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一艘官船迎着凛冽的朔风,在漫天大雪中缓慢地驶入天津码头。一个船工浑身是雪,掀开厚重的棉帘进舱禀告,天津到朝阳门一带水路封冰,大家只好弃舟陆行入京了。
这船上共四名乘客,潮州知府傅宏烈带着两位满口京话的笔帖式,另一个是个年轻的举人。这人两道八字眉分得很开,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正跷着二郎腿从舱窗中饶有兴致地瞧着外面码头上的雪景。他穿得相当单薄,只一件打了补丁的蓝粗布夹袍,也没戴帽子,和对面显得多少有点疲倦和衰老的傅宏烈比起来,看上去精神得多。
年轻举人名叫周培公,字昌,荆门人,因入京会试,没了盘缠,在德州卖字,被下船散步的傅宏烈邀上船带到了天津。八天来的水路同行,两个人天上地下、经史子集、文韬武略无所不谈,已成了忘年交。周培公听了舟子的话,见傅宏烈锁着眉头不言语,便笑道:“这有什么犯难的,陆路便陆路,古人细雨骑驴过剑门,我们津门古道策马而行,不也挺有诗意?”
傅宏烈转脸看看坐在一旁的两个笔帖式,也都是神色黯然,便苦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包碎银,大约十两的样子,轻轻推到周培公面前,说道:“培公,下舟我们就不便同行了。这点银子实在拿不出手,不过你还是带上,聊作补缺……”
“为什么?”周培公惊讶地问道。
傅宏烈叹息一声,勉强笑道:“路上怕你担惊,一直没有相告,别看我坐着杭州将军的大官船,这么阔绰,其实我是刑部锁拿的犯官,入京领罪的。下船戴了刑具,铁锁锒铛的,再带上一个你,像什么?”
“真的?”周培公大吃一惊,因为虽同船八日,压根就没听傅宏烈有半句话涉及此事,两个笔帖式在他面前也是毕恭毕敬。他还以为这个学问渊博的中年知府是入京升迁的呢!略一迟疑,周培公才回过神来,急问道:“为什么呢?”
“这是真的。”一个笔帖式说道,“我们两个都是刑部衙门的人,奉了部文锁拿傅大人入京问罪。傅大人上折奏请朝廷撤去三藩,得罪了平西王吴三桂,被平南王府拿了,本来要在广州就地处决的,朝廷却降旨要刑部和大理寺会审议处。这官船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图海将军特意关照杭州将军妥为护送的……”
“兄弟,”傅宏烈一路听周培公不遗余力地攻讦吴三桂,早已认他是知己,见周培公气得发呆,便笑道,“一路听你高谈阔论,你不但文章好,而且很懂兵法,国家正在用人之时,万不要自弃。本想给你写封荐书,只是我眼下处境,不但无益,还怕招祸,兄弟你好自为之。”
“好吧。”周培公双手将银子轻轻推回,点漆一样的目光深情地盯着傅宏烈,说道,“我们就要分手。八天来的倾心交谈,周某永世难忘。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不过这银子我不能要,你吃着官司,比我更要钱用……”傅宏烈听着,心里一阵难过,眼圈不禁有些发红,只低声道:“恐怕未必用得着了……”
天威难测,凶多吉少,傅宏烈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一时间,舱里变得沉寂下来,外边雪落在舱板上的沙沙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周培公吃惊之余,已经冷静下来,闪着幽幽的目光沉思半晌,问道:“图海与大人是故交知己?”
“原先也不相识,”傅宏烈说道,“前年他因事被黜贬到潮州,我们相处一年。此人是很有肝胆的。我们又都和吴六一要好,吴六一调任广东总督后,荐图海做了九门提督,兼管步军统领衙门,才回京没有多少日子……”说罢又叹一口气道,“可惜,六一兄一到广州便暴病去世。他若在,我也不至于落到这般下场。”
周培公听了,眼珠一转,突然一笑,俯下身子对傅宏烈说道:“不闻李青莲诗乎?‘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我料皇上圣明,必不肯轻戮贤良,大人此行,看来是有惊无险!”
