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饭吃得热火朝天,大家情绪格外高涨。推杯置盏间,连苼也吃了几碗酒,所幸这是葡萄酒而不是白酒。不过吃了几碗后连苼便将碗盖着不肯再吃,“我答应过一个人,在外不得他允许不再胡乱吃酒,实在是扫了大家的兴致。”
“哈,这人莫非就是当今太子殿下?”
连苼但笑不语,大家见她默认了都哄堂大笑了一番。只有老铁坐在角落沉默不言,低垂的眼神里浮上一些旁人没有察觉的光芒。饭桌间大家继续吃喝顽笑,一个一个的说起自己的往事,说着说着又说到了西关,便都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到西关之后的事情。刚要说到兴头上,连苼也听得认真,却忽然察觉到异动,她忽然举手一挥,大家陡然安静,“怎么?”
“看来有不速之客到来。”连苼道:“还是不少的人。”
“不速之客?哪儿来的不速之客?没听见人喊啊?”
“难道,是他们?”阿南皱起眉头。
大家面面相觑,方圆几里之内并没有听到什么,但很快,果然远远的听到一阵奔腾的马蹄声,朝着这个方向跑来。席间众人都惊讶于连苼的警觉和内力的深厚。又不出片刻,那一股尘沙风暴一般的人马就卷到了这堡垒之外,团团将他们住的地方围了起来,有几骑马更是横冲直闯的奔了进来。踢翻了一些扔在地上的东西,又挑翻了头顶搭着的一些布木,搅得餐厅里乌烟瘴气。马背上的男子正就是下午那人。
来的人数大概有三四十人,除了那高猛的年轻男子和身边两三个亲信,其余的人都穿着统一的黑色服装,裹着厚厚的头巾,将脸蒙上一半,手握弯刀,哟呵哟呵的吆喝着。
大家都起身而立,那高猛的年轻男子扫过众人,盯了眼阿南,便将视线投注在连苼的身上。大家都没有先声说话,似乎这帮人的确是不好惹的。那高猛男子手握马鞭,指着阿南,说了声什么,身后便有人拖着一个满身是伤的仆人走上来,那高猛的年轻男子又对着阿南说了几句话。
“南哥,这厮到底说什么?好像,好像说什么……打人?”
阿南道:“大概的意思,应该是想说我们的人打了他家的仆从。不过,我猜应该是为了刚才下午楚姑娘的事情,这家伙想借个理由来找我们的麻烦。”
“跟他们打!”
“别冲动。”阿南阻止道:“他可是胡丘族左长老的儿子。有个绰号叫‘头猎’——最喜猎杀,且猎杀从来都是各族第一无人可比。胡丘族虽有族长,但权力都掌握在左右长老的手中。左长老权力最甚。胡丘族乃是西关五大贵族之一。惹了这头猎,就等于和胡丘族为敌。后果不堪设想。”阿南这番话其实是想说给连苼听。这里的弟兄们对这头猎则是基本认识的,但身为江湖客,他们都不怕死且有一腔热血。不过,到底阿南稳重些。
那叫头猎的男子见他们不敢反抗,便挥了挥手中的鞭子,顿时那些人哟呵着冲上来,砸的砸摔的摔,不过眨眼就把这里弄得一团糟,砰砰的摔打声此起彼伏。砸完之后,那头猎浮上几分满意,又指着阿南说了几声。阿南一张手挡下冲上来的弟兄,有人道:“南哥,他该不是说,要在你身上打回来?”
“无妨,不过是让他打几下。”
“那怎么成,这头猎手重得很,一鞭子下来就可以打死一头羊!”
“我又不是羊。你们都听我的,都退下。”
“南大哥。等等。”此时连苼走出来,对望头猎,头猎兴致盎然的目光盯着她放肆的瞧。
阿南握住连苼扯到一旁,“姑娘切不可出手。你放心,他只是想来出出气。针对的是我。我若不让他打几下,他还是回来捣乱。”说完阿南就褪下了外衣,那头猎果真力猛无穷,一鞭子就抽下来,阿南当即一腿跪倒在地,口角吐出浓稠的血丝。他擦了擦,又挺身站起,当头便又是一鞭下来,这次他只能双腿跪地,半趴在灰尘里,背上血淋淋两道口子。兄弟们全都怒火上涌,急得大喊,阿南挣扎着起身,当第三鞭抽下来时,那鞭子却陡然被人握在手中,众人一怔,只见握着头猎皮鞭的人是老铁。
“老铁,你做什么?!”阿南急道。
头猎不悦的盯着老铁,挥出鞭子就想将老铁抽倒,连苼越过几人先一步将老铁扯过来,避开那狠狠的一鞭。头猎愈发眯紧了眼神盯着她,带着一种危险的神色。老铁却忽然开了口,只是说的是地方话,连苼听不懂。不过头猎却转而将狐疑的视线落在老铁身上。
“姑娘,我老头无碍……”
老铁抓开连苼握着他手臂的手,便走到头猎跟前,头猎翻身下了马,一把揪起驼背的老铁。老铁没有惧意,但也很卑微的低垂着头,没有故意冒犯那头猎的威风。只听老铁在头猎耳旁说了些话,那头猎忽然瞪着老铁,缓缓的松开了手。一扬鞭,大概说了声撤,所有人忽然间都急急的往外涌,头猎驱策着彪悍的壮马走出屋子之前,只回头用那双雕刻般的眼睛深深的又在连苼的身上盯了一眼。
“老铁,你跟这厮都说了些什么,怎么他好像很急的样子?”
