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刘万福就点了头,他飞快的换了出门衣裳,再飞快的出门,往师爷家去了,也不知道和那师爷二人关上门说了些什么,不多时,师爷便乘了轿子奔至衙门,亲自督促王统领带上官兵前往江南粮仓。
云小芽亲眼看着官兵到了粮仓前,将闹事的人全控制了,这才放心的奔到了赵廷琛跟前,得意洋洋沾沾自喜,颇有些想邀功的意思。
然而赵廷琛一见男装打扮的她,脸就黑成了锅底,他看也不看云小芽,将她拎了往玲珑怀里一推,回头吩咐小七,“去,你带两个人护送她回府。”
云小芽急了,“别啊,事情还没有结束,我就这么回去我能安心吗?”
赵廷琛的脸更黑,他瞪着云小芽,“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胡闹。”
云小芽跺脚,“我怎么就不能来?我……”
“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快……”
她这里正抓狂,忽听身后官兵齐声大喊,她吓了一跳,忙回头看时,就见那个络腮胡挥舞着抢来的兵刃,正努力的想要杀出条道来逃跑,虽是乱砍乱劈,却也被他逃到了包围圈的边缘。
云小芽一见,就急了,忙对赵廷琛道,“快快,抓住他,不能让他跑了。”
赵廷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却不迟疑,当下就向三宝等人使了个眼色,三宝点头,当即带人绕过那些官兵,从侧面包围了过去,于是本已经薄弱的包围圈,瞬间又变得牢不可破起来。
官兵们或许是只出工不出力,但三宝等人就不同了,那人虽勇猛,却双拳打不过人多,不多时,便被三宝顺利的控制住,今天的这场变乱从头到尾就是他在煽风点火,是以三宝极恨他,先上前狠狠一脚将他踹倒,再拎着他的衣领子拖到了赵廷琛跟前,道,“爷,您看这个人怎么处置?”
他不问王统领,却问赵廷琛,明显是信不过那王统领。
赵廷琛上下打量着这络腮胡一眼,就问,“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他问的直接了当,在场众人就都瞪大了眼,一个离的近的饥民吃吃的惊讶,“什……什么?他是有人指使?”
就听络腮胡向赵廷琛骂道,“你少血口喷人,如今大灾之年,饿殍满地,你赵家勾结官府贪了我们的赈灾粮食,黑了心肠,我们不过是想来讨几口活命的粮食回家救老父母和妻儿的性命罢了,哪里来的被人指使?”
云小芽上下看了他一眼,就笑了,指着那群面黄肌瘦的灾民道,“要说他们的家里没东西吃,我是信的。但是你么……”云小芽指了指他的双下巴,“你瞧你这满脸肉鼓鼓的样子,哪里像是挨过饿的?”
她这话一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络腮胡的脸上,就见在他满脸的胡子掩盖下,依稀可见那脸……确实肉鼓鼓的。
原本吵吵闹闹的人群,突然就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看着络腮胡和云小芽,空气间有什么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络腮胡愣了一愣,下意识想摸摸自己的脸,然而手却被被人死死拧着,动惮不得,他气急了,跳脚大喊,“你胡言乱语,我不过是骨头架子大,哪里是什么肉鼓鼓?”
“是吗?”云小芽伸手接过小七手里的火把,伸到络腮胡面前细细的一照,就笑了,回头向小七低声说了句什么,小七点头,来到络腮胡面前,不由分说的薅住他的衣服用力一撕,就听“咔嚓”一声,络腮胡外面的破旧棉衣被撕开,露出了贴身所穿的白色锦缎亵衣。
云小芽早转了脸去,小七却哪里还需要人教,将火把照着络腮胡的衣服大笑,“这么好的衣服,拿去当铺怎么也能换得个三五天的米粮吧,你如何竟眼睁睁看着家人挨饿,也舍不得这一件衣裳呢?”
