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太郎挖掘着,也不知为什么,土层异常坚固,应该是淋了雨后土壤凝结在一起的缘故。——当初为什么会挖得这么深呢?森太郎想到,但他马上意识到这种想法十分危险,就像是已经认同了他已经做过“那些事”一样。对于不确定的事总是要去确认,对于害怕的事实却不敢接受,森太郎同每个人类一样。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挖掘上,仿佛挖掘能挖走他心中的不安一般。他在心中跪着乞求着希望自己不会挖到“那个东西”。事实上森太郎已经记不得这个地点是不是前天晚上那个“梦”里埋葬怜奈的地方了,他心里真正想的可能是随便找个地方挖下去来欺骗自己吧。
“再挖一铲子,这一铲子下没有东西的话我就回去。”森太郎如此对自己说。
然而,正当他要放弃的同时,他的铲子碰到了硬物。
森太郎的心脏霎时变得冰冷,他缓缓地挖开,期盼那是一块石头或者是……别人的尸体。
但当他看到那张床单和床单底下那张苍白凹陷的脸的时候,森太郎崩溃了。
那毫无疑问是怜奈的脸,但经过长时间的埋葬,虽然没有腐坏但已经开始变形了。
——这个人是谁?——
他听到有人踩在断枝树叶上的脚步声,但他已经来不及隐藏。
——是谁?——
森太郎的双眼发红,他一把夺过刚才落在土里的铲子,暴怒地转头。
——这个人,是谁?——
眼前的是——一个拿着相机的“樱田怜奈”。
“森太郎,森太郎,那是谁?那是谁的坟墓?”
“怜奈……你是怜奈吗?”
“我……”
“怜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在这里照相……取材,为杂志的封面……”
“照相?”
“森太郎,你在干什么?那个坟墓是……谁的?”
“我,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不知道……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
“告诉我真相!森太郎!”怜奈还是头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
“…………”
“森太郎,你……你杀人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是谁?告诉我真相……”怜奈哽咽着,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森太郎的表情凝固起来,他缓缓地开口:
“真相吗——真相是什么,我也不明白呢。”
“怜奈,樱田怜奈,她……你,被我杀了。”
麦卡维蒂和布莱尔沉默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因为风吹的原因而摇晃起来,那灯光也在松下森太郎的脸上忽明忽暗着。
“也就是说……有两个樱田怜奈?”
森太郎没有回答。
据说这个世界上长得完全一模一样的人有三个,但很明显的森太郎遇到的情况难以用这种都市传说来解释。
他迟疑着,说出接下来的事。
——
森太郎回到那个曾经很温暖的家中,他坐在沙发上,点起一根烟。他已经戒烟多年,但仍然保持着口袋里放上一包烟的习惯。森太郎就这么沉默地坐着,如同卡带的胶片,期望着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速地流过,查看手表的时候时间已经指向下午,阳光斜着从窗外射进房间里,但这小小的一平米阳光根本不足以将冷清的屋子温暖起来。
他从怜奈的身边逃走了,怀着无法释怀的复杂情感。这个时候能做的就只有逃避了吧,远离那些自己不想接触的事,远离那一天。对于无法确认什么是事实的自己,森太郎感到绝望,要是没有去挖开那座坟墓就好了,他这样想到,要是一开始什么都没发生那就好了……止不住的眼泪与悔恨的情感从森太郎的泪腺里涌出,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种温暖将他的后背轻轻包裹。
“怜奈……”
双手拥抱着森太郎的胸膛,人的体温是如此的温暖。不知道何时在他身边出现的樱田怜奈将自己的头靠在森太郎的背上,似乎是要保护那颗破碎的心。
“森太郎,你的身体好冷。”
已经不想去思考这个怜奈是从哪里进来的了,也不想去思考这个怜奈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森太郎转过头,吻上怜奈的嘴唇,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下,使得这个吻变得苦涩。两者的脸颊与嘴唇如火热的陶泥般交织,怜奈解开森太郎领子上的纽扣,痛苦的心音在胸膛里炙热地回响。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把它忘掉吧。”怜奈躺下,她柔软的手掌抚摸着森太郎的脸颊,那张脸颊十分憔悴,是痛苦着的人的脸。
