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脚,惨白无一丝血色,突然缩到了一只垃圾桶后面。
王歌伸长脖子一看。
一个耷拉着一头黑发,浑身惨白一丝不挂的小男孩,正埋头蜷缩在垃圾桶后面,瘦弱的双臂环抱着同样能见骨状的膝盖,躲在那瑟瑟发抖。
见此尊容,王歌小心脏顿时一哆嗦,这孩子浑身上下无不透出诡异的阴气,站在他旁边都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寒,冷得刺骨。
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不过就算是鬼,既然是个孩子,应该也不会像那些成年人的鬼魂一样动不动就杀人吧,他的外表看上去就挺人畜无害的,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身体还没开始发育,瘦骨嶙峋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
王歌俯下身去,小声问道,估摸着这个鬼孩子既然也是那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或许会对公交车的事情有所了解。
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一处自然也容不下两类鬼,公交车既在,同一个地点又出现一只小鬼,说不准彼此就存在某种关联。
听到王歌的声音,那小鬼似乎是被吓了一跳,肩头一颤,旋即他动作机械而僵硬地抬起头来。
在看到他脸的一瞬间,饶是已富有经验的王歌也不免脸色一变,这孩子竟然有半张脸已经烂了,露出恶心的腐肉,还在流脓,甚至有蛆虫在爬进爬出。
还有他的眼,竟然没有黑色的眼珠,全是眼白和血丝,如果不是这小鬼此时一脸惊惶之色,光是这双眼睛就足够吓得人魂飞魄散了。
如果不是目前有所依仗,他可不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漆黑无人的小巷里,跟这么一个东西对视。
就在这时,王歌突然听到幽深的小巷里,传来一个空灵的童声。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故……”
王歌有点印象,这是初中时候的一篇文言文。
“张十九,这是……”
张十九:“检测到少年怨灵的心语,这是他生前最深的记忆,以至于死后还铭刻在脑中,他名叫王浩,死于一场车祸,死前在背课文。”
夜半时分,寂静无人的小巷深处,隐隐传来背诵课文的低语……
此情此景,让人生寒。
换个人在这里,估计得吓掉半条命。
“我想回家……”
课文背诵完了,变成了这句话。
“你想回家?”王歌看着这个怯懦的孩子,心头一动,问道,“你家在哪?”
鬼孩子又低下了头,“我妈说她会来接我的,可是又去打麻将了,让我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去。”
王歌心有戚戚焉,看样子这也是个可怜孩子,每个凄惨的孩子背后都有一个不负责任的家庭,而且意外横死本身也是一种悲哀。
不过,既然说到公交车,那说明从这鬼孩子身上,应该可以找到一点什么线索。
“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鬼孩子一直闭着嘴,就用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看着王歌,他的声音像是从天空中传来的,忽远忽近,还夹杂着混响。
“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跟我一起回家吧……”
“一起回家吧……”
“回家吧……”
仿佛带有某种神异的魔力,这句话响起的同时,王歌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同时颅内也隐隐响起了一阵类电流的耳鸣,就像他遭遇鬼压床时的那种感觉一样,全身都生出了肌体麻痹的感觉。
此时他如遭雷劈,幡然醒悟却已为时过晚,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句卧槽。
中招了!
他想挣扎,却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僵在原地,身子微微抽搐着,瞪大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王歌无比震撼,以至于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回味无穷,甚至都动过要把那段经历写成一部类似《鲁宾逊漂流记》或《缥缈之旅》那类的奇幻小说的念头。
“跟我一起回家吧。”
鬼孩子的声音在小巷里久久回荡,而王歌眼前那张原本带着彷徨不安,甚至还有点天真稚嫩意味的脸蛋上,瞬息换成了另一幅面貌。
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而扭曲,一条条乌黑迂回的青筋分秒间爬满了他整张脸。
王歌的脸在微微颤抖。
感觉……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鬼孩子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然后他驼着背,垂着两只手,慢慢地,一步一顿地,走向小巷外面的大马路。
诡异的情形发生了!
王歌的身子竟然也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像是着了魔一般,木然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不!!”
“停下来!”
“快停下!!”
