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坤章晓春》第78章

    郝香没有像往常那样温顺地坐过去。她朝他笑笑,坐在了床边的沙发上,顺手将屋门的钥匙放到了茶几上。
    “甘总,”郝香朝他笑了笑,“我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
    “怎么,你要回国去探亲?”
    “不是。我是说,是说,甘总,我很感谢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关照!我会永远铭记在心。”郝香说时,面颊红了,像一朵开了的鲜花,“只是,只是我,不得不离开你和你的公司了。”
    “为什么,为什么,郝香?”甘家煌象被蛰了一下,慌忙穿上睡衣跃下床来,坐到郝香身边,“郝香,是我有什么事对不起你?”
    “不是,甘总。你对我是真心的好,我会记往的。只是……甘总,我,有了心上的人了……”
    甘家煌听了,如五雷轰顶,脑子嗡响。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连对他百依百顺的郝香也会要离开他:“不,郝香,你是在责怨我,是吧?是我对不起你,早该娶你为妻了,我这会儿就是要向你正式求婚!”
    郝香没有回答,起身取过甘家煌的外套来为他披上。又冲了两杯热咖啡来。她给了甘家煌一杯,自己呷了口咖啡。
    “郝香,你是在诈我吧?”甘家煌笑了,“放心,郝香,我是真真切切地想通了。在这个世上,现在只有你是我最为信赖的人,我决心要娶你了。明天,不,今天,我就在公司里宣布,我们正式订婚。再选一个良辰,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郝香听着,两眼潮了,看着甘家煌,在他脸上轻轻一吻。
    甘家煌舒了口气,搂紧了郝香。她是他最信赖的商业助手,是他后半身的依托啊:“郝香,你把我吓了好大一跳,我真以为你要离开我了呢。”
    郝香默默落泪:“甘总,我真心实意地感谢你对我的信赖。可是,我不得不对你说,我真的要离开你了,离开你的WJ公司了。”
    甘家煌不笑了,目盯郝香,嘴唇抖动:“真的,郝香?”
    “真的。”
    “为什么?”
    “因为,我真心地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也真心地爱上了我。”
    “是个小白脸?”
    “算是吧。”
    “唉──”甘家煌一声长叹,不想郝香也要离开自己。又一想,郝香年轻漂亮,找一个小白脸也是入情入理,自己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也没有理由死拴住她。就说,“好吧,你要是和他真心相爱,他也真心对你好,我也没话可说。我为你们主婚。”
    “谢谢你了,甘总,主婚的人已经有了。”
    “啊,是谁?”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也要请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甘家煌感到了心前发麻、刺痛,用手扪心口。郝香就立即去为他取了药片来,为他放入口中。这小小的药片,郝香为他取了好多次啊。他舌下含着这药片,想到它很快就会融化,就骇然地想到,郝香很快要离开他了。
    药片的威力是大的,他的心痛缓解了。
    “郝香,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我支持的。你同那小白脸结婚就是了,可也用不着离开WJ公司呀。”
    “唉,甘总,我这也是身不由已,他和我结婚的一个条件就是,必须离开WJ公司。”
    “啊,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样?难道她比我富裕十倍百倍,要你过去干?”
    “不,他的生意比你小多了。”
    “那……”
    “甘总,我说了你千万不要生气。唉,我也是没有办法,偏偏爱上了他……”
    “郝香,告诉我,他是谁?”
    “他就是史莹琪的那个堂弟。”
    “啊,是他,是那个叫宝全的?”
