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古山妹儿
近在咫尺的两张嘴唇瞬时间拉开距离。雷帅捎带来了赵厚心队长十万火急的指令,让鲁圆圆立即返回车队,写好文字材料,赶往专区的运输公司去参加调度工作经验交流会议。
这消息很令鲁圆圆高兴,她早就盼待这个会议了。她已经写好一篇“试论运方市场向贷方市场转型中调度工作的地位和作用”的论文,这是她早就躁动于心又未理出清晰头绪的思想,被秦雪娃和雷帅的看法触引的结果。对的,要用经济杠杆管理经济,这是当前调度工作的灵魂!要联合,要竞争。在文章的总倾向上,她更倾向于雷帅的观点:联合、竞争的最终目的是求得自身的发展,吃掉了对方并不是一件坏事。
雷帅说,他的已装了返回临丘县的货的汽车就停在公路边。鲁圆圆击掌说,太好了,我搭你的车回去!
临走前,雷帅立在秦雪娃跟前,说:“雪娃,鲁圆圆这女子怎么样?”
“不错。”秦雪娃道。
“谢谢你这么看。雪娃,我要娶她!”
秦雪娃听了,脑子“轰”地一响,怒视雷帅,又移开眼目。他看见充满挑斗敌意的雷帅的眼里更多的是乞求和悲哀,这悲哀从他刚才的歌声已体味到了。为了一个女子,两个老庚朋友就此反目为仇么?秦雪娃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世上之事,该得到的自然会得到,不该得到的争也无用,可是,他又不甘心舍下鲁圆圆。
“帅娃,这种事得两厢情愿,得看对方愿意不愿意。”
“会的,我会争取她愿意的!”
秦雪娃所着,没有回答。心想,鲁圆圆,倘如你被人一争取就过去的话,那我雪娃还有什么说的。这样想,心里一股绞痛,望着走去的鲁圆圆,心里空落落地。又摇头,不会,她不会的。雷帅见秦雪娃冷脸摇头,认定雪娃要同他争鲁圆圆,燃起怒火,这火,会把铁溶炼成钢。
“你认为我会失败?”雷帅提高了嗓门。
“帅娃,”秦雪娃缓和口气,“我俩是好朋友,别伤了和气,这事,你有你争取的自由。”
“好吧,我知道,你也喜欢她,当然,你也有争取的自由。只是,雪娃,朋友归朋友,这事,我不让,我要和你争到底!”雷帅说时,眼里爆起火苗。想起什么,又说,“哦,下个月二号是我妈五十大寿,妈说,见着你说一声,一定要请你去,再见。”转身追鲁圆圆去。
秦雪娃看见鲁圆圆问了雷帅什么,二人进了汽车驾驶室。车开走了,留下一路粉尘。
秦雪娃转身沿湖岸走,心里怅然。
秋阳被云罩住,湖面笼上冷翠。秦雪娃心间涌上孤寂。并不只因为雷帅带了鲁圆圆离去,还因为刚才雷帅谈到他母亲寿辰的那种亲切、自豪感!雷帅享有人间最为温情的母爱,而自己却从未有享受过。他也体味过母亲般的爱,这爱是雷妈给他的。他还不满四岁时,奶奶就因外祖婆的死而伤心倒床,不久病故。爷爷和爸爸一年365天,天天在外跑车,他便一直由雷妈托带。雷妈用心血哺育过他和帅娃。给他俩喂饭洗衣、讲天上地下和古今的故事。他俩都上学时候,雷妈为他俩缝制了漂亮的书包。逢到吃好莱的时候,雷妈用筷头把她那一群女儿的筷子碰开,先给他挟再给帅娃挟,斥责那群女儿一个个像饿狼—样。有一次,他听见雷妈同帅娃的谈话:“为哪样要先给他挟莱?人家雪娃没有亲妈,好可怜的。你当弟弟的要处处让着点。”夏天,要一一给孩子们洗澡,雷妈总是先给他洗。用她那多茧的有指甲的手为他搓背,好舒服。长大工作后,去车队浴室冲澡,洗的是雷妈烧的热水。水哗哗淋下来,很安逸。他就觉得依然是雷妈的手在抚揉。雷妈给了他母亲般的爱,他永铭在心。然而,雷妈的爱却终归代替不了亲生母亲的骨肉之爱。雷妈对帅娃可以柔爱不已,也可以说话不讲轻重,还可以打骂。而才是最亲切、真挚、神圣的母爱!可他秦雪娃没有过如此享受。
走着,想着,秦雪娃双目潮热。眼前又清晰了那座目睹他降临人世的拉姆雪峰。在那雪峰脚下相逢的藏族汉子边巴很重信义,来过信。他从游牧人多吉大爹处打听到,当年有一队红卫兵过雪山,有个女红卫兵在拉姆雪峰生下子个娃儿。后来,被一个过路的司机抱走了。这消息令他振奋,证实了自己的母亲是当年的红卫兵。可是,当年的那队红卫兵现在何处呢?人海茫茫,何处能寻?毕竟有了新线索新希望!他激动万分地给边巴回了信,寄赠去一个价值两百多元的电动剃须刀,希望边巴再能提供更为详细的情况。
哎,——
青湖边的绿草凋褪了,
并不黯淡,
古山枝头的叶儿转色了,
却挑起火焰……
一阵清悠动听的山歌传来,秦雪娃寻声搜寻。看见一个女子在不远处的树林边弯腰拣拾什么。一边拣拾一边唱,还望他笑:
秋天的成热啊,
把妹儿的心点燃,
哥哥,你可识这秋水秋山?
