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却冷笑,斥道,“你懂什么?”
“……”云小芽咬住了唇,不敢再吭声。
杏儿却又缓了神色,眉眼间尽是凄凉,“小芽啊,你真的不懂,有时候,不是一个屋子里住着有点血亲,那就能算是亲人的,就那武则天,不也是为了皇权连亲儿子都能杀吗?虎毒不食子?呵呵,在这些人跟前就是个笑话。”
果然就是个笑话呵!
赵家如此,秦家如此,想来那些高门大户鼎盛人家,也无一不如此!
“叶婆婆,您就别难过了,说到底,大舅母和大舅舅是孝顺的,对不对?”明知这安慰如此无力,云小芽还是不得不安慰。
“他们孝顺?哼哼,”叶妈妈却冷笑一声,“这府里哪个不‘孝顺’?他们打着孝顺的幌子,为的也不过是那绣坊罢了。”
到底是跟在老夫人身边叱咤了几十年的秦家老人儿了,叶妈妈再老实,这里面的弯弯绕还是看得出来的,她看得出来,老夫人就看得更清楚了,说到底,这府里每个人都在演戏,倒不知是谁的演技更高了?
此时天边已现微曦,闹腾了一夜,叶妈妈已现疲态,云小芽哄了叶妈妈几句,就换来丫鬟扶叶妈妈去洗漱歇息,她自己却不睡,只要了点水洗了把脸,就回到内室里,看看老夫人呼吸平稳,她便在那暖炕上歪了,半睡半醒的留意着外祖母的动静。
她知道,随着今天夜里这一闹,秦家的事已到了收尾的时候,她能陪外祖母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经着二夫人夜里那一闹,这天夜里发生的事儿就再没人不知道的了。
第二天一早,老夫人才起床洗漱完,正端着碗燕窝在喝,兰姨娘扶着老爷子就到了,一进门先看见了云小芽,兰姨娘就笑,“唉哟,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水嫩标致的,”说到这儿,她忽而意味深长的一笑,“难道……这是要给大爷纳的妾么?”
她这话一出来,云小芽就变了脸色,满脸通红尴尬无措,老夫人将碗咣当一声惯在桌子上,向兰姨娘喝道,“你胡说的什么?”
兰姨娘唬得魂飞魄散,扑通的跪下了,浑身哆嗦着叫,“老……老夫人……我……我我我……”边哆嗦,边泪汪汪的看向老爷,巴望着老爷子可以护她一护。
但在秦家,老夫人向来颇具权威,她也并不是拈酸吃醋之人,作为妻子,她这辈子都堪称贤良,是以老爷子极敬重她,知道她是轻易不会发火的,当下也不理兰姨娘,只轻轻拍了拍老夫人的手背,柔声道,“夫人息怒,别伤了身子。”
老夫人将筷子一扔,终于放缓了语气,却是向云小芽道,“好孩子,快来给你外祖父见礼。”
云小芽眼圈儿一热,却也惊讶外祖母竟会似不打算掩饰她的身份,正讶异,老夫人已接着道,“这是前门子张家的外孙女儿,来苏州寻亲,被大房家的遇上了,给带回了家,老爷,张家和咱们家也算是世交,所以我就留下她来住上一阵,也算是咱们和张家的情分了。”
老爷子并不意外,他上下打量了云小芽几眼,眼内有什么飞快的一闪,半晌,方轻轻点了点头,只道,“好,好啊。”
说到这二个“好”字时,他伸手握一握老夫人的手,眼圈儿亦明显有些发红的样子。
云小芽看在眼里,她脑子里忽然飞快的一闪,突然就觉得——外祖父定是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这样的念头一升起来,就摁也摁不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就是觉得,这个感觉很真实,没有错。
敛一敛衣袂,云小芽郑重跪下,向齐肩而坐的外祖和外祖母拜倒,“小芽给外祖父,外祖母请安,祝外祖父和外祖母永远康健平安!”
这样说时,她竭力的不许自己落下泪来,她和外祖父外祖母之间这辈子都只能隔着一张纸一层纱,就算彼此再心知肚明,也终究只能放在心里。
但跪在一边的兰姨娘却不明白了,一个别人家来寻亲的孩子,自家主子都这么热乎做什么?
热乎就算了,怎么就直接叫上外祖父外祖母了?
但她自然是不敢问的,只将头磕了又磕,唯恐老夫人将她像对当年的香姨娘似的,同样是说错了一句话,被老夫人生生打了个半死,又命卖去了窑子里,老夫人好,好在从不争风吃醋,哪怕老爷子天天睡她们的屋子里将她们宠上天儿,老夫人也听之由之不嫉不恨;老夫人狠,狠在只要有人敢坏了她的规矩,就用最狠最毒的手段来惩罚你,谁求情都没用。
老夫人被她磕得头晕,就摆摆手,“行了,还不给老爷盛碗燕窝粥来?”
