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坤想着、乐着,继续往黄山顶峰登去。心想,自己这次登黄山,也许又会碰上什么趣事。又想,上山后,一定要见到卡姆拉教授,他也许刚去爬过峨眉山哩,也许甘泉也陪他去了哩……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下雨来,就穿上了塑料雨衣,回首下望,红的、黄的、绿的、白的雨衣都披在了登山人们的身上,如一条雨蒙中的蜿蜒的彩色飘带,就“咔嚓、咔嚓”连拍了几张这雨中登山图。秋天的黄山上的这场雨水,开始是飘舞的细丝,在人们的冒热气的脸上、颈上扫刷,凉丝丝的,使人有股剌激的快意。渐渐地,就成滴成串了。不久,便勃然倾盆,风势大作。夏坤身上这塑料雨衣便成了壁上的画钟──只是个摆设了。雨衣早被风吹破,被雨水湿透,无孔不入的雨水从他头上、脸上、脖颈往衣裤里灌。旅游的胸牌也掉了。他喘吁着,加快步子往上登。这蜿蜒陡峭的石梯道上,根本没有法子避雨,只有早到山顶,才有避雨之处。过一道风口时,大风掀来,大雨泼来,身上这彩塑雨衣便随风而去。夏坤伸手去抓,哪里还抓得住,人也险些儿栽下山去。才认可了导游小姐说的,登黄山不能打雨伞的忠告,否则,大风扑伞,会连伞带人一起卷走的。
天色暗下来,风雨更狂,没有了遮雨之物的夏坤浑身透湿。雨水夹着汗水,又无比地累乏,才知道,这苦中求乐也非易事。世界上的事情,都是不容易的。就想,那年轻的卡姆拉教授,一定早就到了山顶,早就在什么豪华住宿之处,饮酒观山赏雨了。想到了酒,此时他可真想喝上两口啊!抬头仰视,发现这一段的索道的吊索就在自己头顶上,一辆索道车正在暴雨中缓缓上行,后悔起自己还是该去排队从索道上去。人的心境总是这样,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想法就有不同。
人已走在这条路上,回头是不行了,唯一的只有硬了头皮往上登。自己的人生之路怕也是如此,没有了回头路,只有咬了牙关鼓了劲头,往那条充满了艰难困阻又充满着希望之路走了。走吧,登上去!
苦累难熬,终有尽头。大雨下得昏天黑地之时,夏坤登上了黄山。
登上山的人们争相向买食物的小店、山上的庙宇以至厕所涌去避雨。夏坤去了几处,人均已满了。就干脆顺了山上的路标走。导游小姐说过,上山后右拐,见到三叉路口再右拐,再左拐,那儿有数排房屋,自有人举了本旅游团的旗帜在那儿召集,并早已登记好了住房、准备好了食品。对,反正一身都湿透了,早到早填饱肚子早换衣休息。今天是看不了什么山上美景了,明早起来看黄山日出吧。老天爷,但愿明日雨停日出啊!
雨果然小了许多。夏坤走在山顶的较平坦的路上,才感到了阵阵寒意,就又加快了步子小跑起来,运动生热。他终于看见了那几排房屋,如获救星。向那些房屋走去,边走边搜寻着那面导游的旗帜。没有寻着,却寻着了一个小卖部,走了进去,挨柜台转了一圈。腹中饥饿冷得磕牙的他,伸手便指了那半斤装的瓶装白酒,说:
“来,来一瓶!”
