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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在熟悉的咖啡厅里写完作业,再坐电车过了好几个站后,沙耶子捧着装有兔子骨头的纸盒从车站离开,从离车站最近的面包店买了好几包最便宜的白吐司,拐过一条阴森狭窄的小巷,穿过堆满垃圾和狗粪的后街,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淌出的污水,来到离市中心稍远的一所破旧的双层公寓楼附近,在仔细检查周围有任何熟悉的人后,她走进了那间公寓楼中。
沙耶子用一把有斑斑锈迹的钥匙费力地打开古旧而沉重的防盗门。不需要说“我回来了”,因为根本没有人在家。打开了位于狭窄客厅的灯,沙耶子将书包扔在开裂的皮沙发上,脱下学校的秋冬制服,她先将几片吐司从袋子中取出,再把剩下的放进冰箱,冰箱里空旷得像是新买的,唯有一盒没喝完的牛奶和少许鸡蛋,以及一些调味料和榨汁用的蔬菜。
沙耶子用平底锅煎好两个堪称完美的鸡蛋,摊在刚才热好的吐司上,并加以适量的盐和沙拉酱,上面叠好几片生菜和西红柿,最后小心翼翼地将另一片吐司盖上,这是在受限制的条件下做出的最丰盛的菜肴了。紧接着她打开放在橱柜里的几个塑料药瓶,倒出各种颜色的药丸——钙片、维生素ABCDE、蛋白质片、氨基酸、螺旋藻……和着白开水一起吞下,最后拿起刚完成的鸡蛋三明治,荻原沙耶子轻轻地说了一声:
“我开动了。”
配合着药物摄取了大概足量的营养之后,沙耶子坐上高矮合适的椅子,将盒子里的兔子骨骼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面前的桌上,她拿出藏在沙发底部的素描本,同时拿出铅笔,翻开她的珍藏——那些仿佛只是躲藏在最险恶的内心里的怪物们。
洁白的素描纸上绘制着诡异而难以想象的图案,混乱而且杂乱无章的阴影和线条组成一些让人看一眼就生理上感到不舒服的东西,仔细观察的话或许还能看出这些图案是由各种生物的骨骼和脏器以及血管组成的不可名状的怪物,滴洒着又像是血液又像是粘液的腐臭液体,伸出各种淫秽的肮脏的触手与肢体,张牙舞爪、凶神恶煞,密密麻麻的眼睛和吞噬着肉体的牙齿。还有的图画从构图上就给人感觉毛骨悚然,她绘画的肢解的尸体和怪异组合的妖魔要么异常地放大,要么就画在素描本的边缘,似乎只要一翻开这本邪书就能用手碰到纸上这些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不洁之物一样。
这些绘画大多像是残忍怪异的猎奇诡异绘画,或是建筑学中的西洋穴怪图像,富含着令人不悦且皱眉的内容和不舒服的搭配。她的很多画就像山本タカト的残酷浮世绘,不过从沙耶子的笔触中完全无法感受到前者蕴含于怪异图景中的平静与耽美,只有暴戾与疯狂的漆黑恶意。
沙耶子盯着兔子的骨架,似乎对方那并不存在的眼球也盯着自己一样,她的眼神慢慢地失焦,下颌自然地放松,仿佛一幅地狱的图景在兔子那空洞的眼眶中浮现,她的嘴角上扬,眼睛上翻,像是产生了一种迷幻的快感,拿着铅笔的右手在纸上飞速地移动,甚至都不需要低头看向画纸,兔子骨架的原型便在纸上绘出,紧接着上吊绳一般打结的肠道……扭曲的心肺……粉碎的脑……异形的组合在骨架上缠绕,如果有谁在这个时候对荻原沙耶子使用读心术的话,所见到的图景或许会让他在第一时间呕吐出来……
荻原沙耶子(Saeko)是个Psyc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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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耶子在狭窄的床上醒来,不用看闹钟,现在一定是六点五十九分,还差十秒钟到七点。沙耶子躺在床上数着这十秒钟,果不其然,十秒钟后,闹钟铃响,沙耶子起床,先将蔬菜放入榨汁机中定好时间,然后走进浴室,这里依然残留着三年前的血腥味和不祥气息,不过沙耶子并没有在意,她脱掉衣服开始冲澡。
事实上,这里是沙耶子杀死父亲荻原朗的地方。
荻原沙耶子很早就失去了母亲,但她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她的记忆中母亲只是一张微笑着的脸庞罢了,失去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对她来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她并不是因为什么童年阴影还是什么黑暗过去导致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相反,从出生起她就成为这样的人了。不管你相信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有些人的邪恶是毫无理由的,就像狼天生要捕食绵羊一样,而在这个绵羊拥有绝对权力的社会中,这样的狼需要伪装起来,假扮成一只无害的“羊”。