傅宏烈几天来摸透了周培公的秉性:虽然谈锋极健,却从不肯妄言。他对吴三桂、耿精忠和尚可喜三藩的割据势态、军事经济情形的了解,都有很独到的见地。看来,他说这话并不像单单为了安抚自己,遂笑道:“培公这话又是出语惊人!”
“大人,这只是想当然。”周培公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沉吟着说道,“日前我们闲谈,大人言及皇上近日下诏令三藩入京觐见,以学生看,和大人的事连在一起,便有了文章。”
见傅宏烈和两个笔帖式对视,周培公微微一笑,又道:“要撤藩了!三藩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客大欺店,朝廷岂能容他们胡为!道理我们已经探讨明白,天下只有一个,不容二主并立,天心、民心、国情就是如此。”周培公侃侃说着,舒展地仰了一下身子,好像他并不是一个一文莫名的穷举人,而是一个国家重臣廷对奏议,“从来朝廷撤藩,有三种办法,或如高祖游云梦,车前力士擒韩信;或如汉平七国之乱,明诏硬撤,不惜一战;或如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筵桌上一席话,天大的事化为乌有——现在朝廷既召三王同时入京,看来是要用这种办法的了。”
傅宏烈听着,觉得很有道理,频频点头,突然若有所思地怔了一下,说道:“不过,圣上下诏锁拿我的谕旨说得很清楚:让刑部大理寺从重议处。事情未必就那么简单吧!前汉主张撤藩的晁错,不也被……”
“千古艰难惟一死——邓汉仪可谓勘透人情!”周培公哈哈大笑,“君也是当局者迷呀!你在广州已经判了死罪,还怎么个‘从重’处置?锁拿进京,显然是皇上为了救你,保不定大人还要升官呐!”
“皇上如果不撤藩呢?”一个笔帖式见周培公说得如此笃定,有些不服气,忍不住问道。
“国家岁入三千七百万两银子,”周培公调头一哂,不屑地说道,“吴三桂独自拿去九百万,耿精忠、尚可喜每人是五百五十万——不算别的账,仅此一条,假如是你家奴才,你能不能容他?”说罢,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一气饮干,向傅宏烈道,“傅公,几日同舟,真是三生有幸。你的道德文章,培公已经深悉。今日别离,我有一言进谏,不知可肯见纳?”傅宏烈忙拱手道:“请讲!”
“观君相貌、量君才学、聆君言谈皆不愧为国士。”周培公先捧了一句,“但君用心太死,用情过痴,谨防要吃朋友的亏。”
傅宏烈一怔,一时弄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忙问:“为什么呢?”周培公道:“你请旨撤藩乃是密折拜奏,吴三桂何从得知?”傅宏烈听了半晌没吱声,摇摇头道:“虽说是密折,也有四五个人知道,只有一个汪士荣虽在平西王麾下任职,可他却是我的八拜之交,难道……”
“几日来大人经常赞誉汪士荣,我只恨无缘相见,岂敢多疑?”周培公爽朗地一笑,说道,“君子处世之道,在于守中而不务外。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今日一别,相见无期。古人一饭之恩,尚且千金相酬,周某倘有寸进,必定报答大恩!就此分手了!傅公保重,保重!”说罢,身子一躬便钻出了船舱,飘然上岸。傅宏烈忙不迭奔出舱来,口中呼唤道:“培公,培公先生……带上这银子……”
周培公站在码头边的缆石柱旁,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头上,钻进脖子里;狂风将夹袍下摆撩起老高,却不见他有瑟缩畏寒之态。见傅宏烈和笔帖式追出舱来,只拱手说道:“大人请回,二人请回,再会吧!”说完,便踏雪漫步而去。
傅宏烈眼看着周培公消失在雪光中,才怅然入舱,对押解他的两个笔帖式说道:“请上刑具,我们也上路吧!”