    “对,就是宝全。”
    甘家煌明白了,他没法子留住郝香了。他知道,这个世界上,爱情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只遗憾,什么人她不可以爱呢,偏就去爱上了宝全那个小商贩。又发悸,这小年轻人,老实本份,吃得苦,也精明过人。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发了的。也许,是自己又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郝香终于走了,为他做了最后一餐早饭。
    郝香走后,甘家煌体会到什么叫彻底孤独。痛定思痛之后,他依旧有了精神。他决定再去招一个女秘书,当然,在各方面都要胜过郝香才行。至于娶妻之事,他不再打算了。
    这阵,甘家煌目送走史莹琪之后,想,既然郝香一定要跟了那个小白脸,自己也无话可说了。只是心里还是隐隐作痛,他抬步朝宝全那店铺走去。
    宝全为史莹琪苦心经营的这店铺比先前扩大了,装修得更为漂亮。顾客不算多,生意也还可以。宝全正忙着应酬生意。
    宝全的父亲是上海郊区县的农民,抗日战争时逃难来到了四川的大巴山区,和他母亲一见钟情结了婚。宝全是生长在大巴山区的高中生,他的来美国全是堂姐史莹琪一手为他操办的,现在,他已拿到了绿卡。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生长在大巴山区的农民后代,现今竟然会在美国最大的城市的最繁华的市中心落下了脚,当上了小掌柜。他永远也忘不了堂姐对他的资助、信任和无微不至的关怀。在美国这个钞票满天飞,人情淡如水的国度里,唯有堂姐才是最为体贴、了解、巴心巴肠疼爱他的人。因此,他对堂姐忠心不二,为她的生意兢兢业业。来到美国纽约这个花花绿绿千奇百怪的大都市后,他才感到,人的辛劳并不亚于他在偏远的大巴山区的艰辛。如果说,在自己的家乡劳作主要是体力上的辛劳的话,那么在这儿则主要是精力和心力上的辛劳。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了解这儿的人情、国情、学习英语的艰难,更难的则是每日每时的对付这如战场般激烈的商战。那一次,他经过反复了解、测算,终于从一位国内来美经商的商人那儿进了一批服装时,才发现,这些包装精美的服装内夹有不少的劣质货。他当时真是欲哭无声。那时候,正是堂姐学业最为紧张,又遇儿子甘洋入狱的不幸时刻,他不忍将这不幸告诉她,可这几十万美元的损失又如何弥补呢?他去找了那个商人。人家却矢口否认,反说他是使了调包计,要起诉他的诬告罪。为这事,他伤透了脑筋伤透了心,独自一人时便偷偷落泪,狠咒自己无能,深感对不起自己的恩人堂姐史莹琪。
    那时候,他真是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
    这时候,来了一位华人女士。她穿着高雅,人很漂亮,自我介绍她叫郝香,是WJ公司的总经理秘书。说是,他们甘总叫她来问他需不需要什么帮助。比如说,需要些资金否?门面要不要再扩大一下?等等。他听了,好高兴,真想偷偷答应下来,也算是对那重大亏损的一种弥补;也不为堂姐增加精神负担。但是,他没有敢答应。他知道堂姐的脾气,她是绝对不会接受甘家煌的任何施舍的。他当即热情地接待了郝香小姐,说,这事情得等他和老板商量后再回复她。他在附近的酒店请了郝香吃饭,二人谈得十分投机。交谈中得知,郝香的老家也在大巴山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只是感到亲切,而郝香却泪眼婆娑。
    两天后,郝香又来了,来听回音。她来那阵儿,还是中午,店里生意冷清,店员也都吃午饭去了,就宝全一人在吃方便面。他经常如此,一来自己守店,安全、放心,二来也节省一笔请人守店的开支。他边吃饭边想到那笔损失的事情,就又落了泪。
    “啊,宝全,你怎么了?”郝香走来问。
    “啊,没,没啥,眼睛有些发痒。”他掩饰说。
    “不对吧,宝全,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吧?”
