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务运动当时称为自强运动,这个运动,有三套逻辑。第一套逻辑,就是地方势力崛起的逻辑,由地方倒逼中央。第二套逻辑就是汉人崛起的逻辑,汉族士大夫的积极性自此被激活,这使得行将就木的清朝重新焕发了活力。前面我们讲过多次,清政府因为狭隘的民族心理,一直对汉族士大夫采取压制政策,但此时汉族士大夫冲破了网罗,进入了空前活跃的时期,清政府再也没有能力搞文字狱了。在汉族士大夫的群体中,不仅实学开始活跃,墨学也开始复兴,还有一些人开始追求西学,总之全面开花。由此导出了第三套逻辑,就是学习西方的逻辑。按魏源的说法,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制夷”是一个口号,一个说法而已,其实就是为了自保。自强运动产生的原因,正如前面所讲,是因为湘淮军在平定太平天国的过程中正面遭遇了西方。他们先是遇到了用洋枪洋炮武装起来的太平军,后来又通过西方的人力和武器援助而打败了太平军。这些中兴名臣在平叛过程中,真正把“师夷长技”的口号落到了实处。
应该说,从总体来审视自强运动,其成就还是第一位的。虽然一般的说法是地方主导了运动的发展,但中央也的确是有贡献的,也做了许多实事。特别是恭亲王奕?和军机大臣文祥,他们都是头脑相对开明的满族大臣,他们对地方的变法其实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中央也在变,其中成就之一就是成立了总理衙门。这个部门成立之初是为了应付洋鬼子,但是等到创建以后才发现没法糊弄他们了。因为这个机构要处理的事务越来越多,没有办法按原定计划先把洋鬼子赶出去,然后把这衙门取消。洋人不仅没法赶,反而越来越多,总理衙门事情也越来越多。本来只是主持外交的,但后来包干了所有与洋人有关的事务。比如说,跟洋人有关的商务你管不管?没办法,得管。现在的外交部管商务吗?不管,但当时中国还没有商务部,只有让总理衙门来管了。再比如说,外国传教士来了,管不管他们呢?传教士都是洋人,牵涉宗教事务,但我们当时也没有宗教事务局,怎么办呢?最后宗教事务也得由总理衙门来管。自强运动期间,无论是官办的还是官督商办的工厂都需要从西方购买机器,招募洋人技师,这个本来也不属于外交,但跟洋人有关,它也得管。本来只是个临时机构,但后来编制和规模越来越庞大,就变成永久机构了。本来只是办外交的,后来随着洋务运动的推行,中国无论什么事,都开始和洋人沾边,这就使它变得几乎无所不管。以至于后来的军机大臣必须得兼任总理衙门大臣了,否则就只能去管理那些既没有洋人活动,也没有多少钱的偏远地方——没谁愿意干那种差事,所以军机大臣都兼任总理衙门大臣。
不过,即便如此,总理衙门的办事效率仍然不高。真正涉及外交事务,一般都是北洋大臣李鸿章的一班人马在操办。当时英国公使威妥玛曾经嘲笑中国的总理衙门大臣办事效率极低。如果要办理交涉事务,首先会摆一桌宴席,外国人只是想办事,但到中国人这里必须先吃,吃完再说。而且在宴席上也是超级无趣,首席王大臣(由亲王担任的大臣)如果不说话,其他人就不说话,王大臣说一句,其他人就都跟着附和。由此可见其体制之僵化。后来很多事情要经由总理衙门来处理,涉及洋人的大事小事都是由它管,所以各国驻华公使常常跑到总理衙门去咆哮,但总理衙门这些大臣早都练就了极其坚强的心理,不管外国公使怎么咆哮,怎么大怒,他们脸上都堆着灿烂的笑容,然后端出果酒来招待这些公使们。