原来是“古山槐饭店”的店家女子朱岚。秦雪娃笑了,走过去,朱岚穿了件很随便的大翻领上衣,粉红色的衬衣领显露出来。她在采雨后的鲜蘑菇,快乐地笑着。
“朱岚,唱得好呃!”他说。
朱岚耸肩“咯咯”笑,林中有斑鸠扑飞出来。太阳钻出云朵,鸟儿在金光里扑腾。秦雪娃的心豁然愉悦。他开车来古山后,首先就领了鲁圆圆去“古山槐饭店”吃酸莱鱼。鲁圆圆啧啧赞叹味美,还话里代酸地说:“是说耶,你总夸这里的酸菜鱼馋人,原来这店里有位馋人的仙女子。”鲁圆圆说时,朱岚又殷勤地端了山里的泡咸莱来,两个姑娘都互相用眼睛说话。秦雪娃觉得有一种格外的快活,食欲特别地好。吃完饭,让朱岚写了两个房间。住了一宿,领了鲁圆圆来游古山和青湖。
“呃,你那个漂亮的女朋友啷个走了?”朱岚笑问。
“噢,她是我们车队的调度,是干部跟车,刚才有急事情回去了。”秦雪娃说。
“莫骗别个了,我分明看见是雷帅师傅把她从你身边夺走了!嘻嘻。”
“朱岚,别乱说。”秦雪娃岔开话,“呃,朱岚,你唱的山歌好听,再唱一支!”
“是你说的,唱就是。”朱岚亮开歌喉,又唱:
秋雨水儿停了,
太阳露出脸来,
妹妹把打湿的裙子凉在山岩岩……
秦雪娃为这真挚动听的山歌陶醉了。
晚上,朱岚为秦雪娃端了滚热的洗脚水,秦雪娃把脚狠实烫,烫舒服了,爬到古山老槐树掩盖的屋顶,朱岚端了盖碗茶来。山里自制的茶叶,浓香四溢,秦雪娃喝得惬意。起眼看,四周是高高低低的山廓。夜空显得辽远,活像无波无浪的青湖。似圆非圆像笑不笑的月亮洒下来象牙色的清辉,世界显得皎洁、旖旎。
朱岚也忙碌完了,搬了竹椅来陪坐,摆些山里的笑事。秦雪娃品着茶,有一种奇异美妙的遐想。想这儿的秋山秋水秋月和秋夜里的山妹子。那白日里轰鸣不息的汽车声,那青湖畔鲁圆圆离去的惆怅感,那老庚朋友的敌意、乞求的目光都淡远了。
“朱岚,你出过古山县没有?”他问。
“我们从山外搬进来的。”她答。
“哦,这里面好?”
“啷个说呢,有好有孬。不过,现在我和我妈过得很好。”
“你爸爸呢?”
“我没有爸爸。”
“没有爸爸咋会有你?”秦雪娃逗问。
“你没有妈妈啷个又有你?”朱岚反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妈妈?”秦雪娃收住笑。
“上次那挨过你打的黑脸师傅说的。人些喊他‘黑铁塔’,他现在没赶马车了,换买了一辆别个报废了的货车开。他跟对门‘快活饭店’的人说过。那边的店女子给我讲的,还乱说你爸爸。”
秦雪娃不再问。他父亲和他的事情在司机们嘴里是有言传的,善意的好奇的同情的恶意的添枝加叶的都有。他伸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是要回客房困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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