兰姨娘如蒙大赦,慌不迭的爬起身来,飞快的去洗了手净了脸,又连滚带爬的进来伺候,全程都屏声息气,唯恐出气儿的声音大了,再勾起老夫人的恼火来。
一碗燕窝粥才捧送到老爷子的手里,大夫人和大爷就一起到了,见老爷子也在,夫妻二人也不多话,齐齐向上请了安后,大爷就侧坐在老爷子身边相陪,大夫人则和兰姨娘执筷子一左一右的站着,伺候着老爷子老夫人用早膳。
到这时候,云小芽便知自己不便留下了,向叶妈妈点了点头,她便出了门,来到了院子里。
听鹤堂是秦府位置最正中的地方,向来为当家人所住,所有的布置陈设皆以沉稳大气为重,院中,种植着梧桐、广玉兰和桂花树,喻意金玉满堂梧桐引凤,这几乎是所有大户人家的标配。
而正对听鹤堂正厅大门的,则有一弯暗溪,从东而西再往南的至听鹤堂前蜿蜒而过,秦府家大业大,府里极排场,几乎隔几个院子就或是个小湖,或是个池子,里面养着大批的金红色鲤鱼,那些鲤鱼就有不那么呆笨的,顺着这些暗溪摇头摆尾的从这个湖里串去其他的池子里,呆腻了再游回去。
云小芽虽不知道昨天夜里绣坊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却知道今儿这所有人都聚到老夫人屋子里,自然都是为的那件事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就来到暗溪边的石凳上坐下,从一边的小竹篮里抓了些鱼食,也不管那暗溪里有没有鱼,径自撒了进去。
其实叶婆婆已经说了,如今这府中大局已定,下一任当家人是大夫人无疑的了,所以这两天发生的事儿,就只是个过程了,那么,赵廷琛该来接她的了吧?
这些天没有她在身边伺候,也不知道小七和三宝那两个粗手笨脚的家伙,有没有伺候好他?
他晚上睡觉时总习惯要将她抱在怀里的,有时候她忙着别的,就磨磨蹭蹭的不去睡,他便焦躁不安,捶着床沿喊她快一点,每每她涨红脸警惕戒备时,他都不满的瞪着她,“你想什么呢?这被窝里太冷了。”
她边红了脸,将炭盆拨得更旺一些挪到床跟前,再慢慢的解去外衣,下一瞬,她便被他飞快的薅进怀里,被子一蒙,兜头就睡,果然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这些天没有她在,他睡得好吗?半夜里可还怕冷不?
一念至此,云小芽的脸便腾的火烧起来,她这才惊觉,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就应该每天晚上都和赵廷琛在一起了呢?
啊呀真是羞死人。
云小芽忙用手不停的拍自己的脸,边拍边在心里骂自己,不要脸,不害臊,云小芽,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能动心,不能……
正意乱情迷的胡思乱想着,忽听外面一阵尖叫,“混账东西,你敢拦我?快放我进去。”
却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的声音,云小芽不意这时候竟敢有人来到听鹤堂外吵扰喧哗,唯恐外祖母动怒,她忙起身来到门口,就见一个明眸锆齿相貌明艳的女孩子正扬手扇向门上的婆子,杏眼圆睁的骂,“下次再挡路前,先看看挡的是谁?”
那婆子被扇了耳光,却不敢躲,只捂着脸躬着腰不停的求,“小姐恕罪,不是老奴要拦小姐,实在是老夫人发了话,说……说暂时不想见三房的人,包括……包括三爷。”
云小芽一听,便知这个女孩子就是自己的表妹,三夫人所生的馨儿了,她才要上前去劝,就见馨儿的眉毛竖了起来,怒道,“连我爹都不见?她疯了不成?我爹可是她的亲儿子,我娘可是她嫡亲的外甥女儿,我和我弟更是她唯一的孙子孙女儿,她竟然不见我们,老糊涂了吗?”
馨儿的这番话一出来,站在一边的云小芽就怒了,身为秦家唯一的孙女儿,自不免娇宠了些,但她再怎么样的嚣张跋扈云小芽都不管,对外祖母言辞无状没一点敬重,云小芽就绝不能忍了。
当下,云小芽就上前一步,冷冷道,“我倒不知这位姑娘口里左一句疯了右一句的老糊涂叫的是谁?但这听鹤堂乃是老夫人安养的屋子,这两日老夫人精神才好些,姑娘却无端跑来这里吵闹,是存心要让老夫人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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