但是,也有一个新成立的衙门很有效率,这就是总税务司。总税务司是跟总理衙门一起建的,主要管理海关。中国以前也有海关,主要就是粤海关,剩下的都是常关,对内的。但粤海关的收入非常少,它归朝廷的内务府管理,主要为皇家采购一些西洋玩意儿,如自鸣钟之类——今天可以在北京故宫博物院钟表馆看见的那些玩意儿,都是内务府通过粤海关向外国商人采购的。其收入微乎其微,又因为属于皇室私有,所以相对国家总的财政收入而言等于零。但是后来跟洋人通商了,洋人坚持中国必须仿照西方建立现代意义的海关,对进出口的货物征收税款。而且,随着通商口岸数量从五口增加到十几口,各种涉及进出口的问题逐渐增多,中国人不会处理,只好请洋人处理。最开始请的是李泰国,李泰国脾气不好,于是很快就换成赫德。赫德是个非常聪明的苏格兰人,而且非常圆滑,他很善于跟中国人打交道,也很有办法来应付中国人的繁文缛节。他筹建的税务司是个洋衙门,其中的主要官员和雇员都是洋人,各种规则和办事方法都是仿照西方制度建立的,因而非常高效。这在今天相当于外包。中国政府把某一个政府机构外包给洋人管理,但外包之后成就斐然,十年后洋人雇员已经有百余人了,他们的薪金都很高,年薪以百万计。至于华人,大多只能当海关监督以及低级的办事员。海关监督并不属于总税务司这一体制之内,不许他管事,看看就完了。在赫德的掌控下,中国的海关收入从最初的微乎其微,十年就发展到年收入两千万两,而当时清政府一年的收入才六七千万两,一般很难达到八千万两,就是说它要占到每年收入的四分之一强。海关收入成了国家的支柱收入之一。《南京条约》时我们规定的税率很可怜,值百抽五,因为当时没有看到关税对一国财政收入的重要意义。但即使是在这样超低的税率下,海关收入仍有这么高,可见总税务司的确还是很有效率的。所以,这次外包还是不错的。
除了中央,地方上也办了很多实业,这些实业大多都跟具体的人物有关系。曾国藩去世比较早,他的贡献主要是筹办了金陵制造局和主持了派遣留美幼童计划,但前者并没取得很大成就。比较出色的有左宗棠的福州船政局,虽然偏远了一点,但还是很不错的。左宗棠当时是闽浙总督,当时闽浙总督驻节福州,如果是驻节杭州的话,这件事可能会办得更好一点。我曾经去看过福州船政局,有工厂、码头、学校、海军,基本建成了一个自足的体系,因此其成就还是值得表彰的。李鸿章的贡献主要是江南制造总局,就是今天的江南造船厂,此外他还有很多其他贡献,比如继承了金陵制造局,还开办了轮船招商局——它在当时就能挣钱,到今天仍然存在。除了这些领军人物以外,当时全国各地都开办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洋务企业,但挣钱的不多,据说一度只有轮船招商局和开平矿务局挣钱,后来这两处办着办着就也开始赔钱了。不过,从整体来看,毕竟办洋务已经成为一时风气,当时许多地方官办洋务的口气都是很大的,他们都希望直接从西方引进最先进的机器,开办规模特大的工厂。比如后期张之洞要办铁厂时,就声称要办亚洲第一大钢铁厂。他在当两广总督的时候就想创办,后来在采购机器时,他去湖北当湖广总督了,于是工厂就挪到汉阳了。幸亏挪地方了,要是当时在广州办铁厂,肯定是困难重重——广州既没有铁矿,也没有煤矿,而当时炼铁既需要铁矿,也需要焦炭,幸好在湖北及其周边有这两种原料。张之洞的豪气在当时并不是个案,地方官员都希望花大钱、办大事,没有钱就去截留海关的收入。有几年,十分之九的海关收入都被地方截留去办洋务了,中央政府对此也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截了就截了,政府还不能拿地方这些人怎么样,因为他们势力都挺大的。
