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冉既不愿意自己此刻的惨状落入别人眼里,更害怕无殇会反悔,执意要离开。
云落天无奈,只好俯身抱起已经奄奄一息,神智不太清楚的释冉,送他回自己的院子。
他的住处在凤帝那边,凤帝立即安排神寂陵最好的太医们全部即刻赶来,熬制各种解毒的良药,并且派人去通知释妃。
迷迷糊糊的释冉猛然一惊,出声制止:“不要……别让她看到我这样……别让她难过……”
“……好吧,我不告诉她……”凤帝安抚的轻拍着释冉脊背:“你坚持住,我不会让她知道。”
释冉放下心来,在昏迷之前,迅速咬牙施展冥界皇族的密咒。
他将自己的神识封闭起来,不管这具躯体能不能承受得住蛊虫的吞噬而灰飞烟灭,他的执念绝不消散。
九天十地,碧落黄泉,万世千生,绝不遗忘,绝不!
凤帝没有真的履行对释冉的承诺,他一陷入昏迷,他就立刻派人去莲狱宫通知释妃。
释妃得到消息时正在绣一只荷包,闻言惊得扎到手指,慌忙扔下手里的活计,跌跌撞撞奔向凤帝那边。
她的一颗心虽然一直陷落在凤帝身上,眼底心里只有他,对释冉从来没有别的心思,可是,释冉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至亲之人,她对他的爱护,绝不比对凤帝的痴恋少半分。
听到他为了她,宁愿与人换魂,承受世上最不能承受的极致疼痛,她心疼得一颗心像是被利针扎遍,又慌乱又疼痛,又懊恼。
这个傻孩子,怎么总是做些匪夷所思的傻事?
先是为救凤帝,代他承受九重雷劫,不惜尸骨无存,魂飞魄散,最终在赫连玥的秘术和七色曼陀罗的共同作用下,才勉强以孱弱的冥莲作为自己寄魂的身体,得以存活下来。
如今,他又要异想天开,为了解除与她残存的最后一丝血缘关系,他竟然不惜与一具注定要惨死的躯体做交换。
还能有人比他更傻,更疯狂吗?
她哭得眼睛红肿,视线模糊,奔进释冉的房间时,立足不稳,也没看清,撞在了桌角,狠狠摔倒在地。
凤帝从床边起身,过去扶她起来,挥手示意侍卫宫女们全部退出去,在院子外边守着,不许进来打扰。
他让她在释冉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柔声安慰道:“你先不要自乱阵脚,这孩子怕你为他担心,不肯让我告诉你。可是我想,你应该知道他为你可以一而再的做到怎样的地步。释湮,你们是姑侄没错,可是,如果这一次他能逃过这一劫,他和你,就再也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你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吗?”
释妃抬起泪眼,看着凤帝,黯然摇头:“我怎么给他机会?不管他的身体变成什么样子,他的魂魄,还是释冉,在我心里,我永远会当他是我最亲的侄儿,除了这个,我对他真的没有办法产生别的感觉。”
凤帝沉默不语。
释妃想要扑入他怀里,却不敢,她哽咽道:“清逸,除了你,我心里再也放不下别的人。”
凤帝沉思良久,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那么,如果我死了呢?”
“什么?”释妃一惊,抬泪眼看着他,心跳几乎骤停。
凤帝沉静如水的目光看着她,神思却已经飘远,脑海里,都是安静优雅,眼神纯净高远的白洛,他静静开口:“如果世间再无云清逸,释湮,你是否就能打开心结,忘掉一个不该迷恋的人,将你的心放在真正深爱你的人身上?”
“你……宁愿死,也不能给我一点点机会吗?”无边的恐惧让释妃惊慌失措,她忍不住壮着胆子抱住他,痛哭失声:“你别这样,我以后再也不对你流露半分情思,我会试着忘记你。清逸,求求你,不要自毁。”
“我是心疼释冉这孩子,也心疼你这么多年的苦恋。”凤帝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回应她,任由她抱着他,他叹息道:“我给不了你感情,甚至很难逼迫自己去你的寝殿。你能想象到吗,当我和别的女人在床上做那种事情时,我脑海里充斥的都是白洛的身影,都是她临死时的目光。她死的坦然,还淳淳劝说我,一定要忘了她,和适合陪着我的女子好好过下去,照顾好落天。落天我可以照顾好,可是,我该怎么和别的女子好好过下去?我没能保住她,还要和其他女人做那么恶心的事情吗?”
