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埠》第62章

    立德乐遗憾摇首:“宁大人,我们是在为你们做善事,是希望你们摈弃一些固有的落后观念,提倡讲卫生、爱科学、勿缠足等新观念。”想到什么,“啊,对了,作为朋友,我要提醒你们,你们民间不是说么,不怕怒目金刚,就怕眯眼菩萨。你们可得要提防日本人,别看他们点头哈腰眯眼笑,搜集你们的经济军事社会情报是不遗余力的,说凡是中国人知道的日本人要知道,凡是中国人不知道的日本人更要知道。”
    宁承忠乜立德乐:“你们都包藏祸心。”
    立德乐不无遗憾:“宁大人,用你们的话说,我俩是不打不相识,我俩是老朋友了。我是很佩服您的,佩服您的诚实为人,佩服您的胆气和霸气,真的,我说的是真心话。我呢,跟您二弟宁承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您儿子宁继兵曾是我‘利川’轮上能干的二买办,我们应该友好相处才是。”
    宁承忠气不打一处来:“能干的二买办,不过是你们的奴才。”
    立德乐摇头:“NO,买办可是高尚的职业。‘亚罗号战争’,哦,你们称之为‘鸦片战争’,那场战争之后,大量的外资就进入了贵国,就出现了买办。你们的一些买办积累了不小的资本,有的还办了自己的企业。遗憾的是,重庆的买办比之贵国沿海城市的买办还太弱小,只是集中在川江的航运业。其实,你们的山货业、采矿业、纺织业、公路业应该有更多的买办才是,是可以赚大钱的。”
    安邦翘首听。
    宁承忠鄙夷:“买办吃里扒外,肥自己的腰包。”
    立德乐点头:“是的,买办依赖外商肥自己的腰包,可也促进了当地商贸的繁荣。”
    宁承忠道:“他们取的是不义之财。”
    立德乐摇首:“NO,他们是赚钱有道。贵国的国力还不强,有资源有地盘有劳力却缺乏资金,买办们利用外资,当然也利用外国人在中国的特权,用你们的话说,借鸡生蛋。他们是可以在你们还贫穷的重庆发财的,他们发了财,也可以解决当地人的就业问题。”
    安邦接话:“也还是。我明白了,买办呢,说白了也是商人,不过是经商的手段和经营的商品不同罢了。”
    立德乐说:“可以说是商人,从本质上讲,是经纪人。”
    买办、经纪人,这在四书五经上是找不到的,宁承忠也觉新奇,心想,立德乐能发大财,自有其发财的本事和一套理论。嘴上不服:“你们外商是利用买办搞金钱侵略,心子黑,刮地三尺赚我重庆人的钱。”
    立德乐耸肩,坦言道:“宁大人,就如您所说的吧,外商利用买办对重庆搞资本侵略。对不起,我把您所说的‘金钱’改为了‘资本’,这样说也许更合适。可比起上海、广州来,这种资本侵略实在是太少太少,应该更多才是。”笑问,“宁大人,我冒昧请问,投入重庆的外资为啥远没有投入贵国沿海城市的多?”
    宁承忠说:“那是你们畏惧我自古就有反抗外侵精神的重庆人,畏惧不怕祸事的重庆人。”
    立德乐说:“这且算是其原因吧。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外商要来重庆投资,首先考虑的是能否赚钱。你们重庆吧,眼下外国投资主要是在出口加工业上,比如猪鬃业、缫丝业等,而对于利益更大的矿山、机器制造就很少投资。宁大人,您说这是为啥?”
    宁承忠说:“是你们的资本不够,是我当地政府不允许。”
    “NO!”立德乐说,“用你们的话说,我们还来霸占了川江呢,还造洋轮船开进来了呢,说明我们是有资本的。至于当地政府,宁大人,您是知道的,贵国跟英日等国是签订了开埠通商条约的,外商来重庆投资是没有障碍的。主要的原因是,重庆的自身条件还不成熟,投资的环境还太差。”
    安邦蹙眉听。
    立德乐继续说:“比如交通,重庆只有惟一的长江水道,风险甚大,这是外资大量输入的一大障碍;矿山呢,还没有大规模开发;机器制造不过是手工制作等等。您想想,外资怎么敢贸然大量投入?宁大人,如您所说,我们外商滑头、刮毒。是的,当资本输出带来的利益小于商品输出利益的时候,外商对重庆的投入就只能是以商品输出为主,这就是外商来重庆投资少的主因。外资的输入很重要,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外资的输入少,重庆的发展就慢,就没有贵国的沿海城市和长江中下游地区发展快。你们应该努力创造条件,改善投资环境,重视通商,以吸引更多的外资来渝。其实呢,就是贵国的沿海城市和长江中下游地区,以至于你们全国,假如能更放开些,贵国是可以早日国昌民富的……”
    立德乐滔滔不绝,宁承忠没有打断他的话,静听静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自己住院开刀,雪瑶为自己输血,于她是输出,之后继国让雪瑶喝糖水喝牛奶,于她是输入,只是输出没有输入自然不行。说到通商,我国自古就跟海外通商,明朝永乐年间的郑下西洋,输出中华丝绸、磁器,赚回大量外资,经济政治皆获其利。然明朝没让外资输入,抵御海盗倭寇搞海禁,就是隆庆年间的“隆庆开关”,也只是允许民间赴海外经商,也没让外资输入。而现今上海的外资输入就多,变化确实不小。重庆开埠后,也还是有外资输入。老实说,重庆开埠后还真是有变化,他看见听不少,儿子、媳妇和雪瑶也都给他说,重庆人好读书的多了,爱科学的多了,放足的多了,讲卫生的多了,有公用厕所了。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于国之主权。可而今国家如此地衰败,谈何主权?立德乐见宁大人紧绷的面肌有松动,没有反驳他,还静听他滔滔不绝,很是高兴,敢于在川江顶风斗浪的他情愿跟宁承忠斗嘴,他喜欢眼前这个固执耿直的中国官员,动了感情:
    “宁大人,谢谢您的耐心,谢谢您听我说了这么多,遗憾的是我向您表示敬意的日子不多了。”
    安邦一愣:“立德乐先生,您怎么了,您身体好好的啊!”
    宁承忠不明其意。
    立德乐蹙眉盯安邦盯宁承忠,展眉沙声笑:“我这个英国老头子,落叶是要归根的,我早迟是要回英国养老去的。”
    安邦失声笑,笑出了眼泪。
    宁承忠也笑。就国家来说,英美法德俄日等国都是穷凶极恶的侵略者,就立德乐个人的某些方面来看,这个洋老头儿也还要得,也还是蛮可爱的,他今日的这番言谈是有可取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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