女服务员取出酒来,夏坤一边付钱一边就启开了洒瓶盖仰头便喝。平日,他顶多二、三两的酒量,此时喝下去如同喝凉开水一般,白酒下肚也没有平时那种烧辣感。收下找补的钱,走出店来,雨已经停了。透湿的浑身经风一吹,一阵寒战。他猛地又灌酒,一气喝完,才感到了热辣,身上也有些燥热起来。他还想再买一瓶酒来喝,却又不敢,他知道自己的酒量。且这又是空肚子喝酒,会醉的。然而,冷得发抖的他,有了这下肚的酒就添热壮了胆气。他沿着这几排房屋走上走下,还是没有寻着那面导游的旗帜。
他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山石突起的平地前,一个老太婆在地上铺开了塑料布,摆上了卵石彩画、木制烟斗、弄不清是真是假的珍珠项链等旅游物品兜售。他无心去看去买,发现老太婆身边有一块石板,就觉得人好累腿好软,就坐到了石板上。又觉得坐着也累,干脆倒卧下去。
老太婆说:“你怎么睡在我地摊边,起来起来,到那边去。”
他就听老太婆说的,爬起身来往那边走。他想,这一路上山,腿劲没了,走起路都不稳了。黄山上的雨水,流淌得快,地面干得也利落。雨一停,云也散了,天空亮晃晃的,令人惬意。夏坤往那边走,身子晃了几晃,感到一阵酒后的燥热和舒坦。风小了许多,身子没有刚才那么冷了。这块地方还平,旁边有棵参天巨柏,坐下坐下,歇一会儿。歇会儿再去找那面旗帜。他脚一软,坐下了,觉得很快捷。就想躺下更舒服,就躺下了。感到眼皮发重,就闭上了两眼,眼前一派暖意的明亮。咳,睡睡,真舒服啊……他不知道躺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有感觉时,手脚已不听使唤。山风大了,透骨寒。他感到手脚肿胀了,他想捏动手指,动动脚趾,都麻木了,他指挥不了它们。脑子发胀,又空蒙蒙一片。心跳好快,欲要蹦出胸膛来。
酒醉心明白,他知道,空腹喝酒的自己醉倒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来。天色没有刚才亮,那柏树叶一片模糊,枝叶与天光融成一片迷朦的乳白。心,跳得更快,越来越快,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死,他在电影电视里看到过,在小说书的描写里读到过,在医院里更是见惯不惊地遇到过。那些濒死的病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呢?在抢救无效死去的死者面前,夏坤曾经这样想过,一定是十分难受十分痛苦的。而这时候,他自己在真切体验。完了,夏坤,你就这样倒下了,倒在这明媚风光的黄山之巅。你不该这么急切地空腹喝酒啊,你太轻视自己的生命了,你还不老,正值中壮年,你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还该享受这人世间的许多美好啊!他这样想,就拼命睁开发重的眼皮。啊,他看见了好多张俯视着他的脸。这些脸孔都是迷蒙的苍白色的。他们是些什么人啊!难道我已经离开人世了么?不,没有,我的心还在急速地跳动呢,跳得太快了。物极必反,跳快到极限之时便会骤停了的。啊,“阿─斯氏征”!这心脏病人常常发生的心跳骤停的可怕词句他此时想到了。“快,快救我……”他心里十分明白地呼喊,如同人做恶梦时的那种呼喊。他清楚,自己此时不是在做噩梦,是真真切切地在呼喊!“救我,给我打一针强心针。用西地兰针药……快些……谢谢你们了,快救救我……”
一张张俯视的迷朦苍白的脸闪过去了,又一张张迷朦苍白的脸俯视着他。他耳际在鸣响着,听见了不太清晰的话声。
“这人,吃醉了……”
“他像要死了……”
“咳,喝恁么多……”
没有人来扶他、救他。他想起有一次自己搭乘长途汽车。半道下了人。车刚要开,七八条汉子横在车前,砸开车窗冲上来,死打驾驶员和售票员,抢走了售票款。他气不过,说了:“你们不能这样!”就也挨了揍。另一个年轻人过来劝,也被打翻在地。而后,那帮人扬长而去。一车上有五、六十人,如果都冲上来,那帮人会被捶扁的,可是,多数人都没有动。当然,他们贸然动,会有危险。可是此时,过路的人们,你们扶我一下,抬我一下,抬到暖和的屋子里,找找山上的医疗站,就救了一条生命啊!这对你们只是添些辛苦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他这样想,就觉得“助人为乐”这口号是很对很好的,应该加强这种教育!他诅咒自己,酒鬼、醉鬼,你这样做是不值得人同情的。他觉得自己的眼皮太沉太重,无力展开了。眼前一团雾,有金星在跳动。他想用尽全身的力量翻动身子,拼命爬起来。然而,他明白,这时的他完全无能为力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已快到了极限,然而还在跳。啊,人的心脏,太能跳动了,从孕育在母体里开始,直跳动到生命的终结。他觉得自己的躯体在上升,在晃动,仿佛在那永恒的空间里漂浮,又仿佛在漂落向广袤的大地。行了,夏坤,你的努力是徒劳的,好吧,你就在这黄山之巅柏树之下去天国报到吧。也算是人生的不幸之大幸了。啊,又有人的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平一点儿,把头往后仰些……”
“快,快一点儿……”
迷蒙中,夏坤感到有一双暖柔的手在搓揉自己的发麻的手脚,又感到手脚被放在了一个柔软的暖处,有了感知。自己仿佛回到了家里,盖上了暖暖的被子,暖和了。眼皮真重啊,怎么这么想睡。睡,好香甜的瞌睡……夏坤完全清醒时,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大约七八平方米的屋子里。屋窗外已全黑了,屋子里亮着电灯。自己的湿衣服已被换过了,脚上、手上都捂着放有热水的瓶子。手肘上吊着液体。
“夏坤,你醒了,怎么样?”有人在问,一只暖柔的手扪在他的胸前。
头脑还不太清醒的夏坤看见这人时,悸了一下,是个女人。当他完全看清楚时,惊诧了:“啊,章晓春,是你!”
