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歌易水寒》第107章 殊途怨偶生死界

    嫣兒勸道:“現在回頭,尚不為晚。”小福子恨恨道:“你不要再說話,不過兩日就能到西夏境內。”嫣兒道:“前面就是鳳翔府,你敢進城?”小福子怏怏道:“為何要進城送死?繞城而過亦可北上。”嫣兒嘆道:“小福子,你心意已決嗎?要知道叛國之死罪……”
    小福子打斷道:“我已然叛了大宋,已然是死罪了,如何不離開這個地方,我才真是死路一條,只要進了西夏,有李大人的保護,便可享盡榮華。”嫣兒冷聲笑道:“你可知道身為軍人,臨戰棄軍已犯軍法大律,李中尚只怕不但不保護,反將你軍法處置。”
    小福子眼中閃過一線慌恐,話卻不服:“宋軍突然襲擊,來勢洶洶,無法抵擋,再者,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逃走也是為了將宋軍的線索告訴他,這有何錯?”嫣兒嘆道:“小福子,你一錯再錯,為自己切斷了所有退路,可謂死到臨頭了。”小福子大怒道:“嫣兒,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雖然你一直看我不上眼,不過你我已成夫妻之實,這一路上我也待你不薄,不過事到如今,你不為我謀劃出路,反咒我死?”
    嫣兒悲哀的看著他,一時間千種情愫涌在心口,愛憐、怨恨、遺憾、憤慨、無奈……她扭過頭,垂首不語,小福子心也軟了,嘆口氣,反勸道:“我知道我沒用,配不上你,可是以后會好起來的,我已著人去給李大人送信了,他此時定我也往北上了,我們去**會合,我若是在西夏做了官,你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嫣兒脫口而出:“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不去西夏。”
    小福子頹然問:“你怎么如此死心眼?天下之大,處處為家,哪里舒服便去哪里,大宋要砍我的腦袋,為什么不走?”嫣兒垂目道:“生為大宋人,死亦大宋鬼。”
    小福子拂袖怒道:“事到如今,由不得你了。”嫣兒扭頭就走,小福子一把拉住,喊道:“你已經是我的人了,還要回那破廟里做尼姑嗎?”
    嫣兒心中一震,竟說不出話來,青了臉偷偷垂淚,小福子嘆口氣,拉了她上路,嫣兒卻憋著勁不愿移動,正磨蹭著,遠遠的馬蹄聲急、人影綽約,小福子一驚,忙拖了嫣兒就往旁邊的土坡后躲,很快百余騎人馬奔過來,一個土坡焉能掩蔽住兩人,領頭一人一聲喲喝:“坯后二人,快出來。”
    小福子將嫣兒摟在懷里,沒有出去的意思,他的汗流了下來,嫣兒看他一眼,心中頓時也涼個透頂,兩人都糊涂,一路上竟然忘了換衣服,嫣兒雖然仍著緇衣,但是小福子身上的衣服明顯帶著西夏的風格。
    嫣兒看他一眼,低聲道:“你先別出去。”突然掙開他,走了出去,那領頭人見她一身緇衣,愣了愣,道:“還有一人,快出來。”嫣兒跪下道:“大人,他怕大人誤會,不敢出來。”那領頭人奇問:“誤會?怎么講?”嫣兒咬咬牙,垂頭道:“我們兩人一路上遇上西夏人,交手時將那西夏人殺死,因身上衣裳太臟,只好換上那西夏人的衣裳,這會遇上大人,怕大人責備,不敢出來。”
    那領頭人果然信了,指著那土坯道:“你且出來,莫怕。”嫣兒招手道:“出來吧,這位官爺是好人,不會冤枉你的。”小福子低頭慢吞吞的走過來,跪在嫣兒身邊,嫣兒推推他,瞪他一眼,小福子便照著嫣兒剛才的話,再說了一遍,那領頭人點頭道:“既然是大宋子民,我們自然不會為難你們,你們走吧。”
    兩人磕個頭,匆匆忙忙的就走,突然有人喊了句:“他是西夏賊人!”于是所有人都朝他們圍了過來,那領頭人喝道:“你二人站住了。”小福子迅速的掃了一眼眾人,一把牽了嫣兒的手,拔腿便跑,領頭人大喝道:“賊子,膽敢逃走!大家快截住。”于是眾人駕馬涌上,又層層將兩人圍在中間,嫣兒低聲道:“你快走,我拖住他們。”小福子搖頭道:“我怎能棄你逃命?”