王歌在心里狂呼。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一去多半没什么好下场。
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往前走。
讲真的,会不会是我被鬼迷心窍了。
恐怕天底下再也没有什么,能比此情此景更能诠释“鬼迷心窍”这个词了。
不是不由自主想着她,那种不叫鬼迷心窍,而是叫发情。
王歌这会儿遇到的,才是真正的鬼迷心窍。
鬼片里边总能看到那些人照着鬼的意志行事,作出自残乃至自杀的假象,现在王歌切身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刘胖子和自己说的那个关于水库的故事。
两个人半夜没事莫名其妙跑到水库去溺死。
他会不会也带着我走到西湖里跳进去自杀啊……
天啊,别这样啊,我特么一片好心,怎么净给我回驴肝肺呢……
还好,没走到西湖,只走出了小巷。
鬼孩子就站住了。
昏黄的路灯丝毫没有给他惨白的身体染上一丝暖色。
他冰冷的身体僵在了马路中间,一动不动。
王歌在他身后站住,也一动不动。
天,忽然起了大雾。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响起了一声短促的鸣笛。
迷雾中,隐隐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影子出现,越来越大,缓缓朝着这里靠近。
没有引擎发动的声音,也没有轮胎滚动的声音,这辆只在王歌记忆中出现过的老式公交车就那么穿破迷雾,缓缓驶来,停在了鬼孩子和王歌面前。
公交车内一片昏暗,即便门自动打开了,里面也没亮灯。
如果王歌没记错的话,这种款式的公交车在十年前就已经被淘汰了,目前的公交车都是最先进的油电混合客车甚至新能源客车,现在应该只能在荒废的汽车报废场里才能看到这样的类型。
鬼孩子走上了公交车。
王歌面色难看,也跟着走上了公交车。
开车的公交司机是个高大的中年人,看到王歌进来,转过头来盯着他看了好久,他的脸上始终面无表情。
此外,王歌看到他的两只眼和他见过的所有鬼一样,都没有眼珠,一片眼白。
这辆车内其他所有乘客也都一样。
这是一辆彻头彻尾的鬼车。
王歌数了下,这辆车载着十二名乘客,包括那个鬼孩子和背着包的中年女鬼售票员在内。
鬼孩子在进了车里之后就在车厢末端找了个座位入座。
而王歌则是受控制走到他旁边坐下。
全车的鬼都转头看向王歌。
被这么多阴森森的视线盯得有些毛骨悚然,王歌两眼稍稍眯了眯,他想开口和这一车鬼打个招呼,说声hi你好什么的,但是嘴巴像是上了封条,根本开不了口。
行,套近乎也套不了,看样子这车鬼东西如果真想对自己不利的话,彼此双方的关系连缓和的余地都没有。
“要死了。”
王歌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是认命了的表现,而是他在被这么多鬼盯着看了一会儿后,突然感到有些强烈的困倦……
然后,真就睡过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
在意识恢复的第一瞬间,他就立即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眼前的场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车子不再是像幽灵一样悄声无息地行驶着,老旧的引擎声肆无忌惮地轰鸣,磨损着他的听力,外面虽然还是晚上,但景物完全变了,没有了现代化造型科技感满满的高楼大厦,多的是老式的高楼,两旁的商铺上边挂着的也都是十多年前的那种广告牌,“新溢价超市”几个字甚至还是直接用油漆涂歪歪斜斜地抹在老旧的墙壁上的。
然后还有眼前这一车的鬼……
此时随着耳旁多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王歌才意识到这些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都成了正常人,眼睛里有了眼珠,熟识的一对妇女邻座还在彼此谈天说地。
“我女婿家这次是出山了,九坉要拆迁了。我小女儿刚开始和我女婿谈恋爱的时候,我家老头子坚决不同意,嫌我女婿家里穷,只有一个住了两代人的破房子,家里父亲体弱多病,还没车,现在可好了。”
“不过你女婿自个儿也争气,我听说他现在在水利局干得挺不错的。”
“是啊,党的政策好,老百姓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咯……”
“托了改革开放的福啊。”
九坉?要拆迁?
九坉不是十年前就拆迁了吗?现在早就已经被改造成了中央商务区,房价都已经被炒上八万多一平米了。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
旁边传来一个未发育的男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声背诵着课文。
王歌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下意识朝旁边看一眼。
是那个鬼孩子。
但又不是鬼孩子。
确切地说,他是鬼孩子活着时候的样子,穿着样式非常老套的校服,背着脏污不堪的书包,正埋头看着手里捧着的老式语文课本。
一车人突然都成了活人。
窗外景观突然倒退了十年。
俩欧巴桑谈论的是十年前已经完成而眼下还未启动的拆迁项目。
是了。
“我这是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十年前的这班公交车上啊……”
王歌目光微微闪烁,“张十九,张十九你还在吗?”
张十九:“鬼司大人,我在。”
“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张十九:“鬼司大人,根据本智能分析,你现正处在众多怨灵共同营造的幻境当中,你现在经历的场景是这辆车上所有怨灵生前看到的记忆画面。”
王歌眉头微微皱着:“那我该怎么做?”
张十九:“如果不想死的话,尽可能找到突破幻境的方法,以免永远活在幻境当中醒不过来。”
王歌眉头一皱:“你这跟废话有什么区别?我当然知道要突破幻境,我就在问你怎么突破。”
张十九:“智能目前分析不出,需要鬼司大人以身试法。”
王歌左顾右盼,目光最后锁定旁边这个鬼孩子(生前)。
既然这是幻境的话,也就是说,自己尽管为所欲为了?
他二话不说,“啪啪”两个大耳巴子就朝着鬼孩子(生前)脸上狠狠抽去。
力道之大,以至于声音清脆响亮,全车人都听到了。
正在背书的鬼孩子(生前)顿时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素不相识的大叔为什么突然给自己吃了两巴掌,都给打蒙了。
不过他虽然还小,倒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看到眼前是个一脸凶悍的社会人,硬是连声音都不敢往大了喊,没有底气很发虚地道:“你,你干嘛啊……”
“我去你他娘的。”
王歌照着那张脸又是“啪啪”两个巴掌,打得人脸上都肿了,好歹也是接近叛逆期的男人,鬼孩子(生前)在此时也总算是表现出与自尊心相匹配的勇气,他的声音提高了两个分贝:“你干嘛打我啊!”
“打的就是你!”
王歌抓着他的头狠狠撞到旁边的窗户上,然后又抓回来撞啊撞的,一边撞嘴里还念念有词:
“让你没良心,让你害我,让你拉我上鬼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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