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言书金传歌万小邑》第92章 金蝉脱壳

    十年前，那笑的味道、泪的味道……一下子不由分说地近了：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在自己的生日这一天，等着一家人的死期，他那时会想些什么呢？
    我抬头去看卫公子。
    他道，“生日那天，哥哥跟着龚夫人来看我。他们一来，那看守们悄悄都退了。龚夫人带了好些酒菜饭食，热气腾腾的，让我们吃。我和哥哥就一边吃，一边玩，两个人说了好些话。吃完了，龚夫人说，今儿是我生日，要带我出去看看爹。虽然好多事情，我是不懂的，但眼前的情景却是早明白了。
    “我便跟她说，一天到晚，身边都有人监视，我是出不去的。龚夫人哄我道，你和你哥哥换一换衣裳，让他在这里替一替你，你就能出去了。我还担心被人发现了，对哥哥不好。夫人劝我不用担心，说没关系。
    “我和我娘，听她这么说，还以为这是真的。便迷迷糊糊答应了。
    “我便换好装束，跟着龚夫人，小心溜了出去。谁知道，出去以后，夫人带着我，到底也没让我见着我父亲。我便急了，说，我不去见我爹了，我要回去找我娘！”
    卫公子说到这里，喉头塞住，说不下去了。
    我想了想，心里忽然雪亮，叫道，“你是被换出去了，是不是？”卫公子点了点头，沉声道，“是！她把我寄养在一个农夫家里。我在那儿呆了一个冬天。夫人才悄悄把我接了去野园。”
    “夫人？哪一位夫人？”虽知道野园是谁的园子，到底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公子道，“就是野园的邢夫人。”
    怕我不知道，他又解释了一句，“外头的人叫她陈圆圆的夫人。她是王爷……”我道，“我知道她姓什么，我只是不知道她居然救了你。”
    公子摇头笑道，“你当然不知道了。这可是一件相当机密的事情。”
    我点点头，脑子里的各式各样的念头千重万重地缠绕着。
    公子继续道：“正是因为她救了我，我才活到了今天。“
    说完，紧皱着眉头。
    “公子是有福的人。”我道。
    公子道:”可我爹、我娘，二弟三弟四弟，还有那个一直等着我回去的哥哥，都在那天下午，在篦子坡上，被、被、被……”
    我看他眉头、嘴角都变了形状，实在不忍心，忙道：“别说了，我知道了。”
    说完，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一只手在他臂膀上用力扶着。
    卫公子嘴角一阵抽动，“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默然。
    他说的是对的。
    我不是朱慈爝，没经历过这样的人生巨变，因此也绝没资格以为，我了解他心里有多痛。但我看他这样，心里是真难受。
    但我终究什么能做，因此只好默默地站着，陪着，等着。
    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等什么。
    “才去的几个月，我只想报仇。邢夫人因此闭了野园，从不敢放我出去，也不敢让我见外头的人。
    “后来，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郑重其事，叫我到我爹的灵位前，磕了头，然后说，你们朱家，你是最后一个。你如今这么小，哪儿能杀得了王爷？
    “王爷倒是动动手指头，就杀了你了。你死了也就死了，可那些个救你的人，死的就白死了，活着的，马上也得跟着你死。你们朱家，也真就断了后了。……
    “她说，今儿，我给你两条路，你要是觉得真活不下去，我就成全你，送你去跟他们作伴儿去。要是还能忍，你就改个名字，在府里忍住，好好活几年。
    “等长大了，真有本事，就把爷的兵拢到自己手里，带着大家反清复明去，让他把拿走的江山还给你！”
    我的脑浆子都要被这一段长篇大论炸飞出来了。
    我掐了一把自己。
    一切都好像一场混混沌沌却惊心动魄的梦。
    我轻轻牵了他的衣袖，弱弱地问，“你现在还这样想么？你现在可是娶了公主，有了两个女儿的人了。要是失败了，她们怎么办呢？”
    卫公子板着一张脸，只是不做声。
    我就又哀求他。
    “卫公子，你是四公主的丈夫。这件事，从此别提了，别让格格知道，更别让王爷知道，行不行？”说完一愣，“王爷和四公主不知道吧？”
    卫公子惨然一笑，轻轻说道，“他们要是知道了，不就早杀了我了吗？！”
    说话时，难过、纠结、怨恨、伤心、软弱、疯狂交织在脸上，让人难受。
    我被这难受撕扯七零八碎，什么都顾不得了。
    一味只是说，“你忘了吧。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卫公子静静看着我，眼神里全都是揉碎后的痛苦。“怎么忘呢？你教教我啊。你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