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雨伦奈月》第111章 永生世界

    好安静，一切都好安静。
    漆黑的空间里，仿佛有一滴水从上方落下来，叮咚打在湖面上，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荡开，水中的影子渐渐变得模糊扭曲。羽一站在半空中，睁着大大的眼睛，迷茫地俯瞰四周的风景。头顶是深蓝色的夜空，没有几颗星星，只挂着一轮歪歪斜斜的残月，蜷曲在某个角落。脚下是一个城市，灯火通明，覆盖着白色的雪。挂着彩灯的街道上挨挨挤挤的都是人，他们三三两两的走着、笑着，手挽着手。
    那样子，就像是……十年前。
    「你醒了啊。」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羽一对这个声音感到熟悉，但他记不得了。
    他四下张望，一个白色的身影正静静地立在身后。
    「你是……」乱糟糟的花白色头发，圆圆的金丝眼镜，一尘不染的实验服，「撒旦！」
    忽然，他回想起了自己刚刚和奈月一起接受试炼时被人偷袭的一幕，情绪一下子失控。他猛地跑过去抓住撒旦的衣领，粗喘着问：「奈月，奈月她人呢？」
    撒旦很高大，恐怕有超过4500px，他低头看着这个气急败坏的少年，无声笑了笑。
    「大概死了吧。」
    闻言，羽一的表情僵住了。
    「……不，不可能……不可能！我和她明明是在一起的，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个啊？！」
    他害怕，非常害怕，但也心存着侥幸心理。第一次葬魂时刻结束后，那些被杀死玩家都短暂进入了昏迷，虽然明田封锁了消息，对外谎称是游戏时间过长导致的过度疲劳。可他知道，那是脑电波紊乱导致的休克现象，再结合从黑色竹简上得知的游戏机理。真相只有一个，在葬魂时刻中死亡的玩家会遭到VR头盔的紊乱信号影响，严重的甚至可能死亡！
    「我还以为你明白了呢，原来你还是不明白啊。」撒旦叹了口气，接着伸出手摸了摸羽一的头，「你已经死了哦。」
    「……我……我死了？」羽一后退了几步，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没错，你还记得杀死你们的人用了什么道具吧？」
    「……一把带着勾刺的兵刃，对了，葬魂之刃！」羽一回忆了一下说。
    「那个武器原本是不该存在的。葬魂时刻是我在设计这个游戏时，为了测试一项功能开发出来的临时功能。没想到留下了一个漏洞……我很抱歉。」说到这里，撒旦吊起嘴角冷笑了一下，「哼哼，不过居然能利用这种漏洞来制作病毒道具，看来我的那些老朋友们还真是没闲着啊。」
    「所以说，那个该死的漏洞把我们杀死了？」
    「别那么悲观嘛，或许这是一件好事呢？」
    撒旦打了个响指，慢悠悠地从忽然出现在半空中的酒柜中取出两杯酒，并将其中一杯递给羽一。
    「要不要先来一杯冷静一下？」
    羽一夺过那杯琥珀色的酒，一口吞下，接着便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
    「哈哈哈……喝得这么急可不好啊，威士忌的酒精度数可是高达43°哦。」撒旦一边失声地笑，一边晃动酒杯中的酒，「你知道吗？人生就和酒一样啊，有的浓烈，有的平淡，但无论哪一种，不细细品尝的话都是体验不到其中的魅力的。」
    「……随便吧，反正已经死了。」
    羽一嘟囔了一句，然后直接躺在地上。他好累，好累……身体到处酸痛，每一次呼吸都能让他的身体如释重负。
    「不要这么早下结论嘛，黑城羽一。」撒旦饮了一口酒，「你看你现在不就好好的嘛。」
    羽一的心中忽然有些触动，不由自主地从半空坐起。
    「什么意思？」
    「和青冥巨蟒战斗的时候你的本源意识不是出来帮你了么，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不少关于生命存在形式的东西吧？」
    「生命存在形式？」羽一楞了一下。
    「是啊，任何生命的存在都是意识的存在，只要意识在，人就不会死。」
    「意识难道不是凭借肉体存在的吗？你设计的VR头盔释放出的信号都把脑电波弄紊乱了，某种意义上，就等于宣告了大脑的死亡，你还要怎么让意识存在？」羽一气哼哼地说。
    「你说的不错，葬魂时刻的确会，不，应该说它的目的就是破坏玩家的大脑，可是……」撒旦突然歪过头，露出了魔鬼般的邪恶笑容，「我有说过意识只能存在于人类的大脑中吗？不然，你以为你是凭借什么站在这里和我说话的呢？」
    「——！！」
    一束烟花忽然绽放在天边的一角，绚烂的花火发出清脆的炸鸣，最后散作无数细小的流星落向漆黑的地平线。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羽一的眼前忽然浮现无数张熟悉的怪物面孔。
    「意识的本质其实就是具有特定频率的生物电流，要模拟这种电流并不困难。」
    「不，这不是真正的生命！你能模拟出一个，就能模拟出第二个，但是真正的生命是唯一的，是不能被复制的！」羽一大声反驳。
    「嘿嘿，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你知道吗？意识除了频率以外，还有一个属性，那就是强度。当两个拥有同一频率的意识相互靠近的时候，两者会发生共振反应，强度更高的一方会成为主体，完全吞噬掉弱的一方。就像是《火影忍者》中的影分身之术一样。噢，对了，我已经在你身上实验过了哦。」
