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埠宁承忠喻笑霜》第61章

    “我去京之前你都还在重庆呀?”宁承忠问。
    “是在重庆,其实呢,我今年八月间就没干道台那差事了,上头让我等候调遣。”安邦说。
    “泥鳅,你比泥鳅都滑。啥子等候调遣啊,上头是在等候你那银子。”
    “你老弟说话就是直,捅窗户纸呢。嘿嘿,你我同窗好友,我的事是瞒不住你的。”
    “你就躲开了一桩棘手之事。”
    “啥子事?”
    “《重庆日本商民专界约书》,我看了川东道宝棻与日本领事山崎桂和签订的那条约,通共二十二条,啥子王家沱租界内的警察权道路权施政权悉归日本领事管理;啥子界内土地只准日本人民承租;啥子日本商民可无限期永租界内的土地云云。呃,那英国人就够刮毒了的吧,签订的租借香港的条约也是有期限的。那滑头的立德乐吧,以买办卢序东的名义将南岸龙门浩九湾十八堡租用九十九年,也是有期的。而日本人这条约竟是无期的,是他妈的霸王条约!”
    “小日本是刮毒,这条约把西方列强全都排斥在外了。你我都是清楚的,甲午战争之前,日本没能在我国获得最惠国待遇,没法跟获得这种特权的英法美等国相比。英国在重庆获得开埠权后,日本虽是馋涎,但从法律上讲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惟重庆日商不准到’是日本人极不甘心之事。这一回,他们说是报了一箭之仇。”
    “所以他们就在我重庆的地盘上恣意横行!”
    “唉,咳咳,我晓得我弟媳妇雪瑶和你家丫环杏儿遭难之事了,我是后来才晓得的,实是气愤难平……”
    “不说这个,嘴皮子上抹石灰--白说。”
    安邦欲言又止,无奈摇首。
    “呃,我问你,是不是你让川军统领令武德厚撤兵的?”宁承忠愣眼问。
    “是,是我。”安邦答。
    “当真?”
    “当真。”
    “我还只是听说,这下证明确实是你!”宁承忠气顶脑门,怒拍桌子,茶水四溅,“安邦,你龟儿子竟然也跟日本倭寇勾结一气!”
    安邦红脸,也拍桌子:“错,老子也恨日本倭寇,你是晓得的,我爷爷就是被日本倭寇杀害的!”
    “那你还助纣为虐?你晓得不,因为武德厚被迫撤兵,他干爹我那挚友武哲嗣被打死了。”
    “我晓得,听说是被乱枪打死的,也有说,是他自己人从他身后射杀他的。”
    “你就是射杀他的罪魁祸首!”
    “随便你啷个说,我安邦问心无愧。我跟你说,武德厚带兵突袭日本水兵兵营那阵,我正在重庆视察。我得到了消息,他们偷袭之事早有人向日本人告了密,日本人早有提防,打下去他们会血本无归的。”
    “你咋会得到消息?”
    “你哥子我不是省府的官员了么,这里的地方官是要随时向我报告的。我跟你说,你要提防一个人。”
    “哪个?”
    “泓寿庄那袍哥头子李泓寿。”
    “是他向日本人告的密?是他射杀了我哲嗣兄?”
    “还没得实据。不过呢,俗话说得好,整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差人来报,说立德乐先生求见。安邦说请。差人就去领了立德乐进来。
    年过六旬的立德乐一身华人穿着,厚实的立领直身偏大襟左右开叉长袍,套马褂,戴暖帽,提了包金箔纸包装的礼物:“听说安大人来渝视察,特来拜望!”拱手,看见宁承忠,“啊,宁大人也在,好久不见,您好!”拱手。出于礼貌,宁承忠也朝立德乐拱了拱手。安邦招呼立德乐坐到他身边,让下人上茶,一番寒暄。立德乐将礼物放到桌上,打开金箔纸,全都是书。立德乐一一给安邦翻阅讲说,是他写的《经过扬子江三峡游记》、《峨眉山》、《穿越云南》、《远东》和他夫人写的《穿蓝色长袍的国度》、《扁舟过三峡》等书籍。有中文的也有洋文的。这些书,宁承忠都有,是立德乐让他二弟承业转赠给他的,中文的他翻阅过,洋文的继国给他讲说过。他不想立德乐夫妇还是文化人,写的书还有文采,心里佩叹。书中不乏觊觎川江、巴蜀、云贵、西藏之词,狼子野心亦昭然若揭。
    立德乐说了来意,是想请安邦大人百忙中去视察他的“立德乐洋行”和“华英煤铁公司”。也对宁承忠说,希望宁大人也能光临指点。宁承忠说:“你那洋行我去过了,至于你那煤铁公司嘛,因为你任意划地、广插标竿,早已激起公愤,早有住民抗争。”立德乐尴尬说:“宁大人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煤铁公司呢,已经在与‘江合公司’谈判专卖事宜了。”宁承忠说:“你捏了个烫手的炭圆,就想甩掉包袱。”立德乐笑:“宁大人,您二弟宁承业先生说过,商人是唯利是图非利不动的。”收了笑,转话说,“宁大人,我为您夫人和您家丫环被日本兵强暴而深感遗憾,对日本人的暴行很愤慨,向您和您夫人和你家那丫环表示真诚的慰问。”
    宁承忠逼视立德乐:“立德乐先生,你也难辞其咎。”
    立德乐耸肩:“宁大人,这可是日本人做的事儿,与我是无关的。”
    宁承忠说:“皆因为你把‘利川’轮开进重庆来,事情的起因跟你有关……”
    安邦见他二人话不投机,叉开话:“立德乐先生,本官有一事大惑不解。”
    立德乐问:“什么事?”
    安邦说:“日本人似乎比你们西洋人棋高一着。你们西人建教堂、办学校、开医院、设育婴堂、搞救济这些文化援助的事情,有远效而无近果,日本人是不做的;你们西洋人对向偏远地区推销日用杂货不屑一顾,日本人却干得起劲。”
    立德乐偏头:“哦,是这样,安大人,您往下说。”
    安邦说:“日本人利用买办耍‘空手道’,把重庆的山货市场搞得热闹。还扬言,即便是川西的松潘、阿坝、巴塘、理塘;云南的昭通;贵州的遵义,他们都要去经销。”
    宁承忠接话:“他们洋针、彩丝线、粉纸、暗扣、洋火、洋刀、洋钉、洋膏子、小镜子、仁丹都卖。”
    安邦点头:“日本人的策略是,占领购买力有限的山乡市场,集小利为大利。但凡热闹的城乡山货市场都设庄,独家控制独家经营。派出的人员可谓是铺天盖地,他日本人是不出面的,在外坐庄的全都是当地人。”
    宁承忠说:“日本人鬼,这样做,容易取得当地人的信任,事半而功倍。”
    安邦说:“对头。在重庆城区,日本人也是以品类多、售价低来跟西洋商抗衡,争夺人数最多的中下层客户。实则是,一小撮日本人做生意,一大群中国人当差,赚中国人的钱。”
    立德乐不屑一顾:“实力,他们是实力不够,他们只能是这样做。我们呢,收购大宗的猪鬃、牛皮、药材、棉花、夏布、煤炭、铁矿卖至你们全国和海外,销售进来大批的西洋货,我们用车载用船运,赚的是高额利润。”
    宁承忠愤然:“不论东洋还是西洋,你们都是黑心掠夺我大清的钱财。其实呢,你们西洋人并非是棋低一着,你们那些所谓文化援助的事情,实则是夺我人心,搞精神侵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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