当时也办了一些教育事业,比如福州船政局附属的船政学堂,这是很有成就的。起码我们现在知道那里出了一个严复,还有甲午海战中死去的那些烈士们,比如邓世昌、刘步蟾、林永升等,他们都是从这个学堂毕业后留洋,然后再回来的。后来的中国海军基本上由这个学堂奠定了基础。还有中央的同文馆,不过这个成就就很差了。到后来同文馆招收的学生主要是旗人,我看齐如山描述他们当时在同文馆的生活,真是太舒服了——每月八两银子,而且每天管三顿饭,早餐还会送到门口,正餐都是七个碟子八个碗,吃得不高兴就可以砸东西、闹学潮,如果来同学了还可以叫厨子免费做几个菜。这像是学校吗?这么好的条件,那些学生自然啥都不想学了,天天混日子,不把学习当回事。学俄文专业的学了九年,还没把俄文字母背下来,英文馆好歹出了几个翻译员,但也是乱翻译。严复留学英国时常去使馆,发现同文馆的高材生张德彝,连日常对话都应付不下来。总之,同文馆的成就是很差的,最有名的毕业生可能就是齐如山,但也没让人感觉到他有什么外语上的成就,只知道他参与了京剧改革,梅兰芳的成就跟他是有关系的。齐如山帮着把京剧改革得更为文雅,使其具有很强的歌舞性,改得更适合外国人的口味,所以外国人当时特别喜欢看梅剧。当时外国人来北京有三样事情必须做,就是上长城、看故宫、观梅戏。
此外,在上海有一个广方言馆,好像成就也不大,似乎也没有出什么牛人。江南制造总局有个翻译馆,这里的成就倒是很大,它出了很多书,我们中国最早的数理化课本都是从那里出来的。有许多传教士在编译所干活。让现代人觉得有意思的是,当时的翻译者在对译外国的字母符号时,常常借用中国的传统表达方式。这些书看起来很有意思,比如用甲、乙、丙来对应西方人的X、Y、Z;处理二次方的时候,直接在字符的右上角写“平方”,而不是按照西方惯例写一个小“2”。在化学课本中,翻译者也都按照近似的发音,生造了许多中文汉字,然后将各种化学元素对译,钾钠钙锰铝什么的都是当时译的。总之,翻译馆为当时的思想启蒙做了很多事,不过说实话,效果并不太好。
当时也有了一些回国的留洋学生,但他们远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自强运动从整体上来说,还只是停留在少数开明官员的实践中,还没有成为整个社会的士大夫的集体自觉行为。科举没有变,考的还是八股、四书文,这是当时留学归来的知识分子所遭遇的最大问题,科举不变,整个社会的评价体系就不会变。而只有当一个知识分子通过科举进入体系之内,成为文化人的一分子,大众才会对他有好的评价,才会尊重他。国外回来的人其实什么都不是,他们要想赢得社会的尊重,进入仕途,必须去考科举。所以尽管严复从英国归来之时已经名满天下,后来他进入天津水师学堂任总教习时已经官拜四品了,但因为他没有考取功名,他那考取了举人的堂叔就可以嘲笑他。严复受不了奚落,于是每年都辛辛苦苦地回家参加乡考,然后又到北京参加顺天乡试,来回折腾。但这哥们儿比较倒霉,一直考不上,直到1903年清朝要搞新政,开经济特科,朝廷决定让严复来当主考官,严复说自己连进士都不是,该怎么主持进士考试呢。于是西太后就赏了严复一个进士。严复到此时才扬眉吐气。
戊戌维新以后,尽管全国开办了许多新式学堂,但从这些学堂毕业的学生照样都要参加科举考试,比如鲁迅和他弟弟跑到江南水师学堂去学习,中途也回家乡参加科举考试。有次考秀才,鲁迅考到一半不想考了,但他第一轮考试考得很好,名次排得很靠前,所以他突然弃场让家人很着急,于是鲁迅的家里人就雇了个枪手帮他继续考。当时对科举的笃信不仅仅存在于民间,就连水师学堂这样的新式学堂里也这样。周作人曾回忆说,如果某个学生中了秀才,学堂的监督就会挂牌出来,庆祝一番。由是可见,当时社会的整个风气还是沉迷于八股文之中,洋务只是少数人的一种补充学习,更多的人是无心留意的,他们根本不问这个东西。地方主导的变法很重要的缺陷在于,缺乏改变全局的力量。如果当时能够把科举改成经济特科,或是改成考“甲平方加乙平方等于丙平方”之类的玩意儿,可能效果也会大大不一样。但当时这一项恰恰没有引起士大夫的关注,科举对于士大夫来说是一项核心的东西,如果它没有变的话,整个士风也很难发生改变。八股文依然是士人的主题,如果某个学生进新学堂学了一些ABCD,还会受到嘲笑,一些腐秀才专门编了一些玩笑八股来讽刺他们。士风不开,就使得当时的变法只能停留在表面。