“是的,是我。”章晓春笑着,带着倦意。
“真是你?”夏坤费力地想,是在梦里?
“真是,是真的。”章晓春笑说,“你感觉怎么样,心跳得挺快。”
夏坤这才感到心里一阵翻涌、恶心:“啊,我,想吐。”
章晓春忙拿过一个缺了瓷的面盆来:“来,吐吧,吐完就好了!”
“哇──”
夏坤猛吐起来,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吐了半盆带有胆汁的发黄的粘液。吐罢,感到心里好受了些。心仍然跳得厉害。
“章晓春,给我推20毫克西地兰吧。”
“夏老师,你这大专家真是醉糊涂了,这黄山上的医务室里哪有什么西地兰。只有这软包装的液体,肾上腺、可拉明这些急救药是有的。你主要是醉得厉害,又没有进食,又在野外冻了好几个小时。你现在急需要的是保暖,补液,补充营养、增加热量。”
夏坤明白了,自己一是醉,二是低血糖,三是冷冻。这时,章晓春已开了一瓶乐百氏奶,插了吸管让他吮吸,他很快就吸完了。他确实太饿了,再呢,他是医师,知道自己此时最需要的就是补充营养,提高血糖浓度。章晓春又为他开了第二瓶、第三瓶……这小孩们爱吃的小瓶装的乐百氏奶,夏坤一气吮吸了10瓶。此时里,就章晓春一人在他身边,为他喂着乐百氏奶。死里逃生的他竟有一种孩子般的感激。啊,章晓春,我怎么感谢你哟!他心里在说。又想,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把自己这一百多斤的大块头搬弄到这屋子里来的呢,她还为自己换了衣裤……他想问章晓春,却感到眼皮发重,全身发软,一股甜蜜的倦怠袭来,又进入了梦乡。
章晓春见夏坤又入睡了,扪了他的脉搏又扪他的胸口,悬着的心轻松了许多。他的脉律齐了,心率慢些了,每分钟只有106次了。
她现在真感谢庄庆啊!
她和庄庆一道从美国洛杉矶起飞,越过太平洋到达北京之后,就给夏坤挂了电话。是晚上挂的,夏坤的女儿夏欣在电话里告诉她,爸爸去黄山市开学术会议去了。庄庆得知夏坤就在黄山,自然高兴,他正想去黄山看看哩!就说,章晓春,我们明天飞黄山,就可以见到你老师了,可以谈那大楼之事,还可以陪你老师玩玩。二人转机来到黄山市是今天一早,打问到夏坤他们开会处时,才知道会议已结束,代表们已去黄山两日游了。遂立即租了辆的士直奔黄山而来。上山时,庄庆坚持要步行,且不许章晓春一道,叫她去乘索道。章晓春知道,庄庆要边浏览山景边绘画,也想陪了一起登山,却不想庄庆这次非不让她同行。她气了,说,我非要走上去。你不让,我就自个儿走,不与你做伴了,而内心里想的是边走边寻找夏坤。庄庆急红了脸,才说,我知道,你这两天不方便。什么不方便?她问。我见你去买了好多卫生巾。章晓春脸红了一股,乜他一眼。这个呆人,心还真细,看出自己来例假了,倒也是,这次来的量不少,登这黄山怕要出丑的。好吧,庄庆,你上山后就在山口上等我,千万不要乱跑。庄庆点头。啊,对了,万一我们实在碰不上面,就回到宾馆汇合。章晓春知道,这个画痴,一旦被某处胜景迷住,会在那儿呆画几个小时的。
