的......可是就凭借你一个人，去了也于事无补，恩雅......去杜莎岛上寻求精灵的帮助，我们才有可能救回贝雅她们的啊！”
    矢泽灯神辈双拳紧握，身体颤抖着对恩雅说着接近哭泣般的请求。他已经失去够多了，这一刻再也经受不住刺激。尽管他非常遗憾贝雅等人的事情，可是这一刻他却始终不希望恩雅无谋地去送死。
    【可怜的人啊......还未真正意识到我的用意吧？可怜的灯神辈......把你卷进来是我们的错......可是这一刻，我们却无比需要你......】
    如果现在这一刻没有灯神辈的话，恩雅自知自己就可能会陷入真正的两难之地，难以从莉切莉雅与妹妹们之间作出抉择。可是命运里的这一刻，矢泽灯神辈无疑作为她的同伴身处团队当中。
    她毫无犹豫，却也是没有办法地，直接选择了两者兼得。
    但这一举动却毫无疑问地深深伤害了矢泽灯神辈。
    他已经承受太多的失去了......如果连恩雅也失去，灯神辈恐怕连踏出一步的勇气都再也提不起来。
    这一点，恩雅十分清楚。
    【可是灯神辈啊......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在十多年前的那一天起，我就决定不会再放弃任何人了......把你卷入其中是我们的错，却一定也是命运中的‘必然’。尽管让你孤身一人，会让你那般痛苦好了，我也不得不这么去做。凭借你的力量，与龙的渴望的话，你一定能把莉切莉雅带到杜莎......而我也一定要去，与我的妹妹们一起！
    所以......】
    恩雅抬起头来，那温柔地仿若可以包容一切的眼神，重新与灯神辈充满恐惧的受伤眼神对视起来。同时，她把手伸向了灯神辈，轻轻把对方的双掌包在当中。
    “矢泽灯神辈......我本可以打晕你，但我没有。”
    灯神辈恐惧着失去的眼神像受伤小狗般闪烁着，见此恩雅才以最柔和不过的声音对其说道。
    在两人之外，莉切莉雅懵懂地看着矢泽灯神辈，虚无的蓝眸中倒映着对方那颤抖着的脸庞。
    在三人之外，轿车月辉在前往杜莎的公路上飞驰着，银白色的车身后拉长了优雅的影子。
    在恩雅面前，矢泽灯神辈仍一脸受伤地紧紧盯着她，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我没有打晕你，是因为我不想抛下你一人离去。你是被我们无辜卷入的路人......在短短数天内却与我等彼此相知，成为了旅伴，获得了成长。所以，我尊敬你。
    我见证了你的成长了哦，矢泽灯神辈，你已经是出色的战士了。”
    恩雅的话语极其轻微，那温柔如和风般的声音正试图安抚灯神辈的情绪——只是矢泽灯神辈在听见她的话语后，眼神中的恐惧神色却越发强盛。
    “我本没有资格对你请求什么......让你卷入这充满危险的旅途，本就是对你的伤害。让你在这路途中得到朋友，又再次失去，也是对你的伤害。可即便如此，我仍想任性.....或者说自私地请求你，拜托你！”
    恩雅的眼神充满虔诚，在开始拼命摇头的灯神辈面前传递着比阳光还炽烈的情感。
    “我们已经是伙伴，是朋友了不是吗！所以正如你不想再经历失去一样，我也......我也不会再让自己失去你或贝雅她们了。拜托了......请你把莉切莉雅带到杜莎......哪怕你要求我发誓一定归来也好......我请求你。”
    “我......我无法做到。”矢泽灯神辈拼命地摇头，这次却是他努力想避开恩雅的眼神，但这一次已经拥有了成长的他，却没能完全说服自己，让自己重新任性地说不。
    “你不想抛下贝雅她们......那就让我们以后一起去救她们好了！如果要去就一起去......放你孤身一人我也做不到......恩雅！我做不到！”矢泽灯神辈已经没有眼泪可流，可这一次没有哭泣的他，述求却连野兽的惨嚎都自叹不如。
    【不止是恐惧失去伙伴，更何况我已经深深喜欢着你......】
    但这样的话语，矢泽灯神辈却没有脸面说出。
    “啊......”