    那領頭人已上前大怒道:“好個西夏小賊,今日是你死期。”嫣兒大聲問:“我們是大宋百姓,你們憑什么誣陷我們。”剛才認出他們的一個漢子指著小福子喊道:“我認得他,他是西夏賊子的一個小頭目,當時在東川一帶帶頭數百人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小福子低頭不語,他也猜出這人定然是東川人,那次宋兵突襲成功后,不少東川人都從了軍,跟著一個叫黃石鐵的人北上與趙熒會合了。
    那領頭人點頭道:“原來還是個小頭目,手上沾著大宋百姓的鮮血,更不能讓你活著,大家上去,殺了他們。”嫣兒忙將小福子護在身后,求道:“他是宋人,我們都是宋人,請官爺饒了我們。”那領頭人冷哼道:“我早就看出你們不是好人!一個尼姑和一個西夏賊勾搭一起,哼!”嫣兒一怔,沒有作聲,小福子卻怒道:“不許胡說八道。”
    那領頭人喝道:“大膽,還敢頂嘴,殺了他們!”于是數柄大刀撲上,小福子咒罵了一句,也拔出刀來,一邊抵抗一邊拉著嫣兒跑,嫣兒道:“小福子,你走。”小福子道:“我們一起逃。”嫣兒跺腳道:“我沒有血債在身,他們不會為難我,也打不過,你快走,快走。”小福子還是不走,嫣兒哭道:“我求你,你走吧,好好活著。”一掌拍開一人,把小福子猛的推了一把。
    小福子看著她,突然哭了出聲,轉身跑了,領頭人喝道:“快,上去攔住他,不能放他跑了。”一聲呼喝之聲,人馬蜂擁著追向小福子,嫣兒躍身而起,抓住其中一人,伸手奪出他手中軍刀,一腳將他踢下馬,自己策了馬殺入重圍。
    嫣兒的功夫一向是不弱的,卻不善騎馬,不過憑一身靈巧在刀光劍影中穿梭,使得眾人難盡小福子,一時半會倒也未見落敗,那領頭人喝道:“果然來路有問題,大家對待西夏狗賊不能心軟!”緊了緊韁繩直奔嫣兒而來,一柄長刀掄過,橫腰削去,嫣兒刀短,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嫣兒兵器勢弱,又初次騎馬,不敢迎接,翻身栽下了馬,有人大笑道:“尼姑落了馬了,快砍。”剎時間多少馬蹄奔近,刀鋒密集,當頭而下,嫣兒嘆想:罷了,死便死矣。忽聽小福慘叫聲,心中一痛,猛的一刀頂起,駁回眾人,彈身又上馬,勒韁奔小福子。
    一騎如飛而來,馬上人正執弓搭箭,正對準了小福子,嫣兒絲毫未見,小福子當胸中箭,倒在地上,嫣兒悲呼一聲,小福子喊道:“嫣兒,別過來。”嫣兒大哭起來,飛身撲在小福子面前,將他抱住,小福子已然奄奄一息。
    馬上人一愣,竟收了弓箭,這領頭人帶著眾人一聲喲喝將兩人圍住,刀尖皆指,見了這馬上人,都下馬拜道:“見過易公子。”易水寒擺擺手,看著嫣兒,問:“你叫嫣兒?”嫣兒將頭埋在小福子肩頭,手指壓住他胸前的箭,鮮血將整只手都染盡。