章晓春乘索道上山后,就被山上山下的美景迷住了。她在山道口处站了一阵,看见那些气喘吁吁的登上山来的人,羡慕他们饱够了眼福,又庆幸自己幸好没有步行上山,埋怨着例假不该这几日来。她估算,庄庆没有几个小时上不来的,心想,反正说好了,叫他在山口处死等的。就自个儿去寻夏坤,也游观山景。没多久,下雨了,开始还很小,后来就如天塌了般瓢泼倾盆起来。只好找了个面馆躲雨吃面。又买了雨衣跑到山口去看夏坤、庄庆,哪里有他们的身影。才听有人说,快去登记住房,否则会没有住处了的。遂顶了雨衣去登记住处,才知自己去晚了,那宾馆早已满员,那比较简陋的排屋也登记完了。“给我登两间吧,最差的都行,谢谢了!”她求道。答曰,你为什么不早来,确实没有了。这时,正好有一人来退房,说是山下有人不上来了。章晓春立即转登了这个房间。
这房间七八平方米。床、被褥、面盆、小桌、小凳、电灯等基本用物还全,还有两水瓶开水。这大雨寒风之中,有这房间这条件算不错的了。就又想到夏坤来,心想,他们是组团旅游,会一应周全的,等雨一停了就去找他。倒十分牵挂起庄庆来。这个呆子,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一定淋得成个落汤鸡了吧。又扑吃自笑,管他呢,个大男人的,会有办法的。他也许正躲在一个什么洞子里,急绘这黄山暴雨图哩。
等到雨停了,时已黄昏。她就锁了屋门去寻夏坤。因为不知道夏坤他们旅游团的名称,无从打问,问了山上有关人员,说是一个医学学术会议。答曰,我们只了解一些旅游团的名称,至于什么什么会议,我们这儿太多太多了,搞不清楚。就只好四处乱寻乱碰,碰得上自然绝好,碰不上呢,明天一早又赶回黄山市去,到夏坤他们开会的宾馆去等,总会等到的。那时,再同他一起回重庆。
章晓春走着,观赏着。就看见两个巡山的民警和另几个人抬了一个人匆匆走来,那被抬的人面色苍白,搭拉下来的手也僵硬青紫。趁过身边时,她好奇地看,蓦地,心一悸,啊,好像夏坤!她慌忙跟了上去。抬的人走得好快,几个大块头,挡住了他的视线。她担心不已地紧跟了去。抬到医务室,一个男医生立即进行了紧急处理,说,这个人,吃恁么多酒,一嘴酒气。又问,他怎么没有戴旅游牌?得找到他单位或同行人,他得要保暖,补充营养。医生边说边叫护士输上了软包装的液体。
站在一旁的章晓春完全看清楚了,是他,是夏坤。啊,他怎么了,一定是淋了雨,天冷,喝多了酒了。她走上前去,说:
“谢谢你们了,他是我一起的,叫夏坤。”
医生、护士和民警都埋怨,你们怎么搞的,不走到一起。看,好危险,差点儿没命了。章晓春连连赔不是,连连道歉。又掏出钱来酬谢。她掏出的是美元,庄庆的钱全都由她保管着的。人家都笑,都不接钱,说这是应该做的。又七手八脚帮忙,抬到章晓春订的这房间来。两个男人、男医生和护士又帮着夏坤换湿衣服。章晓春想避开。男医生喊她快拿衣服来。她就立即从旅行包内取了庄庆的内衣裤来,递过去,瞥见夏坤的内衣裤已被脱下来。她心里发慌,又镇定下来。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东想西想。再说,自己也是个医师哩。换好内衣裤,男医生用被单盖严夏坤,又留下了两包软包装的液体,叮嘱章晓春如何如何守护,说是要有什么危急变化,立即找他。临走,盯了章晓春,说:
“你这个男人要管管,如此酗酒,不要命了!明天你再来结算医药费。”
章晓春点头应着,面颊发热。人们走后,她就忙碌起来。她本来就是医师,如何治疗护理是明白的。她扪夏坤的脉搏,好细,还伴有脱漏,就扪心前数数,每分钟130多跳。他的四肢好凉,如同触摸着冷凉的木头一般。她心里一阵痛,就解开自己的羊绒毛便装的胸襟,把夏坤的冷僵的手脚轮次地放到自己的胸前捂热。捂着,她的两眼晶莹了。她从没有见过夏坤如此模样,他真是死里逃生啊!