“就是,老铁你刚才出手那下,我只当你不要命了。”
阿南在众人的非议声中看着老铁,“老铁,我好像听到其他贵族的名字,你是不是掌握了什么事情,告诉给了头猎,他才急忙撤退,放过了我们?”
老铁越过众人,在墙角捡起他的东西,斗笠被人踩得变了形,他掸了掸灰尘,戴在头上,只微微侧身看了看大家,余光在连苼的身上停留了半秒,什么也没说,只说道:“天黑了,我回了。”
大家面面相觑,叹了声,只得看着他走了,众人便开始捡拾被砸烂的屋子。连苼跟着出来,在门外不远处唤住了老铁,“铁伯,你手刚才被鞭子伤到,流血了。这药您拿着。”
老铁灰暗的目光睇了眼连苼手中拿的药盒,没有接:“我时常到山里,有草药。”
连苼想了想,把药收回,道:“听南大哥说铁伯您在这生活了很长的时间,连当地的话都会说了,刚才虽然不懂您用什么说服了头猎,但我想对于西关的事情,您应该是很了解的。晚辈可否到您家中做客?”
老铁驼着背,蒙上了头巾,戴着斗笠,根本看不清什么表情和眼神。
“叫我老铁就是。家不待客。”
老铁低声回绝,就驼着背,疾步稳重的走去。
连苼盯着老铁远去的背影,怔仲的看了片刻。总觉得老铁有种亲切的感觉。
“老铁就是这样,沉默寡言,脾气古怪。姐你别在意!”
小六子忽然窜到背后说道。
连苼听着小六子自来熟的言语,笑了笑,“南大哥怎么样了?”
“没事,就一点皮肉伤!”
“抱歉,我第一天来就把你们地方弄成这样。”
小六子笑着说:“嗨,这算什么!我们都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在这地方时有发生!”
连苼笑着摸了把小六子的头,“多谢盛情款待,告诉南大哥,我先回督史府。”连苼抛了块官家玉珏给小六子,“找我时带着它,会有人通传。”小六子接了玉珏,“你怕是不认得路,让我送送你!”连苼道:“走过一回的路我十有八九认得。”说完人已掠后十丈,飞入风高的黑夜之中。小六子惊叹:“走都走得如此潇洒啊……”
……
拂晓的晨光十分刺眼,因为连着许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昨晚从阿南那儿回来之后,连苼便睡得特别沉。甚至萧绝走进房来,她也毫无察觉。
虽然已经是三月,但西关的气候还是比较寒冷。风冷冽又干涩的刮着。早晨就可以听到从眉公道上刮来的北风,呼呼的从窗户上擦身飞过。
袖中匕首乍现,连苼适时的挡住了萧绝正俯身吻下来的嘴唇。
他不知何时进的房间,也不知他在床边看了她有过久。只见他已经是穿戴整齐,噙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脸隔她仅仅只有两个拳头的距离。两人的嘴唇间,则隔着她的匕首。
“连碰都不行了?”
萧绝的手指从她发丝之间缓缓的穿梭着,“被慕容雪成抱过之后,所以其他男人就再也不得碰你了吗?”连苼握着匕首,冰冷的匕首这边是她柔软的红唇,他的唇竟还是俯身压上来,贴着刀片吻在她双唇的位置,“苼儿,你是不是连心也抛弃了我,要彻底背叛我吗?”
连苼空茫的眼神淡看着他,“我已嫁,你已娶。我们之间不是抛弃,也不是背叛。只是错过。”
听到最后这两个字,萧绝眼神遽然冷却,霍地起身拂袖不悦的走出房间。
这是他最不愿承认,也绝不肯面对的两个字。
连苼从被子里坐起,手指碰触着匕首,抚摸在他的唇印上,仿佛那里还残留一丝他的温度。
“进来!”萧绝前脚离去,后脚便有人叩响敞开的房门。
“大人,奴婢等前来侍候大人。还有,这些是督史大人命奴婢送来的地图。”
连苼一掀锦被,拂过额上散下的发丝,“不用了,我不惯别人伺候,替我打好水就可以!”
那些奴婢被她这一如男子般随性的姿态弄得红了脸,各个垂头应了是,心中桃花乱绽。这位朝中第一女官,这位东宫太子妃,这位击退破天将军苍延的传奇人物就在眼前,哪怕是个女人,却有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魄力,那气度也足以迷住这些婢女们。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