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布·尼古拉丝的动作很慢,但是她那巨大的身躯利用触手缠绕移动着的没一步都非常长,使得她的速度与凡尔登撒哈拉逃跑的速度几乎一样。她用身体上延伸出的触手缠住周围的树木,拖动着巨大肉块向前。对于间隙过于狭小的树林,她便选择将自己的身体如细胞分裂般裂开,穿过两树之间之后再合拢在一起,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止黑山羊之母的移动。
她有一条扭曲怪诞的修长触手,不断地对着她身前的土地无意义地鞭打着,就像是一个发疯的精神病患者重复做着充满进攻性但却没伤害到任何人的举动。然而,作为一名新选中的骑士,撒哈拉明显感觉到了她与她的兄长凡尔登之间的差距——由于惊吓和奔跑,她的呼吸开始紊乱,双腿变得僵硬了起来。
就在她一不小心没有看清脚下的路面,踩到一块光滑的石头而摔倒的时候,莎布·尼古拉丝的那根触手突然伸长,在拦腰打断一棵近一米粗的树木之后向着还没站起身的撒哈拉横扫而去,那种力道足以将一个人从腰椎的地方斩开,把剩下的两端都变成带血的碎肉。
“撒哈拉!”
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的衣领往后一提,整个人立刻像是被公牛顶飞了一般向后翻滚出好几米。
“快逃,撒哈拉。”
当撒哈拉翻滚着撞到一棵树上停下来之后,她眩晕的目光花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但是这却令她看到了更加触目惊心的一幕——眼前的是断掉的银色骑士板甲和包裹在里面的半截凡尔登的尸体。莎布·尼古拉丝用触手卷起凡尔登下半身的右腿,将他腿上绑着的盔甲像是剔除鱼骨头一样卸下。然后那食人的邪神似乎是觉得凡尔登的体型太大,不好一口吞下,于是便伸出两只触手各抓住那淌血的半截尸首的两腿,撕做两半——
接下来的情景撒哈拉没有看到,她一边呕吐着胃酸一边扶着树逃往远离那邪神的方向。但是在紧接着的下一刻,真正的绝望袭向她的心头。
在黑暗的浓雾森林中,似乎有无数个莎布·尼古拉丝向着她的方向包围而来,看不清她们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还是一片连成环状的统一,无数的触手、无数的大嘴,无数的眼球和隆起的肌肉,从每一个方向包围着撒哈拉,像一张长满了不可名状的触手的网。撒哈拉被黑山羊之母的触手紧紧包围,她向天空看去,甚至那里也被邪神的触手浸淫,简直就是无处不在。
“……”撒哈拉绝望地跪倒,恐惧让她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像一块冰冷的布揉成一团塞在喉咙里。一根湿滑的粘稠触手卷上她的身体,还有四条缠上她的四肢。紧接着的,是一个让人联想到拧手帕的动作,以及奇怪的、想让人产生呕吐感的水声。
字面意义上的“拧碎”。
“我从很久以前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布莱尔。”麦卡维蒂喝了一口羊皮水袋里的清水后继续问道:“你明明是个法师,为什么穿一身重甲?”
布莱尔拿着烤野鸡肉的手僵住了,似乎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吧。她的身上的确穿着非常厚重的北欧板甲,上半身还用破旧的镶金黑法袍裹在胸背上,以表明自己的身份是个法师而不是骑士。
“你看啊,一般的魔法师不应该都戴着尖尖的大帽子,穿着长袍,拿着法杖吗?你却穿着这种密不透风的全身板甲,还戴着头盔。穿着这么重的防具跑步和闪避的时候不会很累吗?”麦卡维蒂指了指放在布莱尔身旁的头盔,开了几条通气口的面罩将下半张脸全部挡住,整个头部只有眼睛露在外面。“而且你那把德国双手剑又是怎么回事?还将刃部的地方加宽了,这至少有十公斤重吧,挥舞起来不会扭到腰吗?”
“你懂什么,重甲法师是男人的浪漫!”
