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第84章 一代霸主

    昨夜拜谒了居鲁士陵墓,今天去探访大流士宫殿。
    大流士是继居鲁士的一个儿子和一个篡位者之后,以政变而掌权的又一个伟大的统治者。他快速消除了由居鲁士儿子的变态和篡权者的阴谋所带来的种种恶果,重新恢复了波斯帝国的尊严。他还把帝国的版图和实力继续扩充,真可谓到了“烈烈扬扬”的地步。他以《汉谟拉比法典》为底本制定法律,统一度量衡,开凿运河,建立驿站,保证了一个庞大帝国的权力覆盖,而且还时时谋求扩张。他不仅把印度当作自己的一个行省,而且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希腊。
    他的宫殿所在地叫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离我们下榻的设拉子六十多公里。其实波斯波利斯的原义就是波斯都城,是波斯人根脉所系,也是当时帝国的典仪中心。这座都城建于公元前五一八年,如果以中国的纪年作对比,那还是春秋时代孔子三十三岁,刚过而立之年。
    一眼看去,这个遗迹保护得不错。占地很大,柱墩、门臼、台阶、浮雕历历在目,而更清晰的,是残存的气势。
    背靠一座石山,在山坡底部削切出一个巨大的平台,六宫一殿在平台上依次排列。穿过一道道石门,经过一排排石雕,就能见到一处高殿。宽大的阶梯平缓而上,阶梯边的石壁上是一幅十几米长的连环浮雕,雕刻着各国使者前来朝拜和纳贡的热闹情景。
    其实这里所说的“各国使者”,与现代概念不同。那些国,实际上是指被居鲁士和大流士的波斯帝国征服的邦国,说臣服国、保护国、附属国都可以。在居鲁士和大流士看来,天下各国应该平等往来、和平相处,但何以做到这一点呢?有人做不到该怎么办呢?所以必须让大家服从“王中之王,诸国之王”,那就是他们自己。
    这个概念一直吸引着后世的世界征服者,例如罗马帝国一直传扬一个原则:“在罗马帝国领导下的各国和平。”
    几位伊朗专家领着我们仔细观看了台阶边上的长幅浮雕。他们还能指出浮雕上每一个朝贡队伍来自什么地方,属于哪个民族。
    在这排浮雕的不远处,有一批刻在墙上的铭文,明白道出了这种气氛背后的权力依据。伊朗专家给我翻译了一段:
    我,大流士,伟大的王,诸王之王,诸国之王,阿契美尼德族维什塔什卜之子,承神圣阿胡拉的恩典,靠波斯军队征服了这些国家。这些国家害怕我,给我送来了王冠,它们是:胡齐斯坦、米底、巴比伦、阿拉伯、亚述、埃及、亚美尼亚、卡帕杜基亚、萨尔德、希腊、萨卡提、帕尔特、扎尔卡、赫拉特、巴赫塔尔、索格特、花拉子模、鲁赫吉、岗达我还无法把这些国名与现在世界上所处的地区全部一一对应起来,但还是被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和豪气震撼了。
    图像上以突出的地位雕刻了印度人的朝贡。
    希腊人的朝贡也有,但谁都知道,这将是这个王朝的致命陷阱,但大流士当时并没有感觉到。巨大的空间统治权使他气吞万汇,什么也不在乎了。
    但他在冥冥之中还有一点害怕,祈祷着光明之神阿胡拉的保佑。我还看到了一则铭文,伊朗专家又逐句翻译给我听。大流士的口气与上面引述的那一篇铭文很不一样了:
    大流士祈求阿胡拉和诸神保佑。使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不受仇恨、敌人、谎言和干旱之害。
    你看,如此强大的大流士还害怕四样东西。他把仇恨放在敌人之前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征服了这么多国家,深知敌人不足惧,麻烦的是仇恨。正是仇恨,不断制造着难于战胜的敌人。他把干旱列为害怕的对象也合理,因为伊朗处于高原和沙漠之中,最伟大的君王也无法与自然力抗争。但奇怪的是,他把谎言列在干旱之前,居然成了他最害怕的东西,非要祈求光明之神来驱逐不可!
    这一点对我很有冲击力,因为这些年我目睹谎言对中国社会的严重侵害,曾花费不少时间研究。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无所畏惧的古代霸主,对谎言的恐惧超过自然灾害。
    大流士让我们看到了他的害怕处,一下子显得更可爱了。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伊朗设拉子,夜宿Homa旅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