    「……我，身上？」羽一瞪大了眼睛。
    「是啊，不过你似乎把我忘了。知道我为什么把见面地点选在这里吗？」撒旦指了指脚下那家面包店，「我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应该是那里吧，离家出走的少年。」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仿佛还在眼前，面包店的街口，花白头发的老人在他饥寒交迫之际，丢给了他一块面包。但那不是幸福的钟声，而是一切噩梦的开始。老人把他带到一个黑暗的地下仓库，给了他一台电脑，让他没日没夜地训练电子竞技项目。在那之后，整个世界都变得静悄悄的，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周围除了啪嗒啪嗒的鼠标声就是键盘敲击声。
    老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对他进行体检，品类繁多的仪器让他头晕脑花，最后结束的时候还要从他的身体内抽取一试管的血液。他不知道老人在做什么，只记得老人每次抽完血液都会咧开嘴笑，口中持续嘟囔着「太美妙了，太美妙了……」这样的话。
    一瞬间，大脑仿佛被电流触击，一阵一阵的刺痛从太阳穴处传回。回忆起来了，全部回忆起来了，那根本不是老人，乱糟糟的花白头发下掩藏的不是苍老的面孔，而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撒旦！
    羽一浑身都是冷汗，瞪大的眼珠之中流露出的尽是恐惧。
    「——是，是你！」
    「哈哈，看来你还是有印象的嘛。」
    撒旦将饮尽的酒杯松开，任其做自由落体运动掉落，在马路上碎裂成片。
    「这件事说来还蛮长的。你的母亲宫秋寒和父亲上杉弦一郎都是基因项目中最好的科学家，17年前，他们在怀你的时候使用了一种基因变异技术，这种技术会让实验体的意识强度极大地提高。所以，从你生下的那一天开始，我便在默默观察着你。」撒旦摇了摇头，「但是，一个实验体还远远不够，我需要更多的实验体，进行更多的实验。为此，我邀请你的父母见面，希望他们能将加入我的计划，或者将技术分享给我。不幸的是，那天晚上他们出了车祸……」
    「……」
    羽一沉默了，虽然一直都听那黑心的舅舅、舅妈说他的父母失踪了，但他始终认为他们只是抛下自己不管。他回忆起父母离开的那一天，母亲温柔地抚摸他的脸蛋，告诉他，她们会很快回来，让他乖乖的，不要乱跑，羽一笑着点头回答「嗯」。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居然就成了最后的诀别。
    「没有优秀的素材，我的实验就无法继续。不得已，我只好采用最次的办法，用你的细胞进行克隆。可是你的意识强度实在是太高了，每一个克隆出来的个体只要一进入DSD游戏，他们的存在就会被你剥夺。对啦！」忽然，撒旦的脸上浮现出莫名的兴奋，「你刚刚问我的女孩是叫神宫寺奈月吧？」
    「……奈月，难道她也和这个有关系？」羽一心中「咯噔」一下，像是有只冰凉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
    「哈哈哈……说起来，她还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呢。我猜你绝对想不到，其实她也算是你的克隆体哦。」
    撒旦的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打在羽一头上，心脏顷刻间失去了平静。
    「你，说什么……」
    「用你的细胞培养出的克隆体中，有一个居然发生了染色体变异，变成了全新的女性个体……」撒旦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捏住了胸口的皮肉。他太兴奋了，兴奋到快要喘不过气，「啊，真是美妙啊，就像是亚当和夏娃。你绝对想不到，每当你笑的时候，她也会笑；当你哭泣的时候，她也会哭泣。只不过，超遗憾！她的基因在变异的同时，意识强度也下降了。之后，我进行了无数次的尝试，却再也没有发生变异。唉……果然，只有你才是最完美的素材啊，黑城羽一！」
    「不要……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羽一抱着头缩成一团，身体剧烈颤抖的同时内心也濒临崩溃的边缘。现在想来，所有的经历仿佛都是别人写好的剧本。美丽的女孩子无缘无故地靠近不受待见的自己，莫名其妙地说出各种奇怪的话，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可恶，可恶……
    他抱着腿，痛苦流涕。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啊，说不清，道不明，可就是那么令人心酸、甚至愤怒……可他只能孤零零地蜷缩在角落看着，怨恨、哭泣、悲伤，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做不了……
    充盈着泪水的模糊视线直直地望着远处那无尽的夜空，当然，只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任何风景，也不会有任何风景。就算能看到风景，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个冰冷到无论如何摩擦身体都得不到温暖的世界，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他准备的。就像冰泉和火苗，相遇之初就已决定了最终的结局。
