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厚土》第27章

    罗冬青身在异国他乡,兴奋不已,昨晚竟失眠了!
    昨天下午,罗冬青带领的考察团和萨巴洛夫等有关官员进行会谈时,达成了在A市共建蔬菜、水果批发市场,共同开发铁矿的协议。在此基础上,经过初步测算论证,还决定各自修筑在边境线接轨的小火车铁路。令人高兴的是,萨巴洛夫更是心急如火,雄心勃勃,简直像个事业狂。他当着罗冬青的面给边区行政长官挂了电话,简单说明了合作意向。行政长官表现出很大的热情,表示要进一步论证,可行的话,边区将给予A市一大笔资金支持这几个联合开发项目。
    夜深了,罗冬青怎么也睡不着。他把史永祥找到自己房间担心地问:“永祥,人家边区政府要给萨巴洛夫那么大支持,根据我们那里的情况,地区不会有多大力度的,就是贷款,恐怕也要费很大劲呢!”
    “这你不用担心,过去你在内地县城工作,接触这种边境开放城市少,过一段你就知道了。”史永祥说,“只要项目好,资金不用愁,开发行很有实力,多次表示要给市里上大项目做财柱子。还有,口岸刚一开始,一些来考察投资的香港、日本、新加坡的大老板都是联合对象,他们和计市长谈过几次。计市长对这类项目钻研不进去,就是对城市建设开发热心大。咱们市那几座大酒店,都是外商搞的,就是吃喝再盛,我们这么个小地方能有多少人,大规模的双边贸易并没开展起来,回报率一低,就挫伤了外商的积极性。”
    罗冬青兴奋起来,“还能不能找来这样的大老板?”
    “能啊,”史永祥满有把握地说,“一个叫小野的日本老板,来这里考察了半个多月,来时踌躇满志,走时明显扫兴。据他说,是他年迈的老父在一张香港的报纸上看到了元宝市开通口岸搞大开放的消息,动员他来的。他父亲是忏悔当年随从日本侵略者来这里修筑地下要塞的,一再向他讲,那战争年代,元宝是重要的军事要塞,如今世界经济大流通,这里必然是开放的经济要塞,动员他来这里投资上项目,替他老父表示赎罪,当然也是赚钱。”
    罗冬青听得很入神,点点头问:“他没说想干什么项目吗?”
    史永祥说:“他提出要投资十四亿人民币左右,利用这里的山林资源,粮食作物秸秆为原料,上一座年产二十万吨的造纸厂。经过请示上级环保部门没有同意。这种项目一上,对环境污染很厉害。”他冷冷一笑说,“我看出来了,这家伙是打着赎罪投资的名堂,看中我们落后,来上这种发达国家严格控制的项目赚钱!”
    “永祥,有他的联络电话吗?”罗冬青问,“我们论证的这种项目,让他投资能不能干?”
    “有。估计他能干,可以找他来谈谈。”他又说,“回去后,拿出项目论证,我们把招商引资再炒火起来。口岸刚开通时,搞了一次招商引资新闻发布会,只吸引来了几家搞饮食业开发的,搞工业实体的都走了。”
    “永祥,你发现我们国家一种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没有?”罗冬青说,“研究搞产品生产项目的人少,琢磨搞饮食业的人多。从城市到乡镇,特别是从中等城市到小城市、到县、到乡镇,越往下越明显。你就看吧,道两旁挂幌开饭店的比比皆是,有一条街上一个挨一个,幌幌相连,你到一些发达国家就很少看到这种现象。”
    史永祥问:“你说这是为什么?”
    罗冬青回答:“这说明从大城市往下,真正懂经济的人越来越少,因为搞生产产品型企业需要工艺,而办饭店简单,支上灶,点着火,端起大马勺就能干起来。要从宏观上研究这一现象,这也是发展速度趋缓,经济运行质量较差的一种因素。”
    “噢,”史永祥笑笑,“也能增值,都围绕肚皮增了,不能产生社会财富呀。”
    罗冬青说:“我们的老祖宗不早就说过了吗,民以食为天,把这个‘天’保住了,才能去创造财富价值。我是说饭店过滥过多,怎么就不能研究开发小项目呢!”