所以这次运动普遍缺乏精英的参与。军队都是练兵不练官,淮军当时最洋化,连喊“立正”、“稍息”都是用英语,但他们只是练兵,对将官的培养还是老一套办法,这种军队是谈不上现代化的。虽然拿上洋枪了,但组织方式仍然陈旧,到战场上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洋务运动时期有个英国军官到中国来考察,他写的笔记很有意思,他疑惑为什么英国人用得很好的装备到中国人手里就变了样。当时中国用的还是前装枪,需要先把火药压进去,然后拿一根通条伸到里面去捣实。西方人的做法是让枪口朝外,这样万一火药不幸爆炸了,也只是直接朝外射出去,对人没什么危害。但中国士兵却不同,都喜欢眼睛看着枪口,然后去捣实火药,这不是玩命么。最有意思的是,当号令一排士兵举枪准备射击时,很多人的眼睛都是随便看,看哪里的都有,就是不看前面,然后“嘣”的把子弹打出去就算完事。这英国军官觉得好笑,哪有这样打枪的,但这却是当时中国军队普遍的现象。到后来中国人开始使用后膛枪了,直接压子弹,最初弹匣容量不一,八发、九发、十三发的都有,后来比较统一的就是五发了。但中国人上战场仍然喜欢乱放枪,噼里啪啦地就开始放,大家都拼命地放,看没看到敌人无所谓,反正就是密集地放,弹如雨飞啊。义和团的时候,清军和义和团攻打外国使馆,一名英国记者就曾写道,天天看见头上的子弹飞,反正也打不到人。中国人打枪不瞄准真是太普遍的现象了,所以后来张勋复辟和段祺瑞的讨逆军交火时,英国《泰晤士报》的驻中国记者,曾担任过袁世凯政治顾问的莫理循在一旁观战,他说两边打了几百万发子弹,但一个人也没打着。他因此揶揄中国军队,说干脆以后恢复弓箭算了,还能给国库省点银子。当然,他的说法夸张了,但按历史的记载,段祺瑞讨逆时双方的确也就死了十几个人。几万人的军队打了半天,机关枪哐哐响,炮也轰了,飞机也登场了,最后就这么一个结果。可见莫理循的说法还是有所依据的。日本人甲午战争之所以能够节节胜利,与这也有很大关系,日本人发现了中国军队的这个毛病,就先让中国军队放枪,放一会儿子弹就没了,然后他们一冲锋这边就垮了。
也就是说,这种洋务的引进,很多时候就是装样子。但洋枪洋炮对付国人、镇压内部的农民起义是足够了,因为叛乱的人在武器上不如政府军队,有洋枪就足够把他们吓唬住。当时军事现代化的主要作用其实就是对内维护统治的稳定。工业上也是,本土的只有低级技工,高级技师都是外国人,因为精英不愿意参与,顶多也就是工人有点技术。当时很多新办的企业都引进了国外最先进的机器,但只有洋人技师才能够操作,中国人一般只能打打杂。今天所谓的洋务人才,其实只有翻译人才。洋务工业不仅要花重金购置机器,还要给洋人技师支付高额的薪金,而生产的产品因为成本和质量等原因,很难与洋货争夺市场,因此到后期这些企业基本都是赔钱的。
但是,反观洋务运动,我们也发现,其实在中国搞现代化还是有便利条件的,同样引进先进设备和技术,在其他国家可能都会在一定时期引起很强烈的反弹,但是中国人对这些新玩意儿却不排斥。你看参与太平天国起义的农民,没见过世面,也没什么文化,但看到洋枪洋炮好使,很快就喜欢用。轮船最初在中国出现时也是,大家都觉得新鲜,发现它跑得快,都喜欢坐,有些人其实没什么目的地要去,就是喜欢上去坐。我前面也讲过,洋人第一次在修建淞沪小铁路时,当地人也是有事没事都去坐坐。可以看出,中国人对这些新事物都很好奇,并不是持排斥态度。在英国,火车刚出现时,农民都非常恐慌,都传言这玩意一来,奶牛就不产奶了,母鸡就不下蛋了,当时各种谣言满天飞。