    那領頭人見嫣兒不說話,長刀一指,喝道:“呔,你這尼姑,為何不回話?”嫣兒慢慢的抬頭看著易水寒,道:“我是叫嫣兒,求你放過他,我們都是宋人。”易水寒還沒說話,人群中認出小福子的漢子怒道:“易公了,不能放過他們,上次在東川,您與黃大人帶兵來救我們村時,就是他帶的西夏兵,他是西夏人,他殺了很多百姓,他死有余辜。”
    易水寒問:“這是真的?上次被逃了?”嫣兒道:“那次他并沒有參與,他不在。”易水寒原本平靜無波的臉上起了一層怒色,哼道:“不管他是宋人還是西夏人,帶著西夏兵殺害大宋百姓,他就是死罪。”嫣兒大哭。
    小福子閉目嘆道:“我真是要死了,嫣兒,我對不起你。”嫣兒哭道:“你別說話,你不會死。”小福子握住她的手,又睜開眼看著易水寒,道:“我殺了很多人,我是死有余辜,但請你們放過她,她是個尼姑,是被我強搶過來的,她沒有罪。”
    不少人道:“她武功那么高,怎么是被你強搶的,分明是風月尼姑。”其余人跟著起哄,易水寒淡淡的掃視一眼,眾人立刻閉嘴,易水寒看著她,問:“你知道仙人谷嗎?”嫣兒一震,仙人谷,那已是前塵往事矣,她邊哭邊點頭。
    易水寒眼中掠過一線喜色,緊問:“你就是仙人谷的那個嫣兒吧?”小福子突然道:“是的,仙人谷與世無爭,嫣兒善良單純,她是無罪的,你放過她吧。”說著嗆起來,血急涌而出,小福子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慢慢的氣息微弱。
    嫣兒哭喊道:“小福子,你堅持著,不要死。”朝易水寒又哭又喊:“求求你,救救他吧,嫣兒給你做牛做馬以報大恩。”易水寒淡淡的搖頭道:“他是死罪,救不了。”嫣兒又道:“那就殺了我吧,我愿用自己的命換取他的命。”易水寒看著她,嘆道:“罪是不能替換的,命也不能,何況,他已然救不活了。”正說著,嫣兒感覺懷中的小福子一陣抽搐,低頭看去,小福子頭一歪,閉了雙眼。
    嫣兒大喊一聲,跪倒在地,易水寒冷聲道:“罪孽是必須償還的,你是出家人,怎會不知生命無有高低貴賤,他血債累累,必須一死。”嫣兒聞聲抬起頭來,嘆道:“你說得有道理,殺人償命,他若不死,天理難容,他既已死,萬惡俱消,請容我將他葬了。”易水寒點頭道:“好。”吩咐眾人一起挖坑掩埋,嫣兒原想拒絕,轉又嘆道:“你是宋人,雖生前殺人,死后還是由宋人埋你,你若有知,地下亦當悔過。”
    嫣兒在墳前拜了三拜,又向易水寒拜了拜,忽然撿起地上的刀向頸間橫去,易水寒濃眉一擰,來不及從馬上跳下,飛起一腳將刀踢落。嫣兒嘆道:“他雖殺人作惡,對我卻是情深意重,他既已去,我自當追隨他于地下。”易水寒道:“我瞧你雖然出家,心中卻不清靜,既知大義曉明理,又怎么會這么小氣,只想著一死了之。”
    嫣兒默默不語,易水寒道:“你是個有功夫的,又有思想,口口聲聲稱自己是宋人,何不進鳳翔府,戰前顯露呢。”嫣兒仍不言語,易水寒看她一眼,丟下一句話“給她留一匹馬”,掉轉馬頭就走,眾人都緊隨在后,嫣兒突然跳上馬追上去,易水寒沖她笑笑,嫣兒問:“請問易公子是如何認得我的?”