    郝香对他百般关切,叫他有什么不要闷在心里,说出来,也许她可以帮助他。他没有说,却告诉郝香,他问过他老板了,老板说,决不接受WJ公司的任何资助。郝香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下午,郝香又来了,一定要请他去吃饭。说是一个老乡请老乡的饭局。他答应了。郝香请他去了唐人街一家阔气的川菜馆,由他点了些合口味的中国菜。二人对饮、吃菜,都谈动了感情。郝香说,他俩都是为别人打工的,又是家乡人,应该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他的嘴里、心里都被四川的全兴酒烧辣着,脸赤红了,点头说,对,对的。半醉的他,就把这次吃了那中国商人的亏的事情全都说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宝全万没有想到,几天之后,那个坑害了他的中国商人亲自为他送来了按照合同规定应该交给的合格的全部衣服,还连连向他赔礼道歉。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也向对方致了谢。他想,也许这人良心有愧,主动前来补过了。又一想,事情不会这么容易的,那一次,他去找他索赔,对方那如虎狼般的凶相,还差点儿挨他手下人的揍。他终于想到,是不是郝香帮了他什么忙?他按郝香留的名片给她打了电话。郝香接到电话后只是笑,没有说什么,不久便打的过来了。
    他将郝香迎到了自己的不宽的住屋内。天气还热,郝香穿得极少,胸襟开得很低,露着明显的乳沟。他屋内的窗式空调器又坏了,郝香直说好热,坐下时,就把已经够短的短裙往上一撸,露出了红色的紧身三角裤。宝全给她倒了冰水,不敢正视他。
    “宝全,你别忙了,来,坐下。”郝香喝冰水,笑盯他。
    宝全给她寻了家乡带来的折扇给她,才坐下。
    “宝全,我们老乡见面,就不说过场话了。是的,你那事情我为你帮了点儿忙。”郝香说。
    “你,郝香,你可破费了不少吧?”宝全说。
    “没有,我就打了个电话。”
    “啊,这事,就恁么容易?”
    “当然。”郝香见他仍然疑窦不解的样子,笑了笑,说,“真的!他是我们甘总的进货大户,他是不敢得罪甘总的。”
    “啊,郝香,我真谢谢你了。可是……”宝全急了,“可是我们老板是不喜欢你们甘总的,她决不会接受他的帮助。”
    郝香扑哧笑了:“宝全,看你那傻样子,你放心,这事儿甘总根本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他。那家伙是与甘总有生意来往,可是具体经手都是我在办,他是担心我不再进他的货哩。你忘了中国那句老话了,官管不如现管。他每年要在我这儿做几百万美元的生意,你想想,他愿意得罪我这个经办人?看你,还一副犯难的样子。你我都不过是帮工,就是我们家乡话说的丘二,丘二的事我丘二不帮还成?你就一百个一千个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对甘总说的,也不会对你老板史莹琪说。只要你不去说,他们就谁也不会知道。怎么,看你这样子,你要去对你堂姐说?唉,人呐,是要讲忠诚老实,可也总该有自己心里的小秘密,你就什么大小的西瓜芝麻的事儿都要对她讲?”
    郝香这一番说,宝全放下心来。心想,这事儿堂姐一直不知道,又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也确实没有必要去说。对郝香感激不已。
    “郝香,我怎么谢你呢?”
    “谢什么呀!我们是老乡,在这人情如水的国度里相遇相识就是缘分,从今往后交个朋友,常来常往,互相有个关照不就行了。再说,我一个孤单女人,在这儿无亲无故,早巴不得找到一个可以信赖依靠的男人呢。”郝香这样说时,面颊绯红。
    宝全听了,心扑扑跳,他那张小白脸通红。
    郝香的两眼潮红:“宝全,上一次我问过你,你说你属兔,难怪,事事恁么胆小。在美国闯,胆小可不行。你属兔,我属蛇,比你正好小两岁,我的胆子可比你大,还不是处处事事受人欺负。我得有个真正对我好我也看得上的男人来保护才行。也是天公作美,让我认识了你这个家乡人,也知道你还是独身一人,你要是不嫌弃我,我愿意嫁给你。”
    这事情来得太突然,太没有思想准备了。这女人太胆大太直率了,居然开口就说要嫁给他。宝全的心怦怦跳,面烧耳赤,不知道如何回答。从心里说,他此时对郝香可真是感激不已,危难时刻她帮了他好大的忙哟!况且,她人也漂亮、热情……宝全七想八想时,郝香那热烈的嘴唇把他那有细胡茬的嘴咬住了,一阵热吻。他感到了嘴中的咸涩味儿,是郝香的泪水。
    自那之后,这对同命相怜的男女就往来密切了。宝全害过一场大病,郝香自始至终前来关照,宝全感动不已。宝全始终没有把他和郝香的事情告诉史莹琪。有一天,也是在宝全的住屋里,郝香彻彻底底把自己的生世、同甘家煌父子的事情都对他说了。“……宝全,我来美国之后,是甘家用了我、关照我。我得要回报,但那不是爱。真的。现在,你告诉我,要我还是不要我,都由你了,我决不勉强。你就说Yes或是NO。”宝全沉默了。他承认,自己确实是爱上了郝香。他感到,在美国,除了自己的堂姐史莹琪之外,就是郝香最知自己冷暖最疼爱自己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他终于说,“你必须离开甘家煌,离开他的WJ公司。”郝香楞了,甘家煌、WJ公司是她的衣食父母啊!可她明白宝全为什么要这么要求她,还是点了头:“可以。”“Yes.”宝全这样说了。二人就拥在一起热吻……
    “宝全!”
