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的秋风,吹的乾坤殿的窗棂扑棱棱的响,那株已经长过屋顶的芭蕉,咔嚓一声伴着阵阵咳嗽,断了一个根打在了窗棂上。
还在看奏折的墨承乾以拳抵唇咳嗽了两声,侧头看了过去,威严的眸子透出几分悲凉跟郁结,一股浓烈的孤独感,自心底蔓延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从枫林侥幸活下来的人,被他全部斩杀干净了,那日发生了什么,不会有一字半句刻传出去,为何他心头还有一丝不安存在。
“皇上,三更了,改歇了~”
墨承乾缓缓将手中未曾看完的奏折放下,转头扫了一眼身侧不知何时白发苍苍,甚至有些驼背的李安。
李安在他六岁是便跟在了他身边,早已记不清多少时日,李安如一个沉默的影子,任凭朝中局势风云变换,却从未牵涉其中过。
身为在他身边时间最长,距离最近的人,面对的诱惑,怕是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想象到,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细细想来,突然觉得如此的不可思议。
他一生最为忌惮的便是,什么都不贪图的人,因为这样的人,不好把控,但却从未留意过,他身边的李安,便是这样一位。
“李安,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墨承乾幽深的眼眸里,掺着些许探究跟审视,让李安微微一愣,不敢直接对上墨承乾的眼眸,只是用余光怯怯的看着,李安沉默了一会,才低声接到。
“应该是命吧,奴才怕死。”
墨承乾突然笑了,将视线从李安身上收了回来,在这明枪暗箭权势漩涡中,不迷失自己,能懂得明哲保身之人,绝对拥有大智慧。
“你跟了朕一辈子,只要你安分守己,朕不会亏待你的,即便朕日后不在了,也会保你能够颐养千年,寿终正寝的。”
李安怔了片刻,颤颤巍巍的跪地谢恩,但心中却黯然,都说皇上最信任他,只有他知道,皇上防的最深的也是他,所以他不敢有贪心,却也不能没有弱点。
守在一个阴晴不定,生性多疑的帝王身边,能活到现在,其实他知足了。
“老奴叩谢皇上圣恩。”
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安,墨承乾此时才意识到,李安是真的老了,老到连下跪都如此的吃力。
“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呆一会。”
墨承乾靠着龙椅闭上了双目,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近而远的消失,从空气中,都能嗅到一股空旷,空旷中有一股庞大的孤寂笼罩其中。
“你的时间到了~”
虚幻如从九霄飘来的清朗声调,在大殿之内突然响起,墨承乾睁开眼眸,便看到身着金丝银线绣着卷云花纹的白衣仙者,懒懒的躺在软榻上,以手臂撑着头,休闲而自在。
他登基之前,便见过这个白衣仙者,一双睥睨众生高高在上的墨色眸子,跟洞悉一切的傲慢姿态,看上一眼,便知不属于这凡尘俗世。
过了这么多年,他从那个满心抱负要做千古一帝的孩童,成为一个鸡皮耄耋老者,而他依旧还是弱冠之龄的模样,一头乌黑的青丝垂下,无风自飘。
“朕知道,你会来~”
掌人间龙气的浮灵君上千夙,微微磕眼,懒散的眸光透着百无聊赖的闲适跟寂寥,唇角勾出一抹轻蔑。
“九世乞丐,一世帝王,滋味如何?”
一个人的福泽跟运势皆是定数,这一世享用太多,下一世便留存不下多少了,墨承乾虽然是帝王命,却不该继位这般早,这一切皆是他用余下九世之运道跟千夙换来的。
“很值~”
高高在上的仙者,嘴角露出一丝揶揄的笑,在软榻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态,身上的白衣飘然而动。
“权利,欲望,费尽一生,无所不用其极,到头来,什么都带不走,意义何在?”
从未做过人,千夙一直不能理解,为何世间的人,如此冥顽不灵,孤注一掷,倾尽所有,去追逐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此中滋味,三言两语跟仙君是讲不清楚的,仙君真若想知道,便做一世人,历了生死,尝了百苦,染了风尘,一且自然而然便了然于心了。”
不染尘世的仙君垂眸若有所思,千万年的寂寞与乏味,早已让他对一且失去了趣味,但这个提议,防似一片叶,落入了平静无波的湖面。
“既然做这皇帝如何好,那你为何又用十年帝王命,换见她一面,你可知你错过了什么。”
不出十年,人间便进入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人总是很健忘,不喜看过程,只在意结果,所以那时所有的功德政绩,全部归属于在位的帝王头上,足以百世流芳,人心所向,便是天道乾坤所向,即便是仙者,都无法左右。
“她呀~”
墨承乾鸡皮鹤发的脸上突然露出了舒心的笑意,千夙告诉他,这一生他跟她的缘分用尽了,生生世世都不会有相见的可能了,他一生执着于帝王之位,临了临了这份执着全部转到了她身上。
“人世来了一遭,总有放不下的吧,选择见她朕日后可能会后悔,但若不见,朕当下就已经后悔了,下一世,朕指不定在那一瘫烂泥里打滚,趁着这一世有机会跟仙君讲讲条件,倒不如见一见。”
仙者眸光微微眯起,高洁的神态,居高临下的盯着墨承乾若有所思,墨承乾的话似是触动了他心头的什么,但却始终抓不到要点。
“可你见了,她恨你呀,恨到做了十几年鬼魅都不能释然,恨到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愿正眼看你,如今可是后悔了?”
鬼魅留存人间,受人常人无法体会之苦,锦月生前所受种种,并非命数,追根到底,都是因为墨承乾对帝王之位的执着而起,怎么可能不恨。
“仙君可知,人有八苦,生无望,老无靠,病无医,死无果,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为人一世,总要将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全部过一遍,才能不枉此生,有什么可悔的。”
仙者深渊般的眸子,几乎迷成了一线,突然想起曾经锦月跟他说过,心智在人世间一载的时光,比之他所在浮灵安乐的境界里,过千百年成长的都快。
从前只以为是她妄言,如今跟这垂死的帝王寥寥数句交谈,他似乎参透了些什么。
“上路吧~”
仙者散着光晕的指尖捏了一个口诀,光芒万丈的龙气自墨承乾体内飞出,进入了仙者的广袖之中。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后,惊动了守在宫门口的宫人,垂老的帝王永久的闭上了眼眸,仙者拧起的眉心,闪身飞出乾坤殿都未曾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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