周培公沿途卖字卜卦,直到正月十四才来到京师,远远瞭见灰暗高大的帝京堞雉矗立在荒寂无人的雪原上,他的心不禁激动得噗噗直跳。这个破落世家子弟,虽然才二十五岁,已是历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人了。他的父母在顺治七年那场可怕的瘟疫流行中相继去世,家产田宅被本家族叔侵占一空,只有祖上传下的三大架书存了下来。见周家族人兀自不能容这个孤儿,奶妈龚嬷嬷便将培公接了家去,却让儿子去当兵吃粮,省吃俭用供他读书。周培公天分甚高,到十五岁上,什么亢仓子、韩非子、管子、墨子、老子、鬼谷子……二十四史并《太公阴符》、《奇门遁甲》、《孙子兵法》及各类经史之书就读了个饱。龚嬷嬷见他如此出息,索性把自己纺织攒积下来的钱兑了银子,供他出去游学。断断续续在外十年,到康熙八年,应考府试、乡试连战皆捷,此时龚嬷嬷头发已是雪白了。
中举之后,见龚嬷嬷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周培公便不想再考了。他揣着诗文投谒当地有名的硕儒、士绅,到省拜会藩台、臬司的达人贵官,想谋一个差使。无奈他既无名师推荐,自己平日名声也甚平常,人家面儿上倒挺热乎,心里却瞧不起。这事被龚嬷嬷知道后,老太太竟捶床大怒:“你竟是越大越不成器!为你读书上进,你大哥荣遇出去当兵,受的什么罪?怎么你出去浪荡十年,挣了个举人就想趴窝儿?俗话说,学成文武艺,卖给帝王家,你却卖给我这样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没出息!我要的是敕封诰命——你到京城向皇上给我讨来!”如今真的见了这巍巍帝阙,周培公如何能按捺自己的激动心情?
他怀里还揣着一封信,是在山东讲学的伍次友写给左都御史明珠的荐书,听说这个收信人已经升迁为吏部尚书。这封荐书有没有用处、有多大用处,周培公并没有好生想过。他想,淮阴侯韩信当年归汉,怀里也揣着张良的荐书,直到汉高祖拜他为将时才拿出来,那才是丈夫自建功自立业的气概呢!因此,周培公并没有怎样重视伍次友郑重交给他的这封书信。
周培公摸了摸荷包,那是他离开荆门前夜,龚嬷嬷在灯下一针一线替他做出来的,做工并不好,他却当做宝贝一样。里边还有两枚罗汉钱和三十几个“康熙”铜子儿,省吃俭用也仅够三天度日。可是此时离三月春闱还有五六十天,这段日子怎么过呢?思量移时,周培公决定找一座庙撞斋吃,便打听着住进了近郊的法华寺。
其时正是正月元宵佳节期间。康熙八年山左山右秋季大熟,又废止了圈地,实行了更名田。一等公遏必隆从芜湖、苏、杭漕运北京数百万担粮食,历来闹春荒的直隶、山东,今春斗米只须三钱银子。物价平准、天下无事,北京过节昼夜金吾不禁,百姓高兴,正月花灯竟足足闹了七天。法华寺住的十几个举人和因漕运不通没有返回江南的盐商日日轮流做东,花天酒地,吆五喝六,把个清净佛地翻成了酒肉道场。周培公耐不得这般俗气逼人,见外头雪霁放晴,便不再写诗作画,决定到街头观览一下京华风物。