“原来你是男的吗?”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的布莱尔愣了一瞬,经过重新思考后她组织好语言再次开口说道:
“法师穿长袍和拿法杖是一般人的刻板印象,谁说法师不能穿重甲的?不是以前有个叫做‘战斗法师’的词吗?其他的魔法师不愿意装备重甲大剑是因为他们根本拿不动!我和那些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可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布莱尔好像对这种重型装甲非常执着,要是有人对她的装扮评头论足的话似乎会感觉非常不爽。“麦卡维蒂,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穿的什么,还有资格来说我?你那是什么打扮?万圣节游行吗?”
麦卡维蒂穿着带有较薄钢片的锁子甲,外面用深色的披风和兜帽裹住防水。但最怪异的是他所戴的面具——是黑死病医生戴的鸟喙面具,有着空洞的大眼睛和惨白鸟嘴,看起来就像是披着死神斗篷的妖怪一样。
“你说这个面具啊,只是为了吓人而用的啊。”
“赶紧给我摘下来!看上去很恶心。”
麦卡维蒂把那诡异的面具摘下,做了个鬼脸。这里是迷雾森林以外的一座废城——“诺贝尔隆德”的某个安全的角落。一小撮营火在倒塌了四分之三的圣灵小教堂中燃起,教堂外则是废城里那布满灰尘和青苔植物的狭窄街道,街道上扔保留着这座城市被遗弃时的样子,大型石头筑成的高墙和小巷长满了爬山虎,因此没有被磨损,只有房间里面是空空如也毫无人气。“诺贝尔隆德”——建立在峡谷底端的曾经的繁华都市,如今也因为邪恶生物与邪教死徒的出没而沦为遗迹。这一切发生的根源是因为繁星——星空就像是一把锁,只要繁星运行到正确的位置上时,就能打开囚禁旧日支配者的牢笼。不过要想正确地召唤出旧日支配者的话也需要正确的咒语,但是即使没人召唤他们,旧日支配者的力量也会大幅度地释放到地面上来,诞生出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黑暗生物,或者那些邪神们也会和教徒们对话要求他们将自己释放出来。
对于莱恩星来说,每一次繁星运行到正确的位置上都是一场灾难。在可记载的历史内,一共有四次出现过相似的情况,其中三次是自然形成的,一次是人为的。最近的一次在一百年前——也就是人为将繁星搬运到相应位置的那次,从黑暗中催生了无数邪恶的妖魔,甚至组建的专门讨伐妖魔的圣殿武士团也没能阻止好几个骑士王国的灭亡,这一次灾难甚至一度被谣传为这个时代的结束。
相比起那次人为的灾难,这一回的规模要小得多。虽然仍有不少地方被荒废,成为死者与妖魔的居所,不过至少没有出现整个王国的毁灭。
“话说,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有决定好吗?”麦卡维蒂一边问,一边拿手边的松树枝捅了捅那快要熄灭的营火。
“不知道,随处乱走,四处追寻,听天由命。”布莱尔显得很无聊,她将手边的全罩式头盔戴在头上,这是她准备睡觉的标志,以防不时之需。
麦卡维蒂叹了口气,对于他来说,睡觉是无谓的。于是他选择整夜站岗放哨,麦卡维蒂抬头仰望,星光从破败教堂的楼顶泄露下来,似乎比平日更加明亮了。但是在那黑暗的宇宙之中,到底潜藏着多少抱有漆黑恶意的存在?人类最古老而又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而最古老又最强烈的恐惧是未知。
你根本无法想象那些面目可憎的邪神们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撒哈拉剧烈咳嗽着,从带有潮湿青苔的地面爬起身,干呕着却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了,这便是死亡的感觉——恶心。
破败得只剩下石头框架和几面墙壁的建筑物,里面积满了水,在阴冷的阳光下显得十分刺骨。这坐落在山腰悬崖附近的旧圣堂已经废弃多年了,许多旅行者将这山腰上青蓝色的石头堆当做指明方向的地标来使用。一簇虚弱的营火在建筑物外边的圆形祭祀场里燃烧着,火堆的最中间插着一把被烧得通红的剑,撒哈拉就是在这柄烧烤着的剑前醒来的。
“好点了吗?撒哈拉。”凡尔登坐在离营火稍远一点的台阶上,在那里注视着火焰。
“好……好一点了……”撒哈拉眼神涣散地盯着凡尔登看,似乎有点迷茫。
“我第一次死掉的时候也是这样,之后就慢慢习惯了。”凡尔登勉强地将嘴角上扬,笑了笑说,他身上的盔甲并没有被撕烂的痕迹,甚至连一点小裂纹也没有。注意到这点的撒哈拉也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革甲完好无损,身体上也没有留下伤痕。
“是圣灵将我们复活了,在达成他们的使命之前,或者在他们对我们彻底失望之前,圣灵会不断地复活我们。”凡尔登如此说道:“被砍掉头也能复活,被刺穿也能复活,摔下悬崖也能复活,都会在这座祭祀场和这簇营火边复活。我们要重复地一遍一遍地履行圣灵交给我们的使命,直到最后——完成圣灵的最后的使命的那一天,在此之前我们天启骑士是不会入土为安的,即使他们对骑士失去了希望。”
“如果令圣灵失望了会怎样?”