他的声音,渐渐失控,从叹息,转为自责和自弃。
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失态。
她印象里的他,淡漠的很,笑容清淡若无,处事待人,都沉稳自持,情绪从来都如最深沉却又最平静的海面,是看不透的静谧。
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也有永远迈不出去的心结,他陷在对白洛的愧疚和思念里难以自拔,没有人可以替代她的位置。
原来,不管是自己,还是其他女子,不管对他怀着怎样的感情,在他眼里,都是一种负累和痛苦。
和她,或者潺妃,不得已而勉强为之的几次床笫之事,对他来说,竟然是难以忍受的恶心?
释妃忽然觉得全身发冷,纵然此刻她的身体如愿以偿依偎在朝思暮想的男子怀里,她却怎么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最初的悸动过去,只剩下彻骨寒意。
她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心如死灰,万念俱灭。
所有的幻想和痴迷,都被万丈寒冰封冻。
恶心?她放在心底最深处,反复回味追忆的和他仅有几次的欢愉,她以为那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到,在他的感受里,竟然只有两个字:恶心。
环抱着凤帝的双臂,慢慢松开,无力的垂落,她身子摇摇欲倒,眼前一片空茫,什么也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凤帝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彻底让她对自己死心,便起身走到门边,最后交代一句:“释湮,现在是释冉最疼痛最虚弱的时刻,他能不能撑下去,非常难说。再大的执念,都抵不过心死,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释妃茫然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她趴在释冉的床边,枕着他已经被蛊虫啃噬的残缺不全的胳膊,眼泪汩汩不断的淌下来。
默然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凤帝一声叹息,转身离去,将门掩上。
但愿能够促成她和释冉,他心里的负疚才能减弱一分。
而潺妃呢?那也是一个被他冷落,耽误一生的苦命女子。
虽然潺妃心思比较阴暗歹毒,有时会有一些非常手段,不过,念在她也是被逼不得已的政治联姻所误,与他捆绑在一起。
他给不了她该有的宠幸,总该尽力而为,为她安排一个退身之路。
可是,他能感觉到三界阴霾渐起,风云将变,层层戾气和邪气已经开始在六合八荒的地域逐步蔓延。
大乱将至,他首要的责任是守护神寂陵,守住万丈神塔之下的封印和压制九万里浮欢树中的邪灵,对于家室的愧疚和补偿,只能退居次要。
而在此之前,他想看着儿子和小影能够顺利订婚,让这一段不被所有人看好的情缘有一个结果。
有他在的一天,天帝父子和四海海君,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这桩婚事,更不敢明火执仗的设法搅局。
一旦三界风云动荡,作为神寂陵的首领,他必须一肩承担起整个神界的守护职责,生死难料。所以,他想在大乱之前,尽快圆了儿子的梦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释妃意识终于清明起来,死一般的寂静中,耳畔沙沙沙的蛊虫吞噬声,异样的清晰,惊心动魄。
她猛然一惊,慌忙直起身子,只见床上的释冉,躯体已经缺失过半,很多地方都是白骨森森,内脏大概都已经被蛊虫们啃噬完了,呈现一个个黑黝黝的深洞。
不!不能就这么让他消失了!
从他襁褓之中,到他呀呀学语,又到他去太学院读书,学习法术,到他一点点从稚儿长成最漂亮最上进的儿童,他的每一步,她都全程参与,精心照料。
可是,在他还没有长成翩翩少年时,她就已经被冥帝指婚,嫁往神寂陵。
她满怀憧憬的奔赴她的婚姻,想象她和誉满天下最风仪无双的云清逸美满幸福的未来,却没有料到,迎接她的,是漫长无期的独守空闺。
在她离开冥界的那三百年里,她不知道一直最依恋她的释冉是怎么度过那些难熬的日子,她只沉浸在自己的失意里,再也没有精力过问侄儿的生死悲欢。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她产生了逾越亲情之上的其他情愫,可是,她能感觉到他这些年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从他开始长住神寂陵,从她知道他对她做过的那两晚最不可饶恕的亵渎,甚至让她有了身孕,她对他就非常戒备,非常失望,而且有几分怨恨。
然而,他再多的罪孽,都抵不过从小到大的情分,她终究是原谅了他,不忍心斥责他,或者打他。
她不能就这么让他消失了!
直到现在,她对凤帝彻底死心,她才忽然想起,释冉这些年心里的苦。
他心里阴影太重,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从来不会笑,也不会哭,也不愿意与人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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