——忘掉一切——森太郎这样对自己说——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
森太郎将头埋进怜奈的胸口之中,是在那哭泣吗?柔滑的肌肤、炽热的喘息、涌上背脊的快感、麻痹的神经,这一切都让森太郎感到他面前的这个怜奈是如此真实,然而在心底里的深处,他或许早就明白了。什么是真的,什么是虚伪的,在他潜意识的内心中已经一清二楚,这个事实在挖开那坟墓的时候就已经确认了,森太郎只不过是不去承认,把真的当成假的,把假的当成真的,或许这样的话有一天,不,一定有一天——森太郎这样想着——
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吧。
“怜奈,你知道前天晚上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前天晚上?不,我不知道。”
“是吗……”
“在意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
“因为,不管怎样我都会陪伴着你。”
“医生……这就是我目前的状况。”森太郎疲惫地说道。“我大概明白了……”麦卡维蒂回答,他喝了一口茶杯里已经冰凉的茶水,沉默了一会说道:“像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仅凭我自己还无法判断松下先生您是出现幻觉还是……其他的什么事,不过我推测……你口中所说的那个‘怜奈’应该不仅仅是一个幻觉……甚至有可能是‘在那之上’的某种东西。”
“‘在那之上’的?”
“灵异现象或是……超自然存在……从我这样一个医生口里说出来还是有点奇怪对吧?不过我认为,那些医学、科学甚至人自己的认知都无法解释的东西,永远是存在的,而且松下先生,很有可能那就在你的身边。”
“你是说……鬼魂一类的吗?怜奈她变成了鬼魂?”
“恐怕是的,不过这个‘鬼魂’可能和传统意义上不同,你能触碰到她,她能对现实世界作出影响,她的记忆似乎和您所知的不太一样,但似乎很多人又看不见她,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现象……作为一个医生的我无法解决。”
“…………我该怎么办?有什么建议吗?任何建议都好。”
“松下先生,您是无神论者吗?”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
“正是如此,不知道,不明白,不去想就够了。不管那个樱田怜奈到底是什么,别去深究它,让一切都自然发展下去。”麦卡维蒂叹了口气:“如果那个樱田怜奈是鬼魂或是幻觉,真正的樱田怜奈已经不在世上了的话,就继续和她生活一段时间吧,至少这样也能弥补一下你内心的缺失……”
“是这样吗……”
“死亡不过是更换了一种存在的形式,樱田小姐死了,但并不代表她不在你身边了。”麦卡维蒂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布莱尔的方向,继续说道:“如果仅仅是因为死亡把两人隔开,你就舍弃你的樱田小姐的话,我想那种爱就太廉价了吧?从你的话语中,我看得出,松下森太郎先生,仅仅死亡是无法将你和樱田小姐分割开来的。”
“呐,怜奈,如果我死了的话,你会怎么办?”森太郎抱着怀中的怜奈,轻声问道。
“我想我会哭吧,不过哭久了就没有眼泪了,而且我会变得很孤独吧。”
“是的呢……”
“因此你要变成鬼来陪我,不要变成那种太吓人的哦。”
森太郎浅浅地一笑,像对付孩子一样揉搓着怜奈的头发,后者摇着头将脸埋进被子和森太郎的胸膛之中。
——叮铃铃!电话响了。
森太郎起身接电话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每次电话响来都没发生什么好事。他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怜奈,将手伸向话筒。
“松下,让怜奈接电话。”电话里的是一个没好气的老头子的声音,森太郎记得这个粗哑的嗓子,那是樱田怜奈的顽固老爸,也就是森太郎要喊“岳父”的可怕人物。
“岳父,有什么事吗?”不久前的争吵还历历在目,因此森太郎不准备太礼貌。
“让怜奈接电话!小子!”顽固老头提高了音量,似乎并不打算讲道理。
森太郎将视线投以怜奈,怜奈摇了摇头,没有解释是不想接还是根本接不了。
“怜奈不在。”森太郎将声线放低,现在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怜奈在哪!?她去哪里了?她的手机怎么回事?”
