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楚云飞》第29章

    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梁山分队奉命出击了。出击地点选在角屿岛上,这小岛在大金门岛的东北方向,和金门直线距离只有两千多米,这是由我方控制的距大金门最近的一个岛屿。
    李云龙带着一些作战、情报、侦察部门的军官特地乘船赶到角屿岛,他要和自己心爱的特种分队告别。他心里明白,这些勇敢无畏的战士此去将是九死一生。送行的军官们和突击队员们都神色肃穆,颇有易水悲歌的气氛。
    梁山分队装备了几艘安装了消音装置的快艇。突击队员们都装备了潜水装置和小型无线电对讲机,武器是新出厂的56-2型冲锋枪,这是苏制AK-47型自动步枪的仿制品,比一般制式56式冲锋枪要短小体轻,是军工部门专为特种部队研制的,连军区司令部来的见多识广的参谋军官们对这种枪都感到陌生。李云龙发现这些规格统一的、崭新的枪支到了突击队员的手里就变得奇形怪状了,有的队员居然把本来已很短小的枪连枪托锯掉,只剩下手柄和扳机。若在一般部队,这种破坏武器的行为是要上军事法庭的,而在梁山分队却被视为正常。段鹏认为,自己的武器,怎么顺手怎么改,他还打了个粗俗的比喻:这好比自己的老婆,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别人管不着。队员们的冲锋枪和手枪上都安装了消声器,手枪和匕首的佩带方式也很杂乱,有的挂在腋下,有的绑在小腿肚上,有的挂在腰上,有的干脆把皮枪套吊在脖子上。这支小部队的训练方式是很注重各人个性的。
    分队长段鹏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潜水服,头上戴着水镜,两只脚蹬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他神态轻松地叼着香烟,仿佛不是去执行危险任务,而是休假时到海里去捞珍珠贝一样。他对李云龙说:“军长,我们要出发了,您还有话要说吗?”
    李云龙觉得嗓子发堵,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和他的战士们讲,但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他只是一招手说了句:“拿酒来。”
    参谋们连忙把茅台酒倒进一排排的大碗里。李云龙双手端碗说:“今天我给大家送行了,我只想说,咱们梁山分队没有一个孬种,全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我相信你们会忠于职守,尽职尽责的。九年前,咱们有八千多弟兄登上了那个岛,他们几经恶战,歼敌上万,最后血洒疆场,无愧于军人的称号。这些年来,我多少次梦见自己率部队登上那个岛,可我没有机会啊,我老喽,以后大概也没这机会了。现在,你们的机会来了,老实讲,我羡慕你们的运气,恨不得用军长的位子和你们换一换。可身为军人,就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的身上都承担着不同的责任,只能各司其职了。今天,我用酒给你们送行,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你们一个不少,都要给我平安回来,我在司令部给你们摆酒庆功。”
    李云龙把酒一饮而尽,猛地把碗砸碎在礁石上。突击队员们干了酒,纷纷砸碎酒碗。
    段鹏立正敬礼:“军长,梁山分队全体队员向您告别了。”
    李云龙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说:“你们的家里还有什么事要办?尽管说。”这是敢死队赴死之前,上级必问的一句话,似乎已成定规。
    段鹏笑了:“没事,真要有事,等我们回来自己办。”他最后一次立正敬礼,然后登上快艇。
    几艘消音快艇发出轻微的引擎声,渐渐消失在黑暗中……李云龙站在岸边的礁石上,凝视着队员们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肯离去,似乎和礁石融为了一体。
