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坤章晓春》第48章

    迪斯科乐曲响了,屋内人们狂欢起来。史莹琪今天特别兴奋高兴。导师杰克教授已邀她跳了一支又一支舞曲。此刻里,又面对了她在场心里跳。这舞曲,数杰克跳得最好。他那黝黑的两掌叉开,双腿拐开,肥大的屁股后撅,大腹前挺,随着急越的乐曲跺脚甩臂。引得屋内人们笑得前仰后合。史莹琪也笑,配合了他舞蹈,她优美地扭动腰肢,恰到好处地踏脚扬臂。夏坤在一旁看见,觉得她揉进了西藏的踢踏舞的动作。这中西方艺术的融合使她这位中年女博士更具有摄人的魅力。夏坤穿插到了杰克的前面,与史莹琪对跳,他俩都跳着揉进有踢踏舞的动作,人们的目光便都集中到他俩身上。赵勇也不示弱,拉了宁秀娟跳,他拉她时而靠拢时而远去,又让她360度旋转。自然又引去了人们欣羡的目光。甘洋找了章晓春跳,章晓春发现,甘洋的舞步独特老辣,扭臀拐腿都有章有序,便开心地笑。画家庄庆就去找甘泉跳,他动作笨拙,面部却有一种艺术家的高傲,引得甘泉嘻笑不已。
    这一曲结束之后,响起了刘欢、成方圆的歌声,是用英文唱的《北京人在纽约》里的歌:
    Yousayyouwanttoleave
    Buthereyoucomeagain
    Isaynomoreinfatuation
    Butlongforitsreturn
    ……
    夏坤邀了史莹琪跳舞,俩人都倾听着这支歌子,想着歌的词意:你说你要离开/却又向我走来/我说今生不再痴情/却又苦苦地期待……音乐啊,令人激动、兴奋、遐思,也令人遗憾、思考、怅然。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能比音乐更能说透人心呢,还有什么能够掀起人的心海的巨浪狂涛呢!
    这心海的浪涛不仅仅在夏坤、史莹琪心中掀起。也在或站或坐观看他二人舞蹈的宁秀娟、章晓春和甘泉心中掀起,不过是有大有小、滋味儿不一样罢了。坐在一旁喘息的杰克教授的捧饮料的双手也在频频抖动。是舞蹈累了的抖动还是心的颤栗?
    音乐如同一只飘动的无形的手,揉搓着人们的心房;歌声浓厚深沉,如同一块跳动的琴拨,拨动着人们的感情。就在人们各有所思,各有所想,各有所陶醉的时刻,一位不速之客悄然到来了。
    来人是甘家煌。
    他驻足门外倾听《谎言》的如诉如怨的歌声,从门缝里看着屋内的儿子、女儿和朋友们为自己的前妻祝贺生日的情景,顿时心涌百味,倍感孤独、冷凉。他是在做了一件于生意有利,于良心有愧的事情之后匆匆赶来的。他得知了庄总的FD公司和赵勇CM公司合做的那批未敢再返销大陆的移动电话已运来了纽约,并且已找到了买主,便同郝香匆匆赶去找了那买主,让郝香散布那是劣质货,在中国大陆就被查封过的流言。同时,就推销自己的那批刚到货的移动电话。对方虽未马上拍板,却显然对前一个卖主产生了怀疑。他留下了郝香与买主周旋,自己驾车赶来了。此时,他看见CM公司的赵勇和FD公司的章晓春都在场,就犹豫着是否进门去。
    就在这当儿,眼尖的女儿甘泉看见了门缝处有人,就过来开了门:“呀,爸爸,你这时才来,快进来!”
    甘家煌便迅速整了整西装,走进来。他拿了一束鲜花和一件包装精美的貂皮冬装,彬彬有礼地向屋内人们点首微笑,随女儿坐到了一旁。待舞曲结束之后,他快步地过去为史莹琪献了鲜花,送上礼物:
    “莹琪,祝你生日快乐!”
    满心欢乐的史莹琪,心里顿涌不悦。当着客人和儿女的面不好表现出来:
    “谢谢,甘先生。”
    史莹琪接过花和礼物,交给女儿甘泉。
    甘家煌又主动地过去向赵勇和章晓春打招呼:“啊,赵总,你好!啊,章小姐,你好!”又说了祝贺生意兴隆的一番话。
    赵勇和章晓春都对他恨之入骨,却又无从指责。看着这个皮笑肉不笑的老狐狸甘家煌,章晓春就想到了自己的惨败和受到庄总严厉斥责的委屈,真想把手中的可乐饮料朝他泼去。赵勇毕竟是见过世面迎受过风浪的人。他大度地笑:
    “百忙中的甘总今天也来了,有幸有幸,甘总的生意现今是越做越大了,甘总才是生意兴隆啊!”
