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言书金传歌万小邑》第88章 楚虽三户

    “姐姐，”珍珠笑了笑道，“我天天干的是磨墨递纸的活儿。可又不识字。这样每天守着书，心里都急死了。这才特来求姐姐的。我想，哪怕一天就能认识十个字，等上两年，积少成了多，慢慢也能长些见识呢。就是给爷找书晾书时，也方便些呀。”
    “那为什么一定要学这首呢。这首诗，可是卫公子写的？”我问。
    朝夕点头道，“是。”又摇头，“不是。”
    “到底是还不是？”
    朝夕忙解释道：“姐姐听我慢慢说。我听说……宋朝第一大诗人写的。”
    我道，“是陆游的诗。”朝夕点头，“对，可却是卫公子手写的。”
    我皱了下眉头。
    朝夕补充说，“他已写了好几个晚上了，因为觉得自己的字，太丑，写了就都撕碎，丢到纸篓子里。就这一张，掉在桌子后头了。幸而才是完全的。”
    珍珠也把眉头皱了，“我想，着若学别的字，纵认得了，也还是一头雾水。倒不如学学卫公子正读的诗。等姐姐教会了，我若能背出来，也许卫公子会高兴呢。”我听见这话，心里一叹。
    朝夕察言观色，心里不知想了些什么，已经虚了。她结巴起来，“我想姐姐过两天，就要过门的。所以才来问……这上面写的……卫公子应该不会怪的吧……”
    我宽慰了她几句，说，：“这么的话，不如我教你首别的，保管卫公子听了欢喜。”朝夕那时候，真正还是个心无城府的小姑娘。这就把担心放到一边，羞羞笑着，同意了。我边起身抽了两张好纸，又写了篇小词，一字一字教她念了。
    是首李清照的《渔家傲》。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漫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朝夕磕磕巴巴，一个字一个字指着，竟从头到尾把读音都记住了。
    一个都不曾错。
    又读了两遍，还是一个不错。我虽然实际上依旧心乱如麻，心思完全没在这里，可见她如此聪明，还是忍不住说道：“想不到妹妹这么聪明！要是早几年，你就能读书时，如今呀，早是个女才子了。”
    朝夕便就一笑，求我再教她念一遍。
    又念了几遍，这才惦记起戏场子里的情境，不敢多留了。
    揣着这纸，小脸红红地去了。
    临走，说，“以后得空，还来找姐姐认字”。
    我便勉强笑着，别了朝夕。
    合上房门，心里早就炸了一样。见卫公子写得那首诗在桌子前躺着。
    于是昏昏然蘸了笔，自己也把这首诗默写了一遍。
    又默写了一遍。
    也不知道默写了多少遍，这才抖着手，拈了一张，小声念起来：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二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呜呼！
    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我一句一句地翻译给自己听：
    “宝刀啊宝刀，黄金白玉的宝刀。你的光芒从窗户里射出来，那可真是振奋人心！我这样堂堂的大丈夫，如今已二十岁了，提着刀在这世界上独自站着。我想在京城结交所有的奇人异士，意气相投，同生共死。千年史册上若留不下我的姓名，这该是一件多么让人羞耻的事情……”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卫公子的情景。
    那天，卫公子背着王爷的宝刀，骑着大黑马，身影起起落落，周围到处是美丽的金色……
    我定定地看着纸上的字迹：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突然就又想到那一天，仿佛做梦一样的，在海棠树下看见的那个身影。
    许大娘子说过的，那一天，是十年前，永历皇帝和皇后等人被绞死的日子。
    我蹭地站了起来！
    他已经告诉我了！
    一道七月荒野上的霹雳在我心底直直炸裂。
    仿佛照亮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