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埠宁承忠喻笑霜》第80章

    宣统三年六月,宁承忠匆匆赶到重庆查办一桩要案,副手邹胜跟随。领受这桩差事与宁承忠的面圣有关。
    上月,作为四处奔波劝办商会的有劳之臣,宁承忠第二次进了太和宝殿,总理大臣奕劻召他这个商部参议一起面圣奏报商会事宜。五岁的爱新觉罗·溥仪宣统帝由隆裕太后和摄政王载沣护坐在金漆雕龙的宝座上,文武官员肃立两厢。历史竟这般地相似,三十六年前,也是五月,他第一次进太和宝殿,四岁的爱新觉罗·载湉光绪帝是由垂帘听政的慈禧、慈安两宫太后护坐在金漆雕龙的宝座上的。那时候,光绪小皇帝的话是由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在说;这次呢,宣统小皇帝的话是由他生父摄政王载沣在说:
    “这么说,商会是几乎在全国都铺开啰。”
    奕劻示意宁承忠禀报。
    宁承忠拱手说:“回皇上回太后回摄政王,现全国各省业已设立商务总会八处,外洋各埠商务总会六处,商务分会八十八处。商务总会、商务分会、商务分所三级层层隶属,譬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部位分明,血脉联属,毫无杆格不通之弊。”
    瘦弱的隆裕太后问:“不是一直都有行会、公所的么?”
    宁承忠拱手说:“回皇上回太后回摄政王,商会被誉为众商业之代表,是有别于行会、公所的。商会不受地域和行业的限制,以最大容量将众多的工商业人士集聚一起,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行帮壁垒、各立门户、商情涣散之状况;加强了商人与商人之间、商人与政府之间的沟通,使之上下声息相通,共促我大清工商业之发展。”
    隆裕太后慈祥点首。
    宁承忠的禀报很令隆裕太后、摄政王载沣和总理大臣奕劻满意。朝堂上,载沣对奕劻说道,有个折子,是举报重庆商人勾结日本商人大肆走私大烟军火的,说日本人是不可信的,得立案查办。奕劻说,事关外国人,只地方官恐难断案,就举荐了宁承忠,说他是土生土长的有胆有识的重庆人,办事有智慧有魄力。朝廷应准,升宁承忠为从二品钦差大臣,即刻前往重庆查办此案。
    宁承忠为朝廷的信任而高兴而踌躇满志,也有隐忧。今年可是个多事之秋,英军进犯云南片马地区;哈尔滨发生大疫;上海成立武装商团救亡图强;广州黄花岗起义;清廷宣布铁路收归国有,激起全国怒潮,长沙万人集会保路,四川成立保路同志会……自顾不暇风雨飘摇的大清有实力与日本人斗?朝堂上,他看了那奏折,状告的是赤井一郎和李泓寿,怒从心起,这两个坏蛋早该查办了。走私大烟军火国法不容,他恨死了日本人,拼死亦要一搏,很感激恩师赵连武大人上了这道折子,恩师还是当年的恩师呢。
    六月的“渝福官驿”草木葳蕤,石榴、玉兰、合欢、美人蕉、栀子花盛开。尽职守则的宁承忠无心赏花,仔细阅看与此案有关的一堆卷宗。他一到重庆便投入查案,低调从事,轻装简出,明察暗访,心里大体有数。受命配合他这个钦差办案的川省按察使副使安邦先期从成都赶来,就住他隔壁。安邦叫他休息一会儿,拉他出了住屋。
    夕阳挨山,洒来血红的光焰,小溪红波点点流向大江。宁承忠驻足叉腰看溪流,血液翻涌,赤井一郎、李泓寿,本官饶不了你们。
    安邦说:“钦差大人,这案子不好办呢。”
    宁承忠乜安邦:“安兄,你我兄弟称呼多好。”
    安邦笑:“要得嘛,官场上称呼你钦差大人,私底下还是喊你宁老弟。”蹙眉说,“呃,宁老弟,你那恩师赵连武远在京城,啷个会晓得赤井一郎和李泓寿的这些个烂事儿?”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两个坏事做绝,早就怨声载道,自有人鸣不平。”
    “呃,莫不是你二弟给赵大人提供他们这些个烂事儿的?”