    “惭愧惭愧,大家发财。”甘家煌笑着,坐在了椅子上,“赵总,章小姐,你们坐呀。”
    章晓春只感到鼻头发酸,她再也不想见到此人,各自到阳台上去了。赵勇坐在了甘家煌身边:
    “甘总,我们都是中国大陆来的生意人,都在一条商船之上,还望甘总手下留情,生意大家做啊!”
    “赵总,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大家都不容易,都在这异国他乡里挣扎,是得要有个你帮我帮的。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只要是我甘家煌办得到的。”
    人们跳得累了,坐下或站着休息。
    史莹琪就招呼了儿子和女儿为人们捧送水果、饮料,自己在人群中穿梭往来。她那修长的秀腿在飘动的裙子间不时闪现。
    杰克教授坐在一旁,手捧饮料喝着,内心里有着难抑的冲动。自己的这位女学生终于功成名就了,然而她下一步干什么呢?自己所管科室的职位已经满员,他已向院方提出了要留下史莹琪的要求,一直未得批准。他要留下她来,不仅仅是为了工作的需要,实则是他早已和她相爱。那次酒后,他曾对自己的学生非礼过。事后,史莹琪并未对他责怪什么。这也许是她体谅他是酒后失态,也许是她并不讨厌他。自己的职业、地位无可挑剔,但自己毕竟是属于美国的少数民族的黑色人种。当然,史莹琪也属少数民族,但她毕竟是不同于黑人的黄种人。她是那么美丽动人,孤傲高雅。
    他反省过自己对她的过于严厉,他知道,她为此而偷偷落过泪、气恨他。可是,严师出高徒,这是中国人的一句老话。他的严厉没有错。不过,终归刺伤了她那颗已经伤痛不已的心。在美国,人们是不去打听别人的家庭私事的,但做为他的学生,对于史莹琪婚姻的破裂、儿子吸毒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他同情她,也为她不平。他想到的就是一定要让她学业有成,而且,自己要来填补她的家庭空白。他认识那个甘家煌,对于这样的人他以为不屑理睬。那一天,他去到实验室,发现史莹琪一个人在哭泣。他一反往常工作时的严厉,格外温情地询问了她,她的泪水更多了。那天晚上,他请她吃饭,才知道她的儿子甘洋被捕入狱了。他竭力宽慰她,自己也有同感,他对她说,他俩是同病相怜,他的女儿也赌博成性,无可救药。这样说时,自己的两眼也潮红。他感叹着,把住她的肩头:“亲爱的莹琪,我们为什么不一起过呢?”史莹琪泪目灼灼看他,将头埋在他的起伏的胸前,说,等她答辩过关后吧。他点头,深情地吻她,咽下了她脸上的苦涩的泪水。他请她去吃了晚饭,那是他最为动情最为高兴的一个晚上。
    一表风度的夏坤的到来,使他隐约地感到这是个不容轻视的人物,他担心他会将史莹琪从他身边夺走。他听史莹琪跟他说过,已经离婚的夏坤是她过去的好朋友。从内心里说,他认为他俩才是相配的一对。然而,他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获得的追求。他看着史莹琪坐到了夏坤身边,呷了一口没有加糖的咖啡。他不喜欢加糖,他素来爱嚼这没有糖的咖啡的苦涩味儿。
    “夏坤,今天玩得高兴吧?”史莹琪依在夏坤身边,问。
    “高兴,痛快!”夏坤说,“莹琪,你那加进了踢踏舞步的迪斯科跳得真带劲儿!”
    “很美?”
    “很美。”
    “来,喝口你家乡的热茶。”史莹琪将手中捧的一杯用山城沱茶泡的茶水递给夏坤。
    夏坤接过热茶,先嗅其香,再品其味:“好茶。”
    史莹琪笑了:“来的人里,只给你一人上的茶。”
    “知我者莹琪也。”夏坤笑。
    “我妈在电话里说,你那宝贝女儿夏欣很懂事,很勤快,反到时常关照她。”
    “真的?可我在家时,她那臭袜子也扔给我洗。”
    “那是你太娇惯了她。”
    “也许吧,我没有办法批评她。凡是我说她一句,她总要回我几句。我批评她变成了她反驳我,最终都总是以我的‘失败’而告终。”
    “可我妈说她很有礼貌,处处事事听我妈的话。晚上回来,吃完晚饭,就关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做作业。怎么会那么多作业?有时做到十一二点钟。”
    “作业是多,都说学生负担太重,却依然如故。莹琪,不要光谈我女儿了,今天是你的生日,谈点儿你高兴的事情。”
    “好吧,在你离开美国之前,也就是10月6日就是你的生日。我们来为你高高兴兴庆贺一下。”
    “莹琪,你竟然还记得我的生日!”
    “当然记得,我比你大34天。还记得你14岁那年过生日吗?”