    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呵呵，说来还真是凉薄的讽刺……
    撒旦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别难过，这不是悲剧，而是伟大的历史。我说过了，当你理解生命的本质以后，生与死的定义就完全不同了。神宫寺奈月或许并没有死呢。」
    「……没有，死？」羽一含泪抬起头。
    「是啊，没有死，你不也好好地在这吗。所有在这个世界生存过的人，他们所有的记忆都被我保存起来了，本源意识的频率也被我抓取到了。所以，不论在现实世界里如何，在这里，永远不会有人真正死去。」撒旦弯下腰，阴沉沉地笑，「你很想她回到你身边吧。虽说她是由你的细胞培育出来的，但是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呢。」
    「你可以……让奈月回来？」
    「当然，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羽一停止抽泣。
    「杀死你们的人带走了神宫寺奈月的身体，而明田那个小鬼则带走了你的身体。我想他们很可能是想从你们的身体里得到相关的资料。所以，我们没有时间了，【创世计划】必须立即启动。」「……创世计划？」
    「忘了告诉你，DarkSwordance中的怪物并不是单纯的计算数据，它们全都是真真切切的生命。当然啦，绝大部分都只是一些动物的意识而已，但也有很多是人类。」
    「千尸柱上的……」羽一惊讶地张大嘴。
    「喔，原来你已经见过她了啊。她是DSD的首测对象，本来是我计划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可没想到她中途放弃了对梦想的追求，无奈之下我才将她关在那里。」撒旦耸了耸肩，「话说我记得千尸柱的入口应该被我隐藏地很好才对，唉……嘛，这些都不重要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羽一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什么糟糕的事情就要发生。
    「你知道人类最大的痛苦的什么吗？贫穷？不是。权利？也不是。不是，不是，全部都不是！」
    都说科学家是疯子，此刻撒旦正在证明这话的权威性。他大力地挥舞自己的手臂，大开大合，华丽激情的舞步仿佛一曲探戈。
    「……人类最大的痛苦是死亡啊。只要不会死亡，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没关系啊，那才是真正的生命啊！而我，就是要创造这样一个国度，一个不会死亡的国度，一个能让人永生的国度。没错，我把它叫做【永生世界】！」他回过头，乌黑的眸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异样的魔性。
    「……」
    「葬魂时刻是我最后一次试验，它成功了。接下来，只要用Future系统连通世界各地的网络，利用手机等通讯设备释放致死信号，让全世界人类的大脑都死亡就好了。呃哈哈，哈哈哈哈哈……」
    「杀死全世界的人类，那这个不会太孤单了吗？」羽一低下头。
    「不，完全不会。因为在参与人类感知信息计划（HPIP）的时候，我就已经记录下大部分人类意识的频率了。等他们全部死掉以后，我便会让他们在这个世界里复活。」撒旦出神地转过身，对着那轮残月张开双臂，似乎想要将它紧紧抱在怀里。「没关系的，所有的一切都会成功的，我等那一天的到来实在是等得太久了。」
    「呵呵……既然如此，你叫我来干嘛，把所有人都杀了不就好了……」羽一苦笑。
    「是啊，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叫不能称作伟大的时刻了。」撒旦摇了摇手指，「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它不应该是我的一厢情愿，应该是一场进化！你读过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吗？真正的进化应该是物竞天择！所以，我才准备这场游戏。」
    撒旦忽然开始比划手势。
    「首先，由我先行准备一批革命者，它们作为新世界的人类，深居在黑暗的十八层地狱，它们为理想而奋斗，却被人当做怪物。另一边，后来的玩家则扮演旧时代的遗民，它们以冒险者自居，企图阻挠世界的变革。当然，为了平衡这场游戏，我需要给旧时代的遗民一定的时间。我把这个时间定在第八层青冥巨蟒被杀的那一刻。作为奖励，我将同时把作为英雄象征的【圣绝之剑】交给他。」
    说到这，撒旦深深叹了口气。
    「唉，我最初的意图是希望你来担任那名拔出圣剑的勇士，可你却在那一刻被杀了。也罢，这就是命运啊，那么地让人揣摩不定，无论如何避嫌，你最终还是会站到我这一边。啊……或许，连神都认同了我的理念也说不定呢……我的永生世界，必将降临……！」
    撒旦，那本该是一个魔鬼的名字，一个背叛了上帝的男人，此刻却如同一名虔诚的教徒，单膝下跪，向神弯腰行礼。礼毕，他猛然站起，向羽一伸出手臂。
    「所以，黑城羽一，你愿意和我一起创造【永生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