    1958年8月23日17点30分,解放军福建前线指挥部发出了炮击的命令,随着一串串红色信号弹的升空,炮声霎时撕裂了宁静的空气,第一轮出膛的数百发炮弹从不同方向落在金门岛上北太武山的国民党军阵地上,带着死亡气息的金属弹丸划破空气发出骇人的嘶啸声,在海峡上空形成密如蛛网的橘红色弹道,金门岛立刻陷入烟雾和火海中。为了达到射击的突然性,各炮群一律没有进行预先试射,而是以精密法确定射击诸元,力求使设在厦门、莲河的陆军炮群和设在围头的海军岸炮群的首批炮弹同时落达各自目标。
    8月23日正是星期六,17点,国民党军金门防卫司令部召集官兵,一面聚餐,一面听国防部长俞大维将军的训话。俞将军的话不多,不过是申明此次赴金门是奉了蒋总统之命,向守卫在大小金门、马祖、大二担诸岛屿上的国民党军将士表示慰问。几年来,台湾各界的慰问团走马灯似的来金门进行慰问,官兵们早已习以为常了,他们都是现实主义者,关心的不是空洞的语言,而是慰问团带来的各种慰问品和为欢迎慰问团而设的聚餐。尽管九年来金门与大陆之间常有炮战,但以往来自大陆方向的炮火并不猛烈,而且事先也多有察觉,部队早早便进入了坑道。但这次突如其来的炮击,国民党军事先没有嗅到一点儿风声。17点30分,设在金门北太武山下翠谷湖心亭中的宴会已散。金门防卫司令部司令官胡琏将军和新调来的副司令官楚云飞中将陪同国防部长俞大维沿着张湖公路散步回司令部。而酒足饭饱的副司令赵家骧将军、章杰将军和澎湖防卫部副司令官吉星文将军三人正用牙签剔着牙站在翠谷湖与湖岸相连的石桥上聊天。此时站在石桥上的三个将军都不是等闲之辈。赵家骧当年在东北战场上长期担任国民党军东北剿总的参谋长。东北野战军司令员林彪和参谋长刘亚楼,以及他们麾下的各纵队司令员如丁伟、孔捷诸将领,都太熟悉这位剿总参谋长了。
    他们从1945年率部出关起,就和这位赵家骧成了死对头,双方在白山黑水之间厮杀了近三年。辽沈战役结束前,赵家骧从沈阳乘飞机逃走,据说东野参谋长刘亚楼一直耿耿于怀,他很希望能抓住这位老同行、老对手。章杰将军是国民党军空军中的成名人物,他毕业于中央军校和中央航校,空军元老,曾任国民党军空军副参谋长,此时任金门对空联络的副司令。这三人中数吉星文将军最为大名鼎鼎,他出身西北军,“七七事变”时,卢沟桥和宛平城正是吉星文团的防区,当日军借寻找失踪士兵为借口企图进入宛平城搜查时,被吉星文严词拒绝后,蓄谋已久的日军突击队开始攀登城墙准备偷袭中国守军。吉星文果断下令开火,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在他扣动扳机的一刹那,他已经被作为名人载入史册了,他一时名噪全国,成为抗日英雄。但他的辉煌却很短暂,在八年抗战中都默默无闻,原因是他非蒋嫡系,直到国民党军1949年撤离大陆时,吉星文不过是个残破的杂牌部队第37师的师长,到台湾后,正值用人之际,蒋介石念其以前的名声又给他一个有名无实的澎湖防卫部副司令官的职位。
    此时,这三位将军谁也没料到,死神已张开黑色的翅膀……吉星文烟瘾较大,抗战前喜欢抽大前门和三炮台。抗战后期,随着美国《租借法案》的大批物资运到中国,他开始对美国骆驼牌香烟情有独钟,从此就改不过口来。此时打着饱嗝的吉星文刚刚掏出骆驼牌香烟递给赵家骧和章杰每人一支,正用打火机点烟。突然听到空气中有一种怪异的呼啸声,声音掠过北太武山,由远而近,三位久经沙场的将军的脸突然变得惨白。身为职业军人,他们当然比别人更清楚这种声音是高速运行的弹丸划破空气发出的声响。吉星文手一哆嗦,精致的打火机脱手落入翠谷湖,他叫声:“不好!”
    正要就地卧倒,然而已经晚了,第一批炮弹已驰落翠谷湖,在一片地动山摇的爆炸中,整个翠谷湖硝烟弥漫,弹片横飞……一颗发自大陆莲河炮群的苏制152毫米的炮弹正落在石桥上,把三位将军变成一片粉红色的雾,当硝烟散去时,三位将军连同石桥都无影无踪了。正在北太武山下的张湖公路上散步的俞大维、胡琏、楚云飞在第一批炮弹落地时,就被警卫人员按倒在路边的山石下。绰号“屠夫”的胡琏和楚云飞都是久经战阵的将军,两个人几乎同时从地上蹿起,在密集的炮火中不要命地冲进司令部。司令官胡琏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抓起电话要炮兵指挥官,准备下令金门炮兵全面反击。但他马上就暴怒地摔掉话筒,因为岛上的有线通信网在第一轮炮击中就全部被摧毁了。