    史永祥说:“大概我们这国情和发达国家不一样,可以用公款吃喝报销,而且吃喝越来越盛,档次越来越高,花点子越来越多,我们的卦仙不是说吗,如今酒店一大怪,叫做鸡鸭猪羊赶下台,王八蛇虫爬上来。”
    罗冬青说:“还有一点,这种现象里还有一种现象,就是越在小市小县小镇越明显。幌牌上吹牛,你叫狍肉王,我叫饺子王,你叫第一鲜,我叫天下美。假如说谁家从外边新学来一种饮食美餐,一火起来,这种餐类马上一哄而起,林立而生,直到大家一起冷落衰败。”
    “我们的书记同志,”史永祥笑笑说,“你观察社会现象真入木三分。按你说的,我倒提点儿建议,我们的成人教育如雨后春笋,什么电大、农广校、自学考试,这类中专,那类技校,你要从本地实际出发,要多培养科研型、实践型人才,比如说边贸、采矿等等。”
    罗冬青会意地点点头:“对,记着。回去以后,你和教育局的局长们说说,认真研究一下,适应市场经济,特别是围绕我们元宝市的经济发展,通过调查论证,拿出一套培养人才的思路、措施来,别一弄就是开饭店!”
    “好!”史永祥非常赞同,“我们的书记同志要抓本哩!”他说完看看表,午夜已过,带着兴奋说:“冬青书记,该休息了,明天还有任务等着我们呢。”罗冬青也看看表,点了点头,史永祥走了。
    史永祥走后,罗冬青仍沉浸在兴奋之中,一股强大的求发展热浪和要带领人民群众致富的强烈愿望交织在一起,在他心里腾滚着,汹涌着。从内地清江县来到这开放城市,才真正感到国家改革开放政策的无比正确,打开国门与世界经济融合接轨无比伟大,元宝市啊元宝市,腾飞发展的机遇到了。他踱来踱去,越想越兴奋,越想思路越清晰,想着想着,踱着踱着,竟情不自禁地翻开本提起笔,沙沙沙地写起了元宝市的经济发展和远景规划来了。
    罗冬青一宿没合眼,这是他参加工作以来的第一次。他写着写着,史永祥走了进来说:“冬青书记,昨晚睡得那么晚,早晨又起得这么早?”罗冬青一抬头才发现,一片灿烂的阳光已经进了房间,太阳在东方天空冉冉升起,这些全没有进入他的视觉和感觉,包括窗外的汽车声,孩子们的嬉闹声。
    史永祥伏身一探头看到本子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行,禁不住把罗冬青拥抱起来:“我的书记,书记同志,你一宿没合眼呀……”不知是感动还是激动,他的眼眶湿了,心里想,嘴上却没说出来:好书记!元宝人民的好书记——焦裕禄式的好书记。当年,焦裕禄面临灾害和风沙,身心交瘁地奔波于贫瘠的兰考大地上的风沙雨水之中;时代不同了,罗冬青倾心于研究探索富民之路,这种精神和劳动的价值,应该说仍不亚于焦裕禄的那种付出。
    按着出访计划,吃完早饭口岸一开关,罗冬青一行就要回国了。昨晚的宴会桌上萨巴洛夫非要请罗冬青一行看看元宝人在这里干的一个项目——一片原始森林转让采伐,意在让罗冬青一行看一看他萨巴洛夫对开放联合的诚意,然后从采场直接奔口岸,罗冬青答应了。
    史永祥松开罗冬青说:“冬青书记,快洗漱准备一下,萨巴洛夫马上就要赶到陪我们用早餐了。”罗冬青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瞧瞧自己这页才写了一半的笔记本,轻轻合上,收起笔进了洗漱间。
    萨巴洛夫驱车打头,带领着罗冬青一行进了一片原始森林,停在山路边,指着油锯声沙沙、打枝削杈和归楞工人劳动号子声声的采场说:“罗书记,请相信我的诚意吧,这片原始森林,共二十公顷,多是红松、水曲柳,就是我们转让给元宝市计小林老板采伐后对你们出口的。”
    “计小林老板?”罗冬青问。
    “是啊,”萨巴洛夫说,“这你都不知道?就是计德嘉市长的儿子——计小林老板呀!”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罗冬青、史永祥一阵惊讶,外经贸局长却不觉突然。他们在元宝市曾听到点风声,因为是计市长家的事情,谁也不想去多探问,怕生惹是非。
    史永祥问:“萨巴洛夫市长,怎么个转让开采法?”
    “很简单嘛,”萨巴洛夫说,“计老板组织采伐,在这儿伐倒、打杈、归楞,形成原木后按当地现场原木价和我算账,其他费用由他承担。他在这给我交中国货物,我们是按巴克做比价结算的,只是个比价,我们进行的是易货贸易,其他麻烦就少。”
    罗冬青说:“明白了,我们的计老板也是赚个组织费吧?”
