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第100章 洁净的起点

    终于置身于瓦拉纳西(Varanasi)了。
    这个城市现在又称贝拿勒斯(Benares),无论在印度教徒还是在佛教徒心中,都是一个神圣的地方。
    伟大的恒河就在近旁,印度人民不仅把它看成母亲河,而且看成是一条通向天国的神圣水道。一生能来一次瓦拉纳西,喝一口恒河水,在恒河里洗个澡,是一件幸事。很多老人感到身体不好就慢慢向瓦拉纳西走来,睡在恒河边,只愿依傍着它结束自己的生命,然后把自己的骨灰撒人恒河。
    正由于这条河的神圣性,历史上有不少学者和作家纷纷移居到这座城市,结果这里也就变得更加神圣。我们越过恒河时已是深夜,它的浩浩荡荡的幽光,把这些天的烦躁全洗涤了。
    贴着恒河一夜酣睡,今早起来神清气爽。去哪里?向北驱驰十公里,去鹿野苑(Samath),佛祖释迦牟尼初次讲法的圣地。
    很快就到了。只见一片林木葱茏,这使我想起鹿野苑这个雅致地名的来历。
    这里原是森林。一位国王喜欢到这里猎鹿,鹿群死伤无数。鹿有鹿王,为保护自己的部属,每天安排一头鹿牺牲在国王的弓箭之下,其他鹿则躲藏起来。国王对每天只能猎到一头鹿好生奇怪,但既然能猎到也就算了。
    有一天,他见到一头气度不凡的鹿满眼哀怨地朝自己走来,大吃一惊,多亏手下有位一直窥探着鹿群的猎人报告了真相。这才知,每天一头的猎杀,已使鹿群锐减,今天轮到一头怀孕的母鹿牺牲,鹿王不忍,自己亲身替代。
    国王听了如五雷轰顶,觉得自己身为国王还不及鹿王。立即下令不再猎鹿,不再杀生,还辟出一个鹿野苑,让鹿王带着鹿群自由生息。
    就在这样一个地方,大概是在公元前五三一年的某一天,来了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来找寻他的五位伙伴。
    这位中年男子就是佛祖释迦牟尼。前些年他曾用苦行的方法在尼连禅河畔修炼,五位伙伴跟随着他。但后来他觉得苦行无助于精神解脱,决定重新思考,五位伙伴以为他想后退,便与他分手到鹿野苑继续苦修。释迦牟尼后来在菩提迦耶的菩提树下真正悟道,便西行二百公里找伙伴们来了。
    他在这里与伙伴们讲自己的参悟之道,五位伙伴听了也立即开悟,成了第一批弟子。不久,鹿野苑附近的弟子扩大到五十多名。他们都聚集在这里听讲,然后以出家人的身份四出布道。因此,一人之悟在这里成了佛法,有了第一批僧侣。至此,佛、法、僧三者齐全,佛教也就正式形成。
    佛祖释迦牟尼初次开讲的地方,有一个直径约二十五米的圆形讲坛,高约一米,以古老的红砂石砖砌成。讲坛边沿,有四道坐墩,应该是首批僧侣听讲的地方。讲坛中心现在没有设置座位,却有一个小小的石栓,可作固定座位之用。不知何方信徒在石栓上盖了金箔,周围还洒了一些花瓣。
    讲坛下面是草地,错落有致地建造着一个个石砖坐墩,显然是僧侣队伍扩大后听讲或静修的地方。
    讲坛北边有一组建筑遗迹,为阿育王时代所建。还有一枚断残的阿育王柱,立的时间应在公元前三世纪七十年代初。
    此后这里差不多热闹了一千年,直到公元七世纪玄奘来的时候还“层轩重阁,丽穷规矩”,《大唐西域记》中的描写令人难忘。
    佛教在印度早已衰落,这里已显得过于冷寂。但是,这种冷寂倒真实地传达了佛教创建之初的洁净和素朴。
    没有香烟缭绕,没有钟磬交鸣,没有佛像佛殿,没有信众如云。先有几个小孩在讲坛、石礅间爬攀,后来又来了几位翻越喜马拉雅山过来的西藏佛教信徒。除此之外,只有我们。树丛远远地包围着我们,树丛后面已没有鹿群。
    我在讲坛边走了一圈又一圈,心想,我从小就在家乡见过不少佛教寺院,更见过祖母一代裹着小脚跋涉百十里前去参拜。中国历史不管是兴是衰,民间社会的很大一部分就是靠佛教在调节着精神,普及着善良。这里,便是一切的起点。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印度瓦拉纳西,夜宿TajGanges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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