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徙常维翰》第90章

    赵书林听了“呀!”地大叫,天旋地转,耳边响起玉霞的咯咯笑声、嘤嘤泣声,眼前闪现出她的笑貌、哀容。她朝他伸手,他伸手去拉她的手,却始终够不着,他好急,眼前黑黑蒙蒙一片……他晕倒在地。
    赵书林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宁圣轿行”楼上那宁徙常住的屋子里。宁徙、常光圣、吴德贵守护在他身边。宁徙给他喂肉末稀饭,他闭口不吃。宁徙给他说话,他闭口不答。突然坐起:“快,快扶我去杀场,我要救玉霞!我的玉霞……”宁徙哀然,孙亮和玉霞人头已经落地了。赵书林喊叫着,目视窗外晚霞,心子发沉,完了,我的玉霞……再次昏倒。宁徙赶紧掐他人中穴,又为他扎银针,赵书林才缓过气来。他面色青灰,双目发呆,一言不发。宁徙心疼不已,极力宽慰,又给他喂肉末稀饭,他却紧咬牙关。宁徙摇头哀叹,叫常光圣和吴德贵相助,为他强行灌入肉末稀饭。
    赵莺抱了儿子孙聪进门来,扑到赵书林床前:“爸爸,不孝女儿赵莺和您的外孙儿孙聪来看望您了。爸爸,您可得要保重啊!”泪如雨下,对孙聪,“儿子,这是你外公,快喊外公。”
    孙聪喊:“外公,外公。”
    赵书林闪眼看外孙儿,泪水横流,依旧不说话。
    常光圣见孙善没来,担心莽撞的他要生事,问赵莺:“孙善呢?”
    赵莺哭道:“他去杀场了。”
    常光圣大惊,赶紧出门,走不多远,看见孙善匆匆走来,快步迎上去:“孙善,你可来了!”
    孙善急问:“赵莺和我儿子在不?”
    常光圣点头:“在,都在。”担心道,“孙善,你没做莽撞事吧?”
    孙善双目血红,边走边说了他去杀场的事情。
    他飞步跑到杀场挤到人群前面,见五花大绑的父母跪在断头台上。台下人群激怒地喊叫:“杀死这对匪首!”“千刀万剐这对狗男女!”他心痛如裂,爸爸妈妈,千错万错都是你们的错,你们咋偏要去当这民众愤恨的土匪!母亲看见了他,惨白的嘴唇翕动:“孙善,我的善儿,为娘见到你了……”父亲也看见了他,青筋鼓涨喊:“善儿,我和你妈走了,老子对不起你,给我抚养好我那孙娃……”父母这垂死的话搅得他那心好痛,他拼力上前,被官军拦住。台上的监斩官赵庚弟扔下令箭:“斩!”两个赤胸亮臂的刽子手手起刀落,他父母的两颗人头滚落,鲜血喷涌。他奋力冲上断头台,捧了父母人头大哭。监斩官赵庚弟走来,他怒兽般拽住赵庚弟胸襟吼叫:“你这个不讲情面的狗官,你还我父母,还我父母!”官兵们过来将他拿下。赵庚弟说:“放开他。”对身边军官说,“入棺。”军官就指挥兵丁将他父母的尸体放入备好的一具木棺里。赵庚弟陪同他去南岸的荒郊野地合葬了他父母。他在父母坟前跪拜,遗恨不已。之后,赵庚弟诚邀他去他府邸用膳,宽慰说:“孙善贤弟,你父母乃官府缉拿的死罪要犯,罪不容诛。本府念及你早已脱离他俩,没有株连你和你的家人。你父母临刑前曾求过本府,望本府念及亲戚之情善待于你,也望本府转告你做好你那船上的生意。”他听着,泪水涌动:“赵大人,我孙善是个鲁莽之人,有不当之处还望海涵,谢谢你将我父母入棺埋葬。赵大人,我也痛恨土匪……”两个同辈人,又有亲戚关系,好一番长谈。赵庚弟希望他节哀,希望他在水上做出一番事业。他点头应承。告别赵知府后他就赶来见妻儿了。他不愿让妻儿去杀场见那血腥场面,呵斥赵莺领了儿子孙聪去“宁圣轿行”等他。他来到轿行门口就遇见了常光圣。
    常光圣听罢,叹了口气:“走吧,你婆娘和娃儿正等你呢。唉,你岳父大人急得晕倒了。”