    设在大陆围头的海军岸炮群的数百发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掠过双乳山落在金门岛南侧的料罗湾码头上,国民党军台生号运输舰立即中弹起火。国民党军在有线通信网被摧毁后,被迫启用了无线电通信,各级指挥官已经顾不上使用密语了,干脆用明语呼叫起来。
    设在大陆一侧的莲河指挥部的侦听电台和无线电对讲机全部开机,里面传来一片声嘶力竭、嘈杂凌乱的呼叫声。李云龙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吸着烟,他身边的一些炮兵参谋和情报军官正全神贯注地等待梁山分队的消息。
    18点,盼望已久的呼叫终于出现了:“……101,偏南23、104,偏东14……”
    炮兵参谋们各自用电话将一连串别人听不懂的数据报给各自负责的炮群。李云龙顾不上吸烟了,他专心致志地听着,任香烟在指缝中燃烧着,直到烫了手才扔掉。他知道梁山分队的队员们已各就各位,正用密语指示着炮群调整射击诸元,101、104代表各炮群,偏南23、偏东14是指各炮群需调整的密位度。岛上的国民党军炮位在遭到大规模炮击后20分钟,才从惊慌中清醒过来,一些隐藏在峭壁下、岩石中的秘密炮位都启用了,伪装成岩石的一座座沉重的铁门都缓缓地开启,一尊尊美制155毫米的火炮顺着轨道向坑道口滑动着,炮管伸出了坑道口,炮弹出膛时闪着耀眼的白光,发出闷雷般的巨响。国民党军炮火开始全面反击,国共炮兵的大决斗开始了。
    金门防卫部副司令官楚云飞中将负责炮火指挥。他冒着炮火登上设在双乳山顶的炮兵观察所,用炮队镜向大陆方向瞭望,他早从情报中得知,对面敌军防区的指挥官是他的老相识李云龙,当年淮海战场上两人都拼命干了一场,险些闹了个同归于尽。楚云飞胸部中了两发子弹,生命垂危时被副官和卫士拼死背下战场,在台北的陆军医院养了一年伤。伤好后,他再也没机会回大陆了,国民党军已兵败如山倒。如今,和李云龙已十年没见了,想不到两个老朋友隔着10公里宽的海峡用猛烈的炮火在互相问候。楚云飞心情复杂地望着大陆方向,久久没有说一句话。几声尖锐的怪啸声传来,楚云飞敏捷地闪开观察窗,随着几声巨响,一股冲击波夹带着呛人的硝烟和锋利的弹片穿过观察窗,炮队镜被弹片打得粉碎,弹片撞在石壁上又反弹回来,发出尖锐的金属颤音。楚云飞属下的军官和卫士有四五个人当场殒命,观察所里成了屠宰场,被溅得到处是鲜血。一个念头在楚云飞脑子里倏然闪过,解放军炮兵发现这个观察所了,刚才那几发炮弹是试射,马上就会调整射击诸元,第二轮炮弹要是到了可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大吼道:“全体撤离!”然后迅速蹿出炮兵观察所……当他和部下们刚跑出不到100米时,观察所已被一发152毫米的炮弹直接命中,飞到半空中……
    回到指挥部的楚云飞喘息未定,就接到一连串的报告,各炮阵地的指挥官都报告说,解放军的炮弹像长了眼睛,落点极准,有的炮弹居然径直飞进了炮位,把国民党军连人带炮炸个粉碎,不到半个小时,国民党军竟损失了十几门炮,其他的炮位也被解放军炮兵完全压制住了。往往是国民党军开一炮,马上就引来解放军十几颗炮弹。楚云飞不是傻子,他马上明白了,结论只有一个,解放军的侦察兵就潜伏在附近。与此同时,胡琏司令官也接到侦察部门的报告,无线电对讲机中出现大量来历不明的神秘呼叫。胡琏一听便倒抽一口凉气,冷汗顺着脊梁流进屁股沟里。这消息非同小可,他曾多次在蒋总统和台湾新闻媒体面前拍胸脯保证,金门防务固若金汤。没想到,解放军的侦察分队竟神鬼不知地潜入他重兵防守的岛上,而且人数还不少。真见了鬼了!他暴怒着下令,步兵分队全体出动,在全岛进行搜索,并公布了俘获解放军侦察兵的悬赏数额。