    恩雅轻轻放开了灯神辈的双手，这一举动让灯神辈恐慌起来，手忙脚乱地想去抓她的手掌——但下一刻他就愕然地呆滞住了。
    恩雅越过了座椅，把身子整个探向后座，将灯神辈抱入了其怀中。
    不止是头被拥入温软的怀抱中，灯神辈的鼻端也被一股幽香俘虏，这一刻再被恩雅抱住的他，心情却全然不同了。
    “矢泽灯神辈......你要明白你已经是个男人了哦。男人应该是成熟的，不容自己孩子气的，知道着利害关系的才对。在你加入我们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明白我们之间的羁绊，而有些事情注定只有你才能做到。所以，我要再次地拜托你......矢泽灯神辈，救救莉切莉雅，帮帮我，也帮帮你自己，你应当是时候学会独自踏出一步了......
    而且，灯神辈......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曾因为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握住某个人的手掌，从而落下一生的遗憾。那条跟任何人一样高贵的生命，在我的恐惧中轻易被恶魔夺走。这让我明白，世间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我们都别再犯错了......好吗？”
    恩雅把灯神辈紧紧搂入自己胸前，抚摸着他的卷发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同时，她再次柔和地开口，述说起自己另外的前尘往事。
    没有那般完美的过去在恩雅嘴中充满遗憾地被透露，矢泽灯神辈心中的恐慌也在这一刻松动了一下，而另一种情绪悄然泛起。
    “我是真的自觉对不起你，这样的旅途或许令你有所成长，但肯定也刺激着你吧。若无引导，你说不定会更加严重地自闭心门。我也好想帮你走回正常的轨迹，但这一刻却没有余裕了。可是即便如此，我仍自私地觉得有你在真是太好了......在这一刻我不至于陷入痛苦当中，有了值得托付的伙伴。虽然要求你去承受痛苦成为英雄是我不对，但即便如此我也仍然想拜托你......”
    恩雅的话语停顿下来，把怀中的矢泽灯神辈轻轻推开，那张充满凄美的脸庞终于再次绽放了温和的笑容。
    “请你把莉切莉雅带到杜莎去吧......而且我相信，在踏上圣城土地的那一刻，你一定会获得启示的。”
    “一定会有启示的......到那时你才会真正地获得成长，踏出通往明天的一步。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帮助了，剩下的路途我相信你一个人也能走得很好。而且......”
    话说一半，恩雅忽而抬起手来，把被风吹散的侧发给梳往耳后。这份充满女人味的动作与她眼中的自信眼神，让灯神辈心中即便凌乱却仍不由自主地悸动起来。
    “别忘了，我也是【圣女】！同样拥有着【神的力量】！我的能力虽然被我自己早早封印住，却不代表我不能解开，也不代表我会轻易落败哦！说不定不仅会为你拖住米佧纳，救回贝雅逃到杜莎来，还有可能直接把他们打败哦！”
    矢泽灯神辈的胸腔早已没有痛苦了——恩雅的治疗术已经施展完毕。
    可是这一刻，他却感受到了，自己心脏仍然阵阵刺痛着的疼痛。
    “不！如果再失去你......根本......”
    “不会的......”恩雅的手指轻轻搭上了灯神辈的嘴唇，直接阻止了灯神辈的话语。
    在阳光下的车厢里，恩雅轻轻眯起双眼，真诚地笑了出来。她那银色的长发再次散落下来，被风轻轻吹拂着在她脸侧飞舞。
    “人生并非只有失去的哦！矢泽灯神辈君，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