    一声唤传来。
    正在张罗生意的宝全起眼看见,郝香来了。他忙忙地对身边的助手交待,就领了郝香到自己住屋里去了。一进门,二人就搂抱一起,好一番甜蜜的热吻。
    “宝全,这几天为什么也不给我来个电话?”
    “郝香,这几天生意上事情多。”
    “再多,也不会忙得没有时间打电话。你怕是又遇了另一个家乡女人了吧?”
    “哪能呢。”
    “那就是又被哪个洋女人缠住了?”
    “我是那种人吗?”
    “哼,你们男人,最坏!”
    “呃,你怎么一竿子扫所有的男人?”
    “哼!”
    二人就嘴对了嘴,咬得死紧。
    “宝全……”
    史莹琪推门进来,看见。一笑,心想,自己这个老实巴焦的堂弟也男欢女爱了。他该有个女人了。就想看看这女人是谁,相貌如何,能不能配得上自己的堂弟。
    “啊,堂姐,你来了!”宝全红透了脸,一副尴尬相,手脚无措。
    “啊,是你……”郝香红透脸,她是认识史莹琪。
    “郝香,你!……”
    史莹琪的脑子炸了。啊,天底下的苦难事儿怎么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这个坏女人,与自己的丈夫、儿子私通,竟然又来勾引自己最疼爱最信任最器重的堂弟了!
    “你,宝全,你做的什么事情!你……太伤我的心了。”
    史莹琪说着,泪水盈满眼眶。自己怎么这么不幸。怎么不幸的事情接二连三。立足不稳。
    宝全慌忙扶住堂姐,扶她进屋坐下,使眼色让郝香快走。郝香就局促地朝史莹琪笑笑,退出门去。郝香退出门来的时候,撞着了一个人。扭脸看,是甘家煌。
    “郝香,你正好在……”
    甘家煌刚一张口,郝香就伸手扪住他的嘴,低声说:“甘总,你怎么来了?你不该到这里来,更不该这个时候来。”边说边拉了他走出店铺。
    郝香和甘家煌坐到出租车内后,甘家煌就叫司机开车。出租车穿过纽约的繁华闹市区,朝曼哈顿北边的布朗克斯驶去。
    “郝香,我想你了,来看看你。我心里确实痛苦,可是,我还是要成全你俩。我得要送一件结婚礼物给你们!”甘家煌说。
    “谢谢你了,甘总。今后,你一定不要到宝全的店铺来。如果我和他结婚后,你也不要再打电话来。我谢谢你了,求你了,甘总。”
    郝香两眼泪糊,她担心史莹琪会把他和宝全的事弄吹了。从内心里说,她是同情、理解史莹琪的。只是自己既然是甘总手下的人,就得要事事处处听从主子的指使,她得要保住自己的饭碗。
    “郝香,我送给你们这礼物,你一定得要。否则,我的心是不会安宁的。我在布朗克斯那边为你俩买了一套居室,是很一般的居室。”
    “谢你了,甘总,宝全他不会要的。”
    “我想到过了。所以,我要把房产权转让到你的名下。你根本不要说是我送给你们的,就说是你自己买的。”
    “这……”
    “这啥,你为我做了许多的事情,我是应该答谢你的。再说,再说莹琪,我也很对不起她。她不会要我的任何东西,她最疼爱她的堂弟,我为你和她堂弟表示点儿心意,也算是对莹琪的一点儿补偿,当然,这不能让她知道。这事儿永远也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就只有你知我知。你一定不要拒绝,这样,我的罪过的心灵也可以得到一点儿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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