走出庙院,外面景致果然热闹。西苑和潭柘寺的高跷、龙灯、狮子、旱船、河蚌、鹤鹬……叮叮哐哐地敲着锣鼓,都涌到前门和琉璃厂一带,什么跳喇嘛、大头人、打莽式、走彩绳的,还有扮演着戏文里的各种人物,一队队吹吹打打招摇过市。人流摩肩接踵、挤挤拥拥,夹着唱秧歌的、跳鲍老的、卖粉团的吆喝声,孩子们惊叹欢呼的喊叫声,被挤倒了的咒骂声、哭声、哄笑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汇成一片,搅在一起。平日不出门的妇女也耐不得寂寞,七大姑八大姨的相约出门来瞧热闹儿。不过她们的心思比男人们细密得多,有的到城隍庙捐香火钱祈佑降福,有的到观音庵求子,有的到琉璃厂小贩们那里花几个铜子儿买上几颗金鳌玉石狮子牙——一种蜡制的兽牙——投进附近专设的炭火盆中看着它们烧化,据说这能确保她全家终年不患牙疼病。
周培公随着人流推动,来到了正阳门,不禁被这里的热闹看呆了:几百名妇女,个个挤得披头散发,眼泪汪汪。有的挤掉了鞋子,有的到中途被顶了出来,一窝蜂儿去摸正阳门上的大铜钉。被挤出来的妇女们,有的怨天尤人,有的眉开眼笑,孩子们有的哭,有的闹,有的攀着妈妈的脖子叫着“回家”。
周培公看了半日,揣度不出其中奥妙,便问身旁一个老翁:“老人家,这些妇道人家不要命地挤什么?”
“她们在摸福气。”老人似笑不笑地说道,“谁能一连摸到七个铜钉,全家终年平安……”
周培公不禁一笑:那凉凉的、圆润光滑的大铜钉帽居然有这么大的法力!他还不知道。这些妇道人家在为自己父母、丈夫和子女祈福时,有着一种出人意料的坚韧精神。被挤出来的,哭归哭、骂归骂,不摸到七个,她们决不肯离开这个地方。有的妇女索性赤了脚,把孩子放下,请人照看,挽发捋袖地又挤了进去。周培公不禁好笑地说道:“皇上的大门就这么神!其实也用不着这么挤呀!只要大家挨着个儿来,天不黑就可摸完的。”
“是嘛,往年就是这样。”一位老人一旁搭腔道,“不过,今年不同了,一会儿平南王爷和靖南王爷要从这里入宫觐见,一戒严就摸不成了。”
平南王是广东的尚可喜,靖南王是福建的耿精忠。召见三藩,怎么只有两王入京?周培公不由想起了傅宏烈,心里格登一下。忙问道:“平西王没有来?”
“这就不知道了,”老人摇头道,“听说是告病了。”
周培公想再问,忽然人群乱成一团,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哭骂着揪扯住一个中年妇人从人群里连撕带打地挤了出来。那中年妇女一边躲闪,一边嘻嘻笑着,含含糊糊地说道:“这又何必呢?免得了碰着挤着了一点?”旁边的妇女们见是这么一回事,有的便来相劝。不料那姑娘乘那人不备,猛地蹿上去,一把扯去那妇人头上蒙的葱绿巾,高声喊道:“你姑奶奶小琐今儿个豁出去了,叫大家看看你这下流胚!”
人们一下子呆了,原来是个汉子!
“不要放掉他,问问他叫什么?”周培公的血一下子全涌到脸上,脖子上的青筋蹦起老高。
“谁在放肆?”那汉子歪着脖子搜寻了一番,相了相周培公,一步一步逼将过来,狞笑着道:“你他妈是哪条裤裆里的货色?你知道她是谁?爷又是谁?”
周培公十指捏得山响,冷笑一声说道:“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货色,这样的行径,不抵个畜生!”