捂过了夏坤的手、脚,她为他盖好被子。又换了一袋液体。自己的手就一直扪着他那急跳的、细弱的、时而不规则的脉搏。有一阵,扪不到脉搏了,她急得不行。想到过去夏坤带她时讲过,脉不齐或扪不清又没有听诊器时,要赶快扪心前区,用耳朵去听。她立即去扪夏坤胸前,又把耳朵贴到他的心前听,依旧没有听到心跳。她急得欲大叫那男医生来救命了。又想,叫也来不及了。就想到了过去同夏坤一起抢救心脏骤停的病人时,紧急采取的胸前叩击及心脏按摩术来。遂立即掀开夏坤的内衣,把左手扪到他的胸前,右手朝左手背叩击了三下,接着就是心脏按摩。又俯身到夏坤口鼻前,听见有呼吸声,再又俯身听心跳,有心跳声了,很急骤。她看表数了一分钟,142次,有两次早搏。她才松了口气。想,也许是自己刚才太紧张、慌乱了,他也许没有心脏骤停哩。又后怕,万一是呢?就庆幸自己过去学过的还用上了,也许正是自己的叩击、按摩,他的心跳才恢复的哩!
她加快了补液速度,又怕他心脏承受不了。又一想,他现在心动过速是血溶量不足,是低血糖,需要快些补进去。对了,从静脉补进去,还可以从口里补进去的!她赶紧取出自己的杯子,倒了开水,一点点往夏坤嘴里灌。她又扪了夏坤的胸前,心跳降到120多次了。她才镇定了些。屋窗外,天已全黑了。就托屋外过路的人,帮她买了几瓶啤酒来,又拜托买几瓶牛奶。那人回来时,交给她四瓶啤酒和三扎乐百氏奶。那人说,只有这种奶。行,她说,谢你了。她自己饮了一瓶啤酒,倒掉另外三瓶。把水瓶内的开水灌入这四个啤酒瓶内,而后,分放到夏坤的手、脚上保暖。不多久,夏坤醒了过来,吐了不少,吸完了10小瓶乐百氏奶。这会儿,他又睡着了,心律齐了,心率也降到了每分钟90多次。她那紧张的心才平静下来。
第二袋液体输完了,她又为他换了第三袋。
屋灯下,她看见夏坤的面颊有了红晕,呼吸也均匀多了。她坐到夏坤床边,又伸手扪了他额头,还好,没有受冻发烧,否则,就更麻烦了。看着夏坤渐势发红的脸,她心里灼热,她是多么地尊敬又爱恋着他啊!怎么就有这么巧,在这山巅上,在这静夜里,就只有她和他。他教授过她许多知识,给过她无微不至的关怀;而她,可以说危难时刻救了他哟!心里的一句话,多么想向夏坤倾吐!而他,心里怎么想的呢?他就只把自己当成一个他永远的学生么……她又担心起庄庆来,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章晓春想着,眼皮发重,手扪着被窝里的夏坤的胸前,头靠到夏坤肩旁,睡着了。
夏坤再次醒来时,窗外已微微发白,软包装内的液体已滴完了。他见章晓春伏在自己身边睡着了,就轻轻地移开了她扪在自己胸前的手,自己将输液针头拨出。他现在四肢和全身都温暖过来,心跳平稳了。他觉得一身好酸痛,想翻动一下身子,想坐起来,想下床活动活动,又怕惊醒了章晓春。
这个小章,她怎么也到黄山来了,又遇见她救护了自己?他心里一股灼热,看着她那张红扑扑的熟睡的俊秀的脸,心升爱怜。他伸手轻抚开她那搭拉下来的一绺盖住额眼的发丝。他想,她可别冻凉了,就想找衣服为她披上。可他看见,自己的湿衣裤搭在桌上、床尾,找不着衣服啊。就把自己的手掌抚按到她那随呼吸起伏的后肩上,传递过去自己身心热量。
那在美国时就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的个人欲念又涌上心头。是的,章晓春是自己了解的人,除了宁秀娟,她是最知自己冷暖的人。他曾经想过娶她,又被自己否定了,老师娶了自己的学生,正好印证了有人的说法,院长又怎样啊,还不是个喜新厌旧之人,一定是跟他学生有不轨之举,那漂亮老婆才弃他而走了的……这样想,他又自觉好笑。90年代了,自己的脑子还这么守旧。宁秀娟是如何走的,自有事实摆在那里,自己要真正爱一个人,就应该无所顾忌,一往直前!想到自己真爱一个人,不禁就又想到了史莹琪。啊,莹琪,你现在可好……心潮起伏,动了动身子。
章晓春醒来,见夏坤的手抚在自己身上,盯他粲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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