    史莹琪这话一下子把夏坤带到了那艰苦、快乐的青春年华时代。那会儿,是困难时期。军医学校的学员们不仅要上课学习,还要开荒种菜。菜地在老远的荒山坡上。全校各班轮流上山去,每个班去一个月,吃住、生产都在那荒山坡上。就一幢牛毛毡房子,地铺挨地铺只可容纳40来个人。
    铺地铺时,男学员们谁也不把自己的铺位铺在男女学员相接处。
    20多岁的女班长来了,令人将唯一的一张木床搬到相接处:“我年岁最长,睡这木床。夏坤,你是男学员组的组长,把床铺在我旁边!”动手为他铺床,还拿手拍了他的头。
    夏坤的脸刷红,赶忙自己铺。
    大山之夜,又静又黑。学员们长途步行而来,好累,都早早躺下了。屋梁上挂盏煤气灯,气上得足,好亮。照着牛毛毡屋顶、竹篾墙壁和墙底四周挨满的地铺。南方山里的十月,还闷热,蚊子嗡嗡,都挂了蚊帐。
    男学员这头,一溜儿死静,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女学员那边就热闹了,叽叽喳喳,嘻嘻哈哈,闹翻天。女学员人多,人多为王。
    “呀,赵佳秋,你真坏,把我的裤子拽到你的蚊帐里去了。”
    “喂,史莹琪,别睡太死,下班岗该你站。”
    ……
    女班长的哨声响了,喝令睡觉。军令如山,全屋鸦雀无声。
    夏坤躺在草席上,想着心事。今天,他过生日。不想,行了一天的军,喝的稀饭,又躺在这大山上。他心里不痛快,翻动了身子,一闪眼,愣怔住了。
    女班长这床板高离地面,透过床下面的空间,他看见了那边蚊帐中平躺着的女学员,是史莹琪。穿着白色短裤的她额头光洁,鼻梁纤巧挺直,嘴唇微闭,下巴上翘。洁白的胳臂,细长的脖颈,突起的乳峰,收拢的小腹和长长的下肢,构成了一组朦胧迷人的优美曲线。像雕塑大师精心雕琢的大理石雕像般丰满柔和,每个部位都是那么自然、匀称、微妙、悦目,透露出勃勃的青春气息……
    夏坤感到惊奇和惶然,全身有一股热流在膨胀。他为这幅图景诱惑着却又狠狠斥责自己,仿佛猥亵了圣灵似的。他闪闪眼翻转过身子去。就在他闪眼的一刹那,他和她的目光相遇了。她那黑玉般一耀一灼的眼睛好动人。他慌忙转过身,拉军服盖住自己的身体,心里怦怦跳,好久末能平静。她那双柔目,那优美的躯体曲线老在他跟前晃动。熄灯了。他在一种忐忑不安而又甜蜜的心境中入睡,睡得好香。
    他被邱启发踢醒了,叫他起来换岗。他睡眼惺忪穿好军服,背了半自动步枪出去了。游动岗哨,守菜地也要守宿营地。他才发现轮到了他同史莹琪站这班岗。她着装严整,飒爽英姿,盯了他笑。
    “呃,夏坤,有了情况你可要保护我。”
    “嗯。”
    转游了一遍菜地,夏坤打起了哈欠。
    “呃,夏坤,你瞌睡了吧。你就站在我身边打盹,我来盯着,有了情况我就拍你。”
    “那咋睡?”夏坤说,就又想到了自己的生日。这个生日就这么样过了。
    “夏坤,你怎么不高兴,你有啥心事?”
    “我今天过生。”
    “呀,今天是你生日!嘿,你咋不早对班长说,班长一定会安排为你过生的。”史莹琪边说边看表,“哇,还行,差半小时才12点,来,我来祝贺你的生日!”
    月亮很亮,照着这山头上一男一女两个年轻军人。
    “呃,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史莹琪说,猫腰进牛毛毡房去,一会儿,出来了,拿了块当时称之为高级点心的月饼来:“夏坤,给,祝你生日好!”
    夏坤知道,这高级点心可贵,一块钱一个:“这,我不要。”
    “怎么,看不起人,拿着!”史莹琪将高级点心塞到夏坤手上。
    夏坤很感谢:“谢了!”嘴里早馋了,咬了一口。
    “嗯,你这一口就咬出个上弦月来!”史莹琪捂嘴笑,“就同那天上的月亮一样!”
    夏坤也笑,掰下一半:“给你,你也吃一半。”
    史莹琪接过来,又一分为二,递回一半给夏坤:“今天是你过生日,多吃些,我吃一小块,为你祝生。”
    那会儿,人们不唱什么生日快乐的歌。两个年轻人就在这荒山坡上吃了块高级点心,围着菜地转了14圈。夏坤高兴了,觉得这个生日真有意思。数年之后,他还发表了一篇《荒山上月亮下的生日》的散文。
    也许,从那一天起,这两个小年轻人的心就勾通了。用现在的话说,那叫早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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