三宝伸头一看,也笑了道,“罢咧,他不是舍不得这件衣裳,而是家里还不缺那口粮。”
云小芽绕过络腮胡,向饥民们道,“你们也都看见了,此人无论衣着还是精神气色,都绝非饥民,他鼓动你们来闹粮仓觊觎官粮,其居心……难道还要我说吗?”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颤颤巍巍的看看那络腮胡,又看看云小芽,忽然普通一声跪倒,伏地大哭,叫道,“公子啊,我们并非胆大包天敢动官家的东西,我们实在是没活路了啊,我家老婆子年前就饿死了,儿子和儿媳妇出去挖野菜扒树皮,找到了吃的就先回来给我和小孙子吃,自己去吃观音土,生生给胀死了,如今家里就剩了我和小孙子两个,孩子也奄奄一息,我老头子饿死事小,可若我老头子也死了,我那小孙子就必死无疑啊……”
饶是云小芽沿途已见过那么多的凄凉景象,却还是第一次如此近的听着灾民的泣血哭诉,看着老人大冬天的只裹个破棉絮,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她心里一酸,眼里就落下泪来。
“老人家,您……您快起来,”她下意识就要去扶老人,然而手伸出一半,却又缩了回来,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就算赵廷琛已还了她自由身,可到底还是身单力薄无能为力,面对老人这家破人亡的凄惨遭遇,除了她能给他粮食,否则,再怎么样的安慰言辞,也都只是几句空语。
相比于父亲死时家里面临的绝望,此时此地眼前的情形,却让云小芽更加觉得无助。
自家的那点困境她还能把自己卖了,换家人有条活路,而眼前的这些灾民,却全不是她能救得了的。
终于,云小芽回过头,将目光投向了赵廷琛。
赵廷琛一直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他的眼神淡漠面无表情,全程的观望态度。
见云小芽看过来,二人目光相对间,云小芽眼里满是无边无际的无奈,歉疚,悲凉,赵廷琛终于皱了眉头,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了紧,唇角微动,然而下一瞬,便恢复了平静,神色间没有丝毫动容。
云小芽的心便一点点的沉了下来,她低下头,看着匍匐在脚边的老人悲凉绝望的大声嚎啕,整颗心像是被千万根针使劲的扎着,可因换的男装出门,身上别说银子钱儿,便是首饰都没一件。
老人的悲伤瞬间蔓延了全场,随着老人的哭声,周围慢慢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继而抽泣声越来越大,终于,所有灾民都齐声嚎啕,寂静寒冷的夜里,凄凉的哭声响彻了扬州城。
那日后,那些饥民的悲痛便深深的刻进了云小芽的脑子里。
赵廷琛那日无动于衷的反应,她确实失望了,虽然她知道,赵廷琛并不是菩萨,确实谁都没有理由让他出粮救人。
那日回来后,赵廷琛听了玲珑的讲叙,得知云小芽竟然胆大包天的冲进了刘万福家说动刘万福出面帮赵家保粮,他看着云小芽,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小芽,你过来,”他向云小芽伸手。
但云小芽满脑子里都还是那盘旋扬州城上空惨绝人寰的哭声,对赵廷琛的召唤,仿若未闻。
赵廷琛摆摆手,命玲珑退了,他来到云小芽面前,伸手抬起云小芽的脸,问,“你在想什么?”
正出神的云小芽吓了一跳,抬起脸时,眼里竟满眼都是泪水,她茫然的看着赵廷琛,“二……二少爷?”
云小芽眼里的泪水仿佛火焰,灼得赵廷琛的手一僵,回想到之前云小芽看着他的那个眼神,他心里便慢慢的融开了个洞。
“你……是不是在怨我?”他哑着嗓子问道。
云小芽眨一眨眼,挂在睫毛上的眼泪却滚了下来,却瞬间恢复了理智,她赶紧摇头,“没有,我……我为什么要埋怨二少爷?”
开玩笑,赵廷琛那喜怒无常的脾气,她若敢,只怕立刻就要被扔出去的了。
凭她一个女子,在这灾荒惶惶之年,要想从扬州平安回到永平府,难如登天。
娘亲和弟弟妹妹可都还等着她咧。
赵廷琛面色沉重,却并无要动怒的样子,他收回手,回身看着案上用清水养着的一枝腊梅花,久久的沉默着,直等到云小芽都快睡着了,他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天儿不早了,你快睡吧。”
赵廷琛背对着云小芽,此刻天光微明,薄薄的晨曦透过四喜如意缠枝梅的窗棂子映进来,朦朦胧胧的拢在他的身上,有着梦幻般的不真实。
云小芽忽然觉得这个人离自己很远,远到……她和他根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般的。
云小芽看着这个近在咫尺却分明如隔天堑般的人,心慢慢的低沉了下去,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应道,“嗯。”
除此之外,她再无话可答了。
那夜,赵廷琛都睡在书房里,这让已习惯了每夜听着他的鼾声入睡的云小芽,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暗的有些失落。
但此时她也无心去顾这个,整日的男装打扮后,就带着玲珑和小七出门,小七本是极为难的,但看赵廷琛并无阻拦的意思,便也就只能化身贴心护卫,一步不离的跟着云小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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