上国中二年级的时候,父亲因为失去工作而染上赌瘾,整天出入于地下赌场,渴望着一夜暴富,当然这造成家中积蓄只减不增,不多的几个亲戚要么不愿再接触他要么就搬到远方居住了,而当父亲终于决定向高利贷借钱的时候,荻原沙耶子决定在一切都太晚之前杀死父亲。
用重量合适的木棍向后脑勺的地方以适当的力量敲下,拖进贴有光滑瓷砖的浴室,在此之前先将自己的衣物脱掉以免鲜血沾染,再把父亲的上半身放进浴缸,拿出锋利的水果刀——朝着荻原朗的喉咙割下。沙耶子做这事的时候叹着气,但手中的动作麻利而且毫不犹豫,然后将父亲的身体放入防水的大袋子中,确认没有血液流出,再用水冲洗浴室里的鲜血干净。把袋子背到车后备箱上,发动汽车,稳稳当当地开向公寓后面的小山包,在那里将父亲埋在事先挖好的坑中,基本上没有人会无聊到涉足那里,荻原沙耶子也只会在每年父亲的生日和盂兰盆节时去看望他。实在是很幸运,父亲荻原朗在失去工作之后成为了一个孤僻的人,平日里有所接触的人也就只有女儿沙耶子,再多的就是赌场的庄家和其他赌徒们,而少了荻原朗,这些人的生活也并不会有任何变化,因此也没有人会在乎这样一个穷困潦倒的赌徒的死活。
在此之后,荻原沙耶子便成为了一个“自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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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会有累的时候,每个人都需要释放一下压力,沙耶子也不例外,但沙耶子的压力并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喝喝酒、玩玩游戏就能解决的,那是一种更原始的、更直接的压力,这些年来由于一直压抑着这种感觉,导致最近心里的骚动变得越来越明显,像想要破壳而出的雏鸟或是昆虫,那种感受就如同耳边的声声细语、虫豸的爬行,稍不留意满满的念头就要涌出来吞噬靠近的每一个……
“荻原同学!要一起吃午餐吗?”眼神涣散的沙耶子被叫到名字,她抬起头,面前的是朝日奈阳菜提在手里的便当盒,用精巧但毫无用处的蝴蝶结装饰着。
——我又在发愣吗?这不是我——荻原沙耶子回忆着刚才的感受,这种情况理应只在“画画”的时候才会出现,如果在人多的地方进入“绘画”的那种状态的话应该会被同学们当做怪人吧,这样沙耶子也很困扰,于是她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和朝日奈算是好朋友——至少对方是这样觉得的,不谙世事但乐于助人的大小姐,虽然备受关注但自己浑然不觉——这就是沙耶子脑中的阳菜。
“啊,朝日奈,我本来打算到食堂随便吃点什么的……”
“荻原同学没有准备便当吗?”朝日奈用另外几根手指抬起便当盒,她的双手相当漂亮,洁白而且形状优美的手指,细瘦骨感的手背,让人很在意口感如何——沙耶子摇了摇头,想要赶走脑中的奇怪念头,这一动作似乎被朝日奈理解成“没有。”
“那正好,荻原同学,我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一个人也吃不完。不如我们一起吃吧?”朝日奈阳菜打开便当盒,里面的漂亮食物摆得满满的——炸虾、汉堡排、切得很精细的海带丝、淋上了甜酱的玉子烧,还有经典的红色章鱼小香肠——从外观上就能看得出朝日奈阳菜那细心且饱含少女情怀的性格。
“诶~?可以吗?看上去非常好吃的样子诶~”
“当然可以啊,而且恰好我也有些事情想和荻原同学谈谈。啊,坐在这里可以吗?”
“当然可以。”沙耶子其实并不在乎阳菜想和她谈什么。
“荻原同学,话剧社的排练才刚开始不久对吧?接下来的演出是在万圣节学园祭上表演的《吸血鬼》,而且荻原同学应该是饰演女主角维罗妮卡,我说得没错吧?”朝日奈一边优雅地拿起筷子在便当盒里夹着,一边如此说道:“不如尝试着换个角色怎样?”
“换个角色?”
“啊啊,一直饰演主角的话也会累吧?而且也要给新人一个机会嘛。”
“新人?指的是那个转校生——去来川舞?”
“是的呢,看起来柴原君对她相当满意,执意要让她来扮演《吸血鬼》的女主角呢。不过……由于话剧社的常任主角一直是荻原同学你,柴原君也对这个决定相当困扰呢,虽然在报名表上擅自写了去来川同学的名字……”
“怎么这样~难得我好好准备了的说~”虽然口气很轻松,但一种恶毒的不快感已经在沙耶子的心中滋生,沙耶子认为自己扮演女主角是理所当然之事,每个学期都由自己站在舞台上不是学校的传统吗?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都能牵动观众的情绪,这种感觉就像是木偶师,用名为“表演”的线操纵着观众的心,这种机会只能属于一个人,那就是荻原沙耶子自己。
不过——沙耶子还是保持着微笑——她如此说道: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只有祝贺去来川同学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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