    “不对哟,”萨巴洛夫说,“计老板很精明,你们中国劳动力便宜,包括运输也是他组织的,也比我们这里便宜,他有赚头。我不管他赚多少了,我按这边价格算不亏,对市民有个交代就行,不和计老板在小处争执。还有,听说木材在中国销路不错,这样,也利于加快流转。”
    “噢,我明白。”罗冬青细一想,计德嘉的儿子借助老子的影响。或者有他老子说话来赚钱。党和国家一再明确机关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子女亲属不准经商问题,可是,这一点全国比比皆是。他说:“萨巴洛夫市长,所以,你是按着这个路子的办法,来研究咱们开矿等项目。”
    萨巴洛夫点点头,也显出几分得意:“计老板组织人剪枝,打下一些枝枝丫丫。我问他怎么处理,他说要用人清理。我们就雇人在山里直接打成屑末,送到了造纸厂和刨花板厂,也算额外又得了点小小收入。”
    史永祥问:“他们每天能采伐多少木材?”
    萨巴洛夫双手一摊:“我们的林场晓得。”罗冬青问贸易局长:“计老板的公司是什么性质的,国营?集体?还是私营?”
    “都不是。”贸易局长想了想说,“应该属于私营的,那个鑫鑫海鲜大酒店是计小林的大本营,是外商承建,计小林租包的。他是一边开大酒店,一边搞边贸,买卖做得很大,特别是大酒店,很火。”他停停接着又说:“省领导来时听过他的汇报,还表扬过了,号召个体私营户要向他学习。他是咱们市个体私营户中交税最多的一个,一年交一百多万呢!”
    “哼——”史永祥刚要说什么,突然意识到身边几位中层干部在,“这里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罗冬青知道史永祥想要说些什么,明面上交一百多万的税,说不定背后还有多少猫腻。心想,计小林的买卖做得确实不小,起码也要有成千万以上的销售额,作为计德嘉这般聪明的人来说,这些明面上的东西,是不会让人挑剔出什么东西来的。
    领导干部子女经商问题,国家省里文件没少发,但只是对领导干部的一种约束,是纪律不是法律。纪律又怎么样?多少领导干部子女经商、经大商,已经司空见惯,自古以来官商勾结挣大钱,如今官与亲属勾结经商比上者有过之而无不及,比贪污的捞头更大,难以治罪。混乱的经济秩序,执法的不全不力,在当今中国暴富了一批又一批。
    萨巴洛夫发现罗冬青像在想什么,自信他应该满意:“怎么样?亲爱的,我们对贵国做生意的人够诚意吧?”
    罗冬青点点头,主动向前走去,只见这片原始大森林越走越茂密,高树参天,飘落的树叶,年复一年,像给林地铺上了一层松软的地毯。走着走着,前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罗冬青书记,有个问题呀——”萨巴洛夫说,“请不要忌讳我的坦率,贵国的贸易人员中有的很不规矩,晚上偷我们市民房檐下的鸽子,有的还把狗偷走杀了吃……”他说着指指传来哗哗流水声的大江说:“那里边有很多的乌龟,其实,我们俄罗斯人没人抓那种东西吃,听说你们那边吃得很盛,连续一年多,一些人可没少打那里的乌龟呀。有人给我反映,说是计老板组织人打的,我就问计老板,他不承认。这伙人很有本事,打了乌龟能运到你们那儿去。我为这种事找过计市长,计市长说是要管管,至今毫无效果。我们的环保部门很不高兴,我们总不能为这点区区小事,又是少数人的个人行为伤了我们的和气吧!”
    “萨巴洛夫市长,你说得好呀,”罗冬青说,“你就通知你们的海关,不让过货不就完了吗!”
    萨巴洛夫说:“海关归我们的军队管。我也没有下工夫去做。”
    罗冬青听着,不住地点头。他真心觉得,这位市长是个可合作的好伙伴。
    “亲爱的——”萨巴洛夫指着前面的大江笑笑,用幽默的口气说,“听我们的人说,岸边的乌龟能听出你们元宝市人的脚步声,一听到就没命地往河深处游。”
    “你这只老狐狸,别诬蔑我们元宝人好不好?”外贸主任说,“你市的外贸人员在我们元宝市更胡作非为,有的偷杀我们老百姓的羊、牛,有的到饭店吃饭不给钱,有的少给钱,还有的到夜总会去跳舞,一跳就是多半宿,还不给小姐小费。你们A市搞贸易的人到夜总会去,就吓得小姐到处跑,已经吓黄了好几家了,夜总会小姐见了你们的贸易人员就跑!”