    宁承忠想到过这一点,二弟承业是恨死了这两个坏蛋。离京前,宁承忠专程去拜望过赵连武大人,可赵大人去外省了,没有见着。承业也不在京城。那折子上只说是据民众强烈反应,赤井一郎和李泓寿大肆走私大烟军火,祈盼朝廷严查。哼,举贤不避亲,查办违法要案亦是可不避亲的。即便是承业提供的,只要查实其罪行,就得严惩。他对安邦这么说,安邦点首。安邦吃过这两个坏蛋的亏,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去年底,李泓寿来成都进货,跟他说,有批洋纱大生意可以翻倍赚钱,希望他投资,把死钱变成活钱。他谋思两日,投了巨资。结果是蛋打鸡飞,货物在“蜀通”轮上被川军副统领武德厚没收了。他认识武哲嗣的这个儿子武德厚,派人去婉转查询,回答是,没收的是走私的大烟和军火。他吃惊,追问了又来成都进货的李泓寿,李泓寿苦脸说,他上了赤井一郎的当了,龟儿子私塞了禁物,洋纱也全数被没收了,说是现刻手头吃紧,等赚钱后一定连本带息还他。可他至今也没有捞回一块铜板。宁承忠这次来查案,他才清楚,李泓寿跟赤井一郎在合伙走私禁物。
    二人说话时,鞍前马后跑的霍柏明知府来了,说是想尽地主之谊,设小宴恭请二位大人。被宁承忠一口回绝。安邦就对宁承忠说:“人家说了,是小宴,小宴!”低声说,“强龙也莫小视地头蛇。”宁承忠犹豫,倒是,审这案子还离不得霍柏明这个地方官:“也好,我三个也难得一聚。先说好,就在这官驿的饭堂吃,菜呢,就家常菜;酒呢,就白沙烧。”霍柏明晓得宁承忠脾气,没有违命,三个人小菜小酒吃了一顿,谋划了审案的一些事情。
    案子在重庆府大堂审理,召了李泓寿前来。宁承忠晓得,日本人赤井一郎是不会来也召不来的。先查清案情为要,一旦查实其罪行,再通过日本驻渝领事馆查处赤井一郎。宁承忠派邹胜去找到了证人来,证人是武德厚提供的那线人马娃子。去年底,李泓寿伙同赤井一郎走私大烟军火之事,马娃子是在日本人开的“又来馆”打探到的,不想这两个狡猾的家伙使了掉包计。有得武德厚副统领支持的马娃子继续跟踪李泓寿,终于跟踪到他那贴心豆瓣李顺在王家沱码头指挥装载一批大烟军火,立即去向武德厚报告。可不知怎的,武德厚竟没有行动。宁承忠听马娃子说后,就去问武德厚。武德厚无奈摇头,说马娃子来报时,张统领正好在场,张统领一反往常,怒脸不许他再追查赤井一郎和李泓寿的事情,失去了一个抓现行的大好机会。武德厚怒怨犹生,张统领定是其同伙。袁得水才说了实情,说他错怪张统领了,说张统领的顶头上司才是其同伙。武德厚半信半疑,去问张统领。张统领无奈点头,唉声叹气:“德厚呀,在仁字号袍哥里呢,我是你父哲嗣兄的属下,我两个应该是无话不说的。可在军队里呢,我又不得不听上司的。实话跟你说,借外旗船的事也是上司让我干的。我晓得,你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所以就叫袁得水去借船……”武德厚将这些事对宁承忠说后,宁承忠盛怒,斥责武德厚不讲良心不讲原则,纵容坏人做坏事,没有他父亲武哲嗣的那种硬气霸气:“你枉自一个堂堂军官,竟然在邪恶势力面前下耙蛋……”武德厚愧颜,承认是少了勇气。心想,我这个同盟会员是不该怕祸事不得怕祸事的,张统领,德厚就不对起您啰。拍胸脯说:“宁叔叔,您这次办案,德厚侄儿定全力配合,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可谓是三堂会审。“明镜高悬”的横匾下,宁承忠坐中间,安邦和霍柏明分坐两边,邹胜和两个差人一旁侍候,重庆府通判做笔录。堂内挂有楹联:“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因为是查问,还是让李泓寿坐在堂前。
    先问话的是地方官霍柏明知府:“李大爷,钦差宁大人与省府按察使副使安大人都在这里,两位大人说了,你各自讲清楚算是自首,可以从轻发落。”
    袍哥头子李泓寿经历的事情多了,抱拳说:“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我李泓寿一向是奉公守法的,请钦差大人和二位大人明察。”
    霍柏明早听闻李泓寿与赤井一郎的劣行,却是睁只眼闭只眼,晓得这两人是烫手的炭圆,整不好会脱不了爪爪。然两位高官在座,且钦差大人是受命于皇上的,他不得不问,还得做出认真的样儿,黑脸说:“李泓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召你来这里是有人举报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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