“嘻!”那汉子做了个怪相,扭脸对几个围着瞧热闹的人道,“这个穷小子,他想管我的事,哼,我乃堂堂理亲王府的总管刘一贵。你管得着爷的事吗?她欠了爷三十串,爷还要弄进府里好好儿摸摸呢——来!架起这个臭娘儿们,走!”话犹未完,周培公早挥起手掌,一记耳光掴了过去。刘一贵脸上落下五个紫红的指印,顿时膨胀起来。几个理亲王府的长随见管家挨揍,“嗷”地一声嚎叫着齐扑过来,围着周培公拳脚交加。站在一旁的小琐吓怔了,周培公一边和这些人周旋,一边对着小琐喊道:“还不快走?”刘一贵捂着脸吼道:“老子这里几十号人,能叫她走了?打!”
一时间,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骚动起来。二十多个家奴大打出手,在人们中间横冲直撞。人们被挤得绊倒了一片,惨叫呼号乱成一锅粥。周培公腰部遭了几记重拳,眼中金花乱舞,踉跄一步倒在地下。十几个长随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地狠踢猛打。
“住手!”正在这时,忽然听到雷鸣般的一声大吼,“都他娘的住手!”这一声大得吓人,震得这帮恶奴都住了手,转脸看时,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军官,挤过纷纷逃窜的人群,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刘一贵问道:“你他娘的,凭什么欺侮人?”一个长随见刘一贵使眼色,冷不防从后头蹿上来,劈掌便打。那军官好像背后生着眼睛,一把擒住了,反手一拧提在怀里,“呸”地照脸一口唾沫,轻轻一送,那长随像弹丸一样冲了出去,竟接连又撞倒了两个!刘一贵见势不妙,呼哨一声,恶奴们嚎叫着狼奔豕突仓皇逃去。
周培公从地上爬起来,见那军官正开心地哈哈大笑,忽然眼睛一亮,惊喜地叫道:“大哥,是你!”
军官愣了一下,诧异地看了看周培公,刹那间也认了出来,张着双手扑过来,双手抱住周培公就地旋了一圈:“是我那书呆子培弟呀!你怎么会在这里?十年,整整十年没见了呀!”这个豪放的汉子又跳又笑,眼泪在眶中打着转儿流了出来。
这位军官正是周培公的奶哥龚荣遇,从军十年,在平凉已当上了城门领。两个光屁股时就在一块儿的哥儿俩竟在此不期而遇。
“娘如今怎么样?身子骨儿还好?”听了周培公讲述这些年的遭遇,这个粗眉大汉低垂下眼皮,神色黯然地回道:“娘还好。”周培公和龚荣遇并着肩漫无目的地走着,低声答道:“就是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使……”说到这里,周培公停住了脚步,瞪着眼带着怒气问道:“你已是四品大员了,为什么不回去看娘,这算孝子么?”龚荣遇低头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半晌才道:“先在广西,又到云南,再调陕西,安定不下来呀!”
“你这次到京做什么?”周培公问道。
“王提督在陕西被莫洛总督和瓦尔格将军挤得存身不住,进京想请旨调防到内地来……”
“王提督?”周培公问道,“是不是绰号叫马鹞子的那个?”
“嗯。就是马鹞子王辅臣。”
“我听说莫洛居官很清廉,”周培公沉思着问道,“怎么这么不容人?”他摸摸腰部,那里还在隐隐作疼。
“旗人嘛,全他娘的一路货,汉人算倒了血霉!”龚荣遇闷声答道,说着,一脚将一块石头踢出老远,半晌又道,“马鹞子脚踏两条船,吃着朝廷的,看着吴三桂的。我瞧吴三桂也不是个正经东西,我在那带兵不容易啊!——我们就住在吴三桂大公子吴应熊府里,跟我到那里去住吧?”
“不不不,”周培公连连摇手笑道,“你已经是客,够别扭的了,再带了我去,像什么?我天性疏懒,不耐烦和吴大公子这样人打交道。”
当下二人亲亲热热说了半天话,又一同到聚仙楼吃了一顿饭,龚荣遇又拿了一张五十两一张的银票给周培公,才依依不舍地分了手,相约于王辅臣回陕前再聚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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