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村人因此说这个社长真是个苦命人,该高兴时都不让自己高兴起来。他们想让社长高兴起来,因此都开玩笑说,我们一定要让牛和猪多拉屎,我们也一定要多拉屎,不让社长操心明年没有肥料。工作组说,农家肥没有了,有化肥,大工厂生产的化学肥料。
大家一面议论工厂制造的肥料该是什么样子,一面等待庄稼熟黄。可是,这些长得分外茁壮的庄稼还在拼命生长,不肯熟黄。后来人们回忆说,那一年的庄稼呵,真是长疯了。疯了一样地长,就是不肯熟黄。那些老农民就跟社长一样地忧心忡忡了。庄稼再不成熟,高原山地夜间就要下霜了。霜冻会使没有成熟的庄稼颗粒无收。这样的情形真的就在那一年发生了。连续三个夜晚的霜下下来,地里还在灌浆不止的麦子都冻坏了。
那一年,机村有史以来长得最茁壮的庄稼几乎绝收,上面却要按年初上报产量翻番的计划征收公粮。
社长扳着指头算算,最多到次年三月,机村人家家户户都要断粮,也要跟传说中的内地一样饿死人了。
算过这个账,社长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上吊死了。
第二件事,阿妈斯烱的哥哥回来了。
他一出现在家里,斯烱就抱着他身子猛烈摇晃,我在山上喊破了嗓子,你倒是答应一声啊!
斯烱她哥哥虚弱地说,山上?我什么时候在山上?我被关起来了。
原来,这个烧火和尚并没跑到山上去。
那天,他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整顿寺庙工作组的一个人给他和另几个和尚一封信,叫他送到县里去。他说,可是,我要回家了。工作组的人和颜悦色,说,去吧,送了这封信再回家。他是天空刚刚露出黎明光色时离开寺院的。
他怀里揣了工作组员给他的信,肩着一个褡裢,往县城而去。褡裢一头装着被褥,一头装了一口锅,一把壶,两只碗,这是他在庙里生活的全部家当。走出好几里地后天亮了,他回望一眼,寺庙已不可见,只可见一座白色佛塔立在寺庙后面的山上。
到县政府,传达室的人接过信看了,笑笑,又把信塞回到他手上,说,你自己送到公安局去吧。他问清了路,把信送到公安局。公安局的人看了信,从腰间拔出手枪,拍在桌子上,他就被戴上手铐了。他还声辩,工作组让我来送信的。公安说,信上说,这个人到了就把他关起来!
我没有犯法。
犯没犯法,写信送你来的人来了就知道了。
然后,他跟好些人一同关在一个大房子里。后来,一起的人都处理了,有了各自的结果。有要坐牢的,也有教育一阵,无罪释放的。就剩他一个人了,始终没有人来看他。看管人的也松懈起来。一个晚上,电闪雷鸣之时,他从窗户上探出头去,没有人喊回去,没有手电光闪过来。他从窗口上跳出去,也没听到人拉动枪栓。他就跑到外面去了。第二天,他还在县城里晃荡了一天,也没有人来抓他。于是,黄昏时分,他就出了县城,往机村的方向去了。
他一进家门,妹妹斯烱就哭喊着摇晃着他,工作组让我到山上找你,你为什么不出来?你为什么现在又自己跑出来。
他还没有来得及辩解,妹妹又喊道,工作组在找你,你到工作组去!
他只好跑到工作组去。他想,人家又没叫他,自己跑去干什么呢?所以,就只在工作组住的那座房子门前徘徊。
这座房子是村子里最漂亮的房子。比村子里所有二层三层的房子都要高上一层。一般的房子是六根柱子,八根柱子,这座房子是十六根柱子。所以,这座房子的主人就成了地主。这座房子为两兄弟所有,他们共同娶一个老婆。工作组在村里作了很多调查研究,也弄不清楚这座房子的真正主人是这两兄弟和他们共同的老婆中的哪一个。本来只有一顶地主的帽子,因为弄不清这三个人哪一个是真正的主人,干脆就又从上面再申请了两顶帽子,这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早在1954年,三个戴了地主帽子的人,就被逐出了这座房子。一层建了供销社,二层三层就成了工作组来村里时的临时住地。
斯烱的哥哥在工作组驻地前徘徊了足足半天时间,看到一个人立在窗前用口琴吹着激昂的乐曲。看见一个穿了灰色干部服的姑娘,提着一个篮子到溪边洗菜。那姑娘唱着歌,蹦蹦跳跳的,都不看他一眼,就从他身边过去了。他想起,前些年,妹妹斯烱就是干这个的,然后,就去了民族干部学校。想到妹妹是因为他,失去了成为干部的机会,这个烧火和尚前所未有地伤心起来。他伤心得泪水迷离。他想,自己真是一个俗人了。早年进庙,落发,披上紫红袈裟,废了在俗家的名,得了法名,称做法海。但这个连老爹都没有的穷孩子,没能投在名僧门下去学去修行,因没有钱财供养上师,只能成为杂役僧,换取衣食,是为烧火和尚。听来一些经文,也都一知半解,自己琢磨,也就是叫人安于天命,少有非分之想的意思。心里起了什么欲念,便是按捺,再按捺。久而久之,人就变得懦弱,而且有些迟钝了。现在,他却悲从中来,任由情绪控制了。天黑下来,这是八月了,楼上飘下来烹煮蘑菇的香味。
这个季节,不是羊肚菌的时光了。
这时是从青林里来的松茸登场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松茸这个名字。那时羊肚菌之外的所有菌类,都笼而统之称为蘑菇。最多为了品种的区分,把生在青林中的蘑菇叫做青蘑菇,把生在杉树林中的蘑菇叫做杉树蘑菇。
楼上在用红烧猪肉罐头烧这种蘑菇。香味飘到楼下,楼下那个没人理会的法海和尚却因为妹妹和自己奇妙的遭际泪水迷离。
第三件事,斯烱在这一年生了一个孩子。
斯烱上了一年民族干部学校的意义似乎就在于,她有机会重复她阿妈的命运,离开机村走了一遭,两手空空地回来,就用自己的肚子揣回来一个孩子。一个野种。
和尚法海收了泪,回到家中,对妹妹说,没人来理我。
斯烱正在给孩子喂奶,便拍着孩子的脑袋说,舅舅回来了,叫舅舅啊!
孩子吐出奶头,咧开嘴笑,并发出模糊的音节,啊,啊啊。
法海便笑起来。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撞击胸腔。
斯烱说,和尚舅舅,给侄儿取一个名字吧。
法海就说,我亲爱的侄儿还没有名字吗?
斯烱笑道,家里男人不在嘛。
法海抱过侄子,把茶碗里正在融开的酥油蘸了,点在婴儿额上,说,你叫胆巴。
第二天,斯烱上山,滑倒在地,脚蹬开树丛间的青树边缘带着尖齿的浮叶,下面露出了一群蘑菇。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斯烱不顾被树叶上的尖齿扎痛的双手,笑了,说,蘑菇在开会呢。
斯烱从这群蘑菇中采了十几只样子漂亮,还没有把菌伞撑开的,带下山来。
经过工作组的房子前,她取出一多半,放在院墙头上。一个队员从窗口望见了。说,乡亲,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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