    “哈哈哈……”萨巴洛夫大笑一声说,“你这只老狐狸,我说不过你,说不过你,你才是地地道道的老狐狸哩!”
    “萨巴洛夫市长,”罗冬青说,“你和我们贸易主任说的,不管有也罢,无也罢,多也罢,少也罢,我们的大项目建起来,来往的人员多了,要各自培训好自己的人,共同遵守地方的法律和公德。首先,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把这项工作做好。”
    “谢谢,谢谢!”萨巴洛夫市长高兴地笑笑,“我相信,我相信。我知道,我们这里布尔什维克被解散了,你们那里还是共产党说了算。你是元宝市最大的官,说了算,你回国以后抓紧派专家来考察,你的考察组一到,我就派考察组到元宝市,分头互相考察,然后集中在一起谈判商议,我们要同时加快步伐才好!”
    其实,罗冬青比他还心急,一侧身紧握着萨巴洛夫的手说:“论证结束后,我准备在你这边开领导班子现场决策会,让我们领导班子都亲自看一看,都支持这项工作。”他接着说:“萨巴洛夫市长,我们该回国了。”
    萨巴洛夫笑着使劲握了握罗冬青的手,表示了诚意和亲切,接着,各自上了尾随在身后的车。萨巴洛夫上了车,颠簸着打头朝口岸开去。
    萨巴洛夫用心准备了送别仪式,入检前,让随行人员从车里取出酒瓶、酒杯和香肠,一起用托盘端出后斟了满满两大杯,与罗冬青碰杯共饮,祝贺他和随行人员返程顺利,生活工作愉快。罗冬青一饮而尽,与萨巴洛夫再次握手拥抱,祝他竞选市长成功,频频挥手进了俄方联检大楼。
    每天一开关,是较忙的时候,俄罗斯这边的车上拉着化肥、木材、废钢铁等等,从元宝过来的车拉着西红柿、苹果、西瓜、土豆、胡萝卜等。还有些走旅游渠道背大包挎小裹的。
    “永祥——”罗冬青坐在车上等待验证,说,“我相信,贸易和开放开发的热潮很快就会在这里澎湃起来!”
    “我相信。”史永祥话音刚一落,司机指着前边正接受俄方边检的车说:“前面过的货是一车甲鱼。”
    罗冬青细一观察,很像,货车上盖着大帆布,他顺手打开车窗时,听得车里传来了碰撞声。
    “走,下去看看去。”罗冬青说着,和史永祥一起下了车。前面押车的小伙子正隔着窗口和边检人员嘀咕什么,发现走上来两个人,正揭帆布看车里的东西,小伙子把叼着的香烟一掷走过去,拨拉一下史永祥,冷眼一斜,不客气地质问:“你要干什么?”
    “想看看。”
    “经过我们允许了吗?你要看看,”小伙子盛气凌人,不屑一顾的样子,“你看进眼里扒不出来,我收多少钱?”
    “多少钱?这好说,你先说个价。”罗冬青厉声质问,“我也问问你,你们违犯俄罗斯生态环境保护法,又违犯动物类出口检验的规定,特别是你们损害了中国人的国格、人格,你知不知道应该值多少钱?知不知道是用多少钱都赎买不来的?”
    小伙子一听口气,又一看车牌子,知道是个大官儿,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时,从运输车里下来一个人,是计小林的叔叔,叫计永恒,急忙上前赔礼解释说:“这位领导别生气,其实,做这个生意是两边默许的,还是我们得利多。这是在国外说话,我们中国人谁富了不好?再说,俄罗斯这边餐饮不认这个,我们那边饭店一火,还安排了待业人员……”
    “住口,狭隘!狭隘!”罗冬青听不进去了,大喝一声后对史永祥说,“我们在这里等着,你坐我们的车跟随,让他们把这车甲鱼一个不留地统统放回江里!”
    “行行行!”计永恒点头哈腰,倒退几步后反转身进了驾驶室。他这样规矩而顺从,一是看出这车牌子是一号车,猜测是大家传说的新来的市委书记;再有,计德嘉有交代,做生意虽有赚头,但理亏的时候千万别顶风上,能让就让,哪怕眼前损失也要豁得出。
    萨巴洛夫想目送着罗冬青等车开出国门,见此情景,跑过来紧紧拥抱住罗冬青激动不已:“你真棒,大官的风度,由你出面指挥我们共同搞那两个项目,一定能够成功……”他久久拥抱着罗冬青,直到罗冬青感到呼吸困难了,主动解脱时,他才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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