    赵书林终于吃饭,人却疯了,念叨杜牧那诗:“娉娉嫋嫋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知。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宁徙好难受,心疼地为他把脉开药,不见效果。请来名医诊治,说他所受刺激太深,短时难以康复,只好听从吴德贵的话,让常光圣派了轿行最好的轿子抬他回“赵家大院”养息。她本是要跟了回去的,儿子常光圣坚持留她在重庆住些日子,说待她心情好些后再回去。她的心情确实不好,玉霞本是个美貌的良家女子,竟落得人头落地的悲惨下场。书林就要与她成婚却又疯了。
    乖巧的二儿媳妇李小雅时常来宽慰她,请她去“蜀陕账庄”住些日子。
    宁徙知道,她母女俩那账庄经营得不错,还把业务做到李慧贤老家陕西去了,也想去看看,就随小雅去了。亲家母李慧贤的身体好多了,红光满面。俩人有话说。宁徙的心情好了些。
    吃饭时,一个妇人勤快地端菜上饭,打问得知,是李慧贤母女收留的一个落难的老乡,叫赵秦萍。那日清晨,李小雅出铺子大门时,见饿晕了的赵秦萍倒在门槛边,就叫下人扶她进屋灌了红糖开水,待她苏醒后,又让厨师做了鸡蛋面条喂她吃。赵秦萍很感激,祈求能收留她做些杂活糊口。心慈的李慧贤得知她是从陕西老家来的移民,夫离子散,顿生同情,就留下了她。
    “这是虫草洋参鸡汤,补气的。”胖胖的赵秦萍舀了热腾腾的鸡汤给宁徙,“能活血暖身抗病。”
    宁徙喝了一口:“嗯,不错。”
    赵秦萍笑:“常夫人的气色不太好,多喝些,补补身子。”眉宇间透露出真诚的关切,又为李慧贤和李小雅舀鸡汤,“两位老板,这鸡汤是我亲手做的,您们尝尝,看够味儿不。”
    李慧贤母女喝着鸡汤,都说不错。
    宁徙问:“咋个做的?”
    赵秦萍说:“回常夫人话,用的是除去内脏的乌骨鸡,加有三根葱、五片姜、十二颗红枣,还加了适量的人参和冬虫夏草。水放得旺。先用大火煮开,再用小火炖个把时辰。这样做出来的鸡汤养生效果最好。”
    一番话说得饭桌上的三个女人都笑。赵秦萍也笑,转身去了厨房。
    宁徙说:“这个赵秦萍还能干,知道的事不少。”
    李小雅说:“我妈就夸她能干,说是多了个说贴心话的家乡人。”
    饭后,三个女人喝茶说话。李慧贤说,她和女儿去“蜀陕账庄”陕西分铺时,见到了傅盛才老板,傅老板是经宁徙介绍去她们陕西分铺存取账款的。夸赞傅老板精明能干。宁徙感叹,说傅老板是他们常家的恩人。提到常家,三个女人都心酸。李慧贤说:“唉,你家常光儒也是磨难多多!”又说,“亲家母,你也不要过于忧虑,你有一个多么好的当知府的儿子。呃,你儿子当这么大的官了,你还这么拼命干做啥,干脆住到他府里享清福算了。”宁徙摇头:“儿子有他自己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我只求他做个清廉的好官。”李小雅说:“他是个好官,一上任就声言,贪取一钱即与千百万金无异。不义之财一钱不取,衣食住行以俭朴为是。”宁徙笑:“小雅,你恁么夸他啊。”李小雅说:“城里的人都知道。我还知道,他敢跟原先那个川东道台宣贵昌斗,那家伙太坏,还跟恶势力勾结坑害百姓。是他冒死参了宣贵昌,那家伙才被皇上罢了官。”宁徙担心也高兴:“他养父教导过他,当官要学于成龙,不以温饱为念,所自信者,天理良心四字而已。康熙爷就表彰过于成龙,‘尔为当今清官第一,殊属难得’。”就想到父亲宁德功也是个清官。她在京城时听魏大人说过,她父亲曾将历年积欠逋赋均量为带征,开仓赈济贫民。很为有这样的父亲和儿子自豪。三个女人说着,管家来报,说是门口有个叫花子要见李夫人。李慧贤道:“你就给点儿碎银打发一下吧。”管家说:“我给了,他不要,说是一定要面见夫人……”话音未落,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叫花子闯进门来,目盯李慧贤,声音哽噎:“是慧贤,你是慧贤!慧贤,我是宣贵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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