但中国人没这样的担心,除了一些冬烘的士大夫。不过中国人也有害怕的东西,那时他们怕电线。当时有线电报已经出现,就是用莫尔斯电码拍的,但需要架设电报线,一路得埋杆走。中国人一直想不出来沿路立杆子是为什么,上面牵着线到底是要干吗的,于是就出现了很多谣传,比如说电线就是摄小孩子的魂的,小孩子的魂被收走后,就顺着电线杆跑到外国去了,这一类谣传很多。因为中国人的形象思维强于抽象思维,很难想象一种无法具体化的新事物。轮船是可以装人的,枪是可以打人的,这些都好接受,但是电报乃至电码都是无法具体化的东西,他们自然会对其怀有莫名的恐慌。
即便如此,我们也可以看到,当时中国整体环境对于引进新事物、搞现代化有好处,而且,中国的农民,其中一部分后来成为洋务企业里的工匠,他们都有一定的文化。中国人的文化水平,尤其是男人,与欧洲在开展现代化时的工人的文化水平相比,一般都要高出很多。欧洲的农民长期是不识字的,而中国印刷术发明得早,出版业一直很发达,所以书籍传播很广。而且当时中国的学校教育也很普及,所以农村的成年男子多少都曾读过一点书。一个家庭,不论家长职业是什么,一般都会送孩子去读几年书,所以中国当时的识字率很高。这样,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农民在成为工人后,显然要比那些不识字的工人在学习新技术时更有优势。中国搞现代化,其本身条件要比很多国家好,甚至比刚开始搞现代化的欧洲国家要好。
但关键问题是,在最早的变革中,士大夫的参与度不够,这就导致洋务运动的中坚人才长期匮乏。这也能够说明,为什么我们最早办起来的洋务企业都是官办企业。当然,并不是说官办企业就不好,日本开始工业化时也都是官办企业为主导,只是后来逐渐发展为官督商办,最后发展成具有独立法人性质的商办企业。但在中国,这一过程只走了两步:由官办到官督商办。为什么中国办洋务由衙门独办发展到衙门掌权,商人办事,就是舍不得完成最后一步,让商人,或者说新兴资产阶级成为推动现代化的主体,完成私有化呢?就经济改革而言,在自强运动中,政府的推动最后遗留下一个半吊子工程。但很多国人却在此时开始思考,是不是真的需要对制度进行变革。其实,中国的变法一直存在这样的问题,每次改革都没有走完它应该走的路,然后很多人就喜欢跳出来对变革进行反思,反思道路选择得正确与否,进而怀疑变革本身的正当性。
虽然刚才我提到,中国的整体环境对支持现代化变革是有利的,但也有很多阻碍之处。比如,当一个大型工厂建成后,大机器、大锅炉、大烟囱林立,许多人就开始退缩了,就连比较开化的江南地区也是如此,很多人不敢去做工。后来是先招了些童工,让别人发现他们也都活着出来了,然后其他人才敢去做工。像陈启沅,现在一般把他看成中国第一个民族资本家,他在他的老家,即现在的珠海一带,购置先进机器开办了一个缫丝厂。缫丝原来都是农村各家各户利用土机子来做的,这样做起来比较慢,效率也比较低。陈启沅想采用新的运作模式,但是工厂从建成开始就受到极大的抵制,不仅地方士绅抵制,普通老百姓也抵制,根本没法办下去。后来他想到一个招,就是重新变通设计,制成一种可以一人一具的小型缫丝机,他一家送一具这种小型机器,这样一做就很顺利了,然后就很容易地将工厂办起来了。也就是说,当时的民众对这种大机器集中生产还存在抵触情绪,仍然青睐于分散于各家各户的独立生产模式。中国人对于这种家庭生产的积极性一直都很高,而对在现代工厂的流水线上工作的积极性一般都要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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