“会变成不死人,或者说是活尸,没有死透的尸体,被人们视作怪物,被圣殿武士们一遍遍讨伐。”许多人都见过这种活尸,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是未完成使命的天启骑士变来的,这种不死人无法被杀死,只会一遍遍地复活,所以对付他们的最好方法是当成垃圾一样丢到北方的不死院去,让失去人性的那些活尸永远被囚禁在那个垃圾掩埋场一样的地方,直到世界的结束。
“就像弃子一样。”凡尔登补了一句。“很抱歉以前没和你讲这些,不过你既然已经成为天启骑士了,再讲这些东西都没有意义了。”
“那么,你知道圣灵的最后的使命是什么吗?”撒哈拉似乎已经开始变得混乱了,起初她还以为成为圣灵的使者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不知道。”凡尔登简单地回答。
“…………”
“圣灵,从来没有传达过、透露过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唯一知道的是他们与旧日支配者为敌,最后的使命也许也跟旧日支配者有关。”凡尔登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在此期间他紧锁着的眉头和剑锋般的眉毛一直都没放松。
“难道是……杀死所有的旧日支配者吗?这太荒谬了……”
“我不确定。”凡尔登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他永远保持着骑士“沉默是金”的信条,即使是在自己的妹妹面前。
似乎是为了打断两人的对话一般,那道冷漠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往北,找到浑天仪,结束这次灾难。”
又是这种不明所以的使命,当然凡尔登已经经历过这种使命好几次了,其中不乏需要远渡重洋、耗费十几年时间的任务。在此期间一定也会遇上不计其数的危险,看凡尔登那淡然的态度,他可能已经习惯死亡了吧?凡尔登是撒哈拉唯一的亲人,他们俩以兄妹相称,但是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两人从未见过父母的样子,就好像是不存在的人或是神明将他们生下来的一样。凡尔登比撒哈拉先成为天启骑士,那时候的他不得不抛下妹妹独自面接受圣灵的使命,然而随着第五次繁星位置的变动,妹妹也被圣灵选中成为神灵的仆人。面对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切,凡尔登只能淡然地接受了。
不接受神明愚弄的人都是神之敌,凡尔登如此想到,为了不成为神明的敌人那么就只有成为神明的仆人。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撒哈拉问道,她的面色苍白,似乎还没有从刚刚死亡的不适感中恢复过来。
“往北,找到‘浑天仪’,结束第五次灾难,就是这样。”
“但是!要到北方的哪里去?而且那个‘浑天仪’又是什么?谁知道要走多远啊?”撒哈拉明显急躁了起来,与无论何时都沉着冷静的凡尔登成反比,但是经过数十年使命的洗礼,撒哈拉也会成长为这样一个面无表情的优秀骑士吧?
“…………”凡尔登没有说话,想必所表达的意思已经十分清楚了。
面对神明给予的使命,抱怨与质疑都是无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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