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言书金传歌万小邑》第105章 夫人拒客

    不一会便到了邢夫人住处。
    小王爷再胡搅蛮缠，也不好乱闯了。两个人规规矩矩，等人通报。
    房里的大丫头进去又出来，告诉我们夫人准见了，我们这才一前一后，进了夫人的居所。进了门，转过大堂上，又转过一扇鸡翅木兰石屏风，又进了一间灯光温暖的屋子。进门先闻见一阵浮动的清香。留心细瞧时，原来花瓶架上放着个细细长长的白瓷瓶，里头歪歪地插着一株缅桂花。那香气就是花枝上散发出来的。又往前走了一会，才看见一个夫人穿一件极雅致的裙子，秃髻素面，立在博古架前。
    想是邢夫人。小王爷见了她，忙拉着我跑过去请安。
    一问，果然就是邢夫人。
    她见了我们，放了手里的茶，淡淡笑了笑，说，“姑娘不必拘礼了，外面风寒，快请喝杯茶暖胃。”既不显着殷勤，也没让人感觉到格外冷淡。看见我头上的情景，这才显出关切的神色，：“哟，怎么头上受伤了？”
    不等我答话，一边的小王爷早跳了起来：“姨姨快不要问了，都是我娘逼的！你这里有没有什么高丽参、虎力散之类的，赶快拿出来给我们用用！”
    夫人笑道，“这么心急火燎地跑来，就是把我这当药铺子的吗？”虽然这样说，还是起身取了个甜白釉缠枝莲纹如意耳的小小抱月瓶，亲手给我上了药。
    小王爷见夫人亲手为我上药，很是欢喜。围着夫人笑说道，“这瓶子倒精致！一定是土人起死回生的百宝丹！”
    夫人只是不理他，打量了我一会儿，问道：“这位姑娘，咱们以前见过吗？”
    我忙低了头，回说：“怕是不能够。婢子才从苏州过来没多久，今儿才是第一次有福气见夫人呢。”
    夫人又打量了我一眼，说，“啊，原来是同乡人，我说怎么看上去这样眼熟。”我本不是苏州人，但其实也并无纠正的必要。
    倒是小王爷多事，插言道：“不对，不对！姨姨错了。她不是苏州的，自小在京城长大。”
    夫人见说，少问了几句。我便随问随答，敷衍了一会，多余的话倒是并不曾说。
    夫人倒也不多心什么，不过过了一会儿，问我，是几岁到苏州的。
    我便如实回答了。
    夫人听说，脸上浮起一脸感慨之色，“我离开父亲时，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了”。
    说完，继续低头给我上药。
    我心里一动，想起她在北京的种种遭遇。
    崇祯、李自成、刘宗敏、田大人等一大串人名便就不听话地浮上了脑海，于是不由自主，细细瞥了她一眼。
    夫人抬头看了看我，眉眼一笑，说了声，“好了。”
    我才慌忙收了思绪，连连称谢。
    小王爷则冲过来，旁若无人地在伤口上吹了吹，一边嚷嚷，一边把来意说了。
    夫人哎呀一声，连连摇手，“不行。”
    小王爷立刻急了，“为什么？”
    夫人倒也不恼，依旧柔声道：“还能为什么？”
    细声细语道，“你想，你娘是一家之母，她管教传歌，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这么当众给她难堪，已属大不是。我怎么好插手？”
    小王爷哼了一声，站在那儿不说话，眉毛皱成一个八字。
    夫人道，“我看，你还是带传歌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小王子拧着眉毛道。
    “听话，快回去吧。”
    夫人说，“你一向会说话。回去把你娘哄开心了，她自然就不罚你了。”
    小王爷嚷起来，“这不成，我要的不是我娘不罚我，而是不为难传歌。”
    夫人沉吟一下，道，“女子缠脚，天经地义，你娘如此要求，也不算为难人啊。”
    小王爷顿时露出不悦之色。
    “姨姨这话不对。一，虽然人人都说三寸金莲美，我却以为是嗜痂之癖，不足推崇；二，若论为难这二字，本来不该这么看。一个人只要逼着另一个做了人不想做的事，就是为难了。”
    眼看他磊磊光明，言之凿凿地议论起来。
    我看在眼里，心里感动的很。眼泪都要奔流而出了。暗想，别看这孩子虽没正形儿，却是普天之下第一个和我心心相通，疼我爱我的人。
    正感动得不能所以，那边邢夫人却浅笑着将了这人一军，“嗯，你说的都有道理，所以，快请不要为难我，赶紧回去吧。”
    小王爷脸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撒起娇来，“姨姨素来看顾我，怎么今天说这种话？”又嚷：“我们不过住上几天，等和我娘谈好了条件，离开就是了。”
    说着就要向里面走。
    邢夫人赶紧拦住他的大驾，说，“不是姨姨不帮你。只是……”
    后面的话，倒没有说出来。
    虽没说，我觉得我也已经大概懂了：
    缠脚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小事。她大可不必为了这件小事，和王妃起正面的冲突。何况，还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其实，这么想本就没什么错。何况事实本就是如此。
    “好吧，姨姨既然不管，我就回去让我娘打死算了。”
    小王爷故意大声撒泼起来，要看夫人反应。
    夫人笑了一笑，简直不为所动。
    “乖，听话，快回去吧。正好，一会儿马公公要来，等他走的时候，你们就跟他一块走。”原来，临近年关了，马公公正带着人在各处清扫庭院，清点物品。这几天，正巧就在野园中检点，今儿已经是最后一天。下午时分就已派人通报过，晚上来汇报一下情况，没有差池，就要带下人回府里去交差了。
    夫人交待过，也就不再管我们，自己闭着眼睛，养起神来。
    小王爷拉我到一边，悄悄安慰，“别怕。”
    我嘴硬起来，“谁怕了？真是的。”
    小王爷拉拉我衣袖，摆出一副正经人的样子：“别闹，和你说事儿呢。”
    他道，“我娘是个醋坛子。野园大门外，到处都是她的耳目，我们刚才又是那么进来的。你放心，用不着等什么马宝、牛金送，我娘一会就知道我们在哪儿了。”
    啊？我吓了一跳，立刻服了软，“那，不正好把我们抓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