“上班去了。”
“你撒谎!你这个骗子!怜奈到底怎么了!”森太郎默默地听着中年老男人的怒号,电话里时候还有年长女性哭泣的声音,应该是怜奈的妈妈吧。
“松下,要是怜奈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
“回答啊!快回答!怎么不吭声了!?”
森太郎垂着头,没什么好说的。
“你小子……我现在就要到你们那里去,要是我到了那里还没看到怜奈的话,我就报警!”
粉碎的玻璃和顽固老男人的乱暴,怜奈的父亲发疯了似的将这件房屋里的一切砸碎,灰尘在空中飞舞,碎片在地板上四溅弹起,岳父的每一个动作中都饱含着暴怒,但是这种愤怒却不敢作用于真正憎恨的对象森太郎,其实岳父骨子里只是一个胆怯的人吧。
没来由的易怒,夸张的自我表现欲,想要把自己的愤怒用暴力表现出来,但却根本不敢向人动手,只得将目标转为无辜的家具和装饰品,砸碎这些东西来表示自己很强大,但事实上只是胆怯者的狐假虎威罢了。
森太郎冷静地分析着这一切,握住坐在她身边的怜奈的手,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发疯的老爹四处打砸,偶尔躲避着飞过来的碎瓷片,不想说一句话。
就这么看着,老男人逐渐减缓了攻势,不知是砸累了还是伤了手指,他不悦地踢着碎片气冲冲地走到森太郎面前,连怜奈所坐的方向也不看一眼。
“小子,我现在就要报警!”
森太郎沉默着,他抚摸着怜奈的手背,如此温暖。
“森太郎……”樱田怜奈的幻象流下泪水,眼泪滴在沙发上,形成了一点深色的水渍。
“我早就做好这一天的准备了。”森太郎对怜奈微笑着,那个笑容,是无垢的。
“你还笑得出来!我杀了你!”樱田怜奈的父亲咆哮着,将手举得高高的。
今天一天都没有客人,麦卡维蒂的地下诊所准备关门了,虽然说根本就不存在上下班时间这种限制,麦卡维蒂还是坚持给门口挂上了闭店的招牌。
“麦卡维蒂~今天晚上吃什么?”
“吃土吧。”麦卡维蒂打开冰箱,把腌好的牛肉拿出来。
“秋天的土太冷了~”布莱尔顺着麦卡维蒂开着玩笑,一边在沙发上翻滚着打开电视,是新闻频道。“……昨日,警方抓获一名涉嫌杀害妻子的犯罪嫌疑人松下氏,该名嫌疑人由于和妻子发生争吵而杀害对方,并将尸体于深夜埋在城郊两公里的森林内,由于受害人家属报案嫌疑人才得以抓获。据悉,该名嫌疑人声称自己的妻子仍然陪伴着他,因此被怀疑产生精神障碍,但他拒绝接受医院的精神障碍判定测试,因此……”
“啊,是松下先生啊。”布莱尔指着电视屏幕说道。“他为什么要拒绝那个精神障碍判定测试啊?可以减刑的吧?”
麦卡维蒂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想了想。
“如果查出自己是精神病的话,那么樱田怜奈小姐也不是鬼魂了吧。”
“松下先生……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哇哦~单人牢房,隔音效果也很好,还有个小窗。”
“床小得只够睡下一个人。”
“诶嘿!我躺下啦!”
“好好好,你睡床上,我睡地上,你满意吗?”
“不满意,因为太冷了你还是上来吧,而且床板好硬。”
森太郎的嘴角轻微地上扬,怀着无可奈何的表情躺在床上。
——空出一小片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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