    易水寒眼神黯下來,低嘆一聲,道:“是聽人說起的,她一直在回憶那個美麗的地方。”心中又補了一句“可是她從未在我面前說起,如非嚴厲逼問綠茵,自己也許永遠不知道”,嫣兒怔了怔,眼中閃過白如歌的面孔,她低喃一聲“巧玉姐姐”,易水寒淡然看她一眼,問:“巧玉是何人?”嫣兒抬眼看他,慢慢的搖搖頭,易水寒也不再問。
    孟臻迎上來,喊道:“水寒,趙將軍請你過去。”易水寒回頭向眾士兵道:“好生招待她。”跳下馬與孟臻飛步奔去,趙將軍招手笑道:“易公子來得好,我等正在商議北上之事。”易水寒見黃石鐵、金軾等人都在,向各位見過,坐于下側,笑道:“趙將軍有事只管吩咐便是。”
    自從攻入鳳翔府,趙將軍對易水寒十分贊賞,凡事必與易水寒商議,易水寒則有意無意的推拖,并大力推薦金軾,趙將軍雖是官軍,但也略知江湖,素有耳聞太湖幫,再加上早已聽黃石鐵說起金軾是易水寒路途收降的,對金軾之為人也頗認同,故也時常召見金軾隨帳商聽。
    一旁的黃石鐵湊過來,道:“剛才趙將軍接到消息,西夏有位公主十余年前流落民間,如今西夏王正在暗中尋訪。”易水寒問:“尋訪情況如何?”黃石鐵道:“西夏王派出一名正將密入宋境,一為刺探軍情,煸動內變,二則尋訪公主,趙將軍的消息從資水附近得來,有人在資水附近見過有西夏人出現,并且他們似乎在等候身份更高的人。”
    易水寒問:“趙將軍是想從旁尋訪?”趙將軍點頭道:“可以這么說。”易水寒笑道:“西夏王立在尋訪真公主,對趙將軍來說,真的假的都是公主。”
    趙將軍聞聲而起,驚道:“易公子知道本帥意欲何為?”易水寒笑道:“趙將軍想必已相中了人選。”趙將軍正要說話,易水寒道:“趙將軍不妨去問問李有福,他打仗不行,有些信息還是應該知道。”
    黃石鐵搖頭道:“這種事情,他應該不知道,西夏王怎么會將這個事告訴一個酒馕飯袋?”易水寒卻笑道:“未必,這個李有福毫無將帥之才,西夏王卻派了他這么大一個官和這么多的軍隊,想必是內廷有關系且善打聽,既然如此,是很有可能知道的。”
    趙將軍點頭道:“易公子果然心思縝密,本帥也打聽過這個李有福的來路,確是因裙帶關系才獲得這個帥位。”眾人皆對易水寒投來欽佩的目光,趙將軍即吩咐黃石鐵去地牢問李有福,黃石鐵領命道:“屬下明白,既是探問,先軟后硬便是。”易水寒搖頭道:“不然,既然他是圓滑之人,只怕以禮相待問不出什么,不如先硬后軟。”
    黃石鐵道:“只怕他抗不住自殺了。”易水寒笑道:“一個圓滑之人,不會輕易放棄生命的,否則早在破城之日就自殺了。”黃石鐵面露喜色,大步去了,不多時興沖沖的回來,道:“果然招了。”趙將軍喜道:“快講。”
    黃石鐵道:“李有福說,因公主出生不多久,西夏王的嬪妃們爭風吃醋,公主的母親斗不過便自溢而死,公主便一個好心的侍婢偷偷帶出宮,這事因過了十多年,西夏王因突然懷念公主的母親溫柔嫻靜,暗中追查當年之事,才發現公主并非當時上奏的‘急病夭折’,于是派了人四處尋訪公主下落。”
    易水寒道:“那位公主長得有何特征?”黃石鐵道:“據李有福招來,西夏王記得公主脖子上有個赤色印,此為胎中所帶胎記。”易水寒笑了笑,趙將軍看了看易水寒,沉吟半刻,開口道:“易公子,本帥意欲請胭脂姑娘冒險一次,未知易公子意下如何?”
    易水寒笑道:“胭脂聰慧過人,且功夫足以自保,只是這事得問過她本人才好。”趙將軍看著他意味深長的笑笑,點頭道:“這是自然,易公子沒有意見就好。”易水寒只是淡淡一笑,沒有回話,自己與胭脂的關系全軍皆是默認的,不過從未有人如此正面的在自己面前提及,他斜掃了眾人一圈,似乎每個人都在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突覺心中亂成一團,尋了個理由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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