    这一天,大规模的炮战持续了85分钟,金门岛上落下三万多发炮弹,国民党军伤亡达六七百人。入夜,解放军各炮群专设了值班火炮若干门,由梁山分队指挥。只要报出数据,值班火炮立即按预先测好的射击诸元急速射击,当国民党军的步兵分队从坑道中冲出来时,马上遭到火力覆盖,其中一个连的步兵刚刚钻进工事,就遭到毁灭性打击,一百多号人竟无一生还。梁山分队和拥有八万之众的守军进入对峙状态。在莲河指挥部的李云龙和参谋们从对讲机中听到梁山分队的小伙子们干脆用明语骂起街来:“……母大虫,给老子送点儿烟来,老子的烟断顿啦……”“小旋风,你睡着啦?怎么他妈没动静啦……”“豹子头,你他妈的吵什么?老子正在胡琏那老东西的指挥部门口呢,正琢磨着是不是把炸药包扔进去呢……”李云龙和军官们都笑了,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走到哪里就骂到哪里。午夜,国民党军步兵分队不顾炮火的拦阻,冲出工事,在全岛进行搜索。据设在角屿岛的解放军观察哨报告,岛上多处传来密集的枪声,有几处还燃起大火。而对讲机中没有任何声音,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说明梁山分队平安无事。
    24日凌晨,炮战又开始了,很快又形成一边倒的状态,国民党军炮兵被压制住。梁山分队报告,金门岛南侧的料罗湾码头停泊的17艘舰艇已有一半中弹,正加大马力逃向外海。解放军海军的6艘鱼雷艇在陆地炮兵的火力掩护下奉命出击,金门海域爆发一场海战。大型运输舰中海号中鱼雷负重伤,排水量4000吨的台生号运输舰中鱼雷沉没。解放军海军的一艘鱼雷艇中弹沉没。这一天,赚多赔少,解放军前指一片欢呼声。25日,双方继续炮战,敌军8架F-86战斗机飞到金门以东海域,我军空军一个大队的米格17型战斗机起飞迎战,空战从金门以东海域打到大陆上空,从1万米高空打到1800米低空,国共双方损失战机的比例为2∶1。这一天的战果仍然是赚多赔少。在金门防卫部的指挥部里,胡琏和楚云飞正召集各级指挥官开会。守岛步兵指挥官黄志雄少将认为,这几天对潜入本岛的解放军侦察分队围剿都毫无结果,他们都穿着国民党军的军装,对岛上守军的内部情况很了解,国民党军的口令一日数改,但这难不住他们。该岛守军有8万之众,军兵种番号繁杂,解放军侦察兵很容易浑水摸鱼,弄得国民党军士兵杯弓蛇影,曾几次互相开火,和自己人干了起来,误伤了不少弟兄。
    一个情报军官把各参加围剿的步兵部队的情报汇总起来,这支解放军小部队的真实面目开始显露出来:
    1.受过精度射击训练,从交火中阵亡的国民党军士兵尸体来看,中弹部位几乎都是头部眉心处,一弹毙命。据参加战斗的国民党军士兵说,这些解放军士兵战斗经验极为老到,他们只是用单发射击来回敬,绝对是弹无虚发。这种打法至少有两点好处,首先是避免了连发射击时暴露枪口的口焰,达到隐蔽自己的目的。其次是大大降低了弹药的消耗。以此推测,一个解放军士兵如携带200发子弹,照此打法,将有200名国民党军士兵倒在他的枪口下,如果解放军侦察兵有100人,每人都是如此身手,后果就可怕了。
    2.从一些哨兵及小股人员被杀的现场看,这些解放军士兵都是善于使用冷兵器的杀手,法医认为尸体的创口都是在一定距离内投掷飞刀造成的,进刀部位极为准确,有的是从左胸两根肋骨之间刺入心脏的,有的是从背后左肩胛骨下的软组织中刺入心脏的,据法医推断,被杀者被刺中时不可能叫出声来。看来,这些杀手都受过极专业的训练。
    3.都受过专业的攀登越野训练和野外生存训练,不过他们似乎没打算运用自己的野外生存技能,而是不断偷袭国民党军的伙房和后勤部门,弄走大量的食品。
    4.都精通炮兵作业,在指示和修正炮火方面很专业。
    楚云飞听着汇报,突然心里一动,那是尘封已久的回忆,虽然岁月流逝,逝者如斯,但当年山本一木的特种部队突然在他脑海中出现,心中的迷雾奇迹般地消散了,他失声喊道:“这不是普通的侦察分队,而是一支地地道道的特种部队。妈的,这么多年了,李云龙居然还没忘……”
    胡琏怒火中烧,他认为情报部门都是些饭桶,解放军的特种部队不但已经悄无声息地组建了,而且还轻易在重兵防守的岛上登陆了,他这个司令官事先竟没听到一点儿风声,情报部门不是饭桶是什么?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对付这些滑得像泥鳅一样的特种兵,他们仗着身后有强大的炮火支援,似乎有点儿肆无忌惮,国民党军的大部队被封锁在坑道里,一露头就会遭到密集的炮火杀伤,任胡琏手下有精兵八万,一时也奈何不得这支解放军特种部队。
    胡琏看看簇拥在身边的将校军官们,无奈地说:“难道我们就拿这小股敌军没办法?”
    楚云飞冷冷一笑:“岂能没办法?这件事交给我好了……”
    胡琏打断他的话:“慢,到里面谈……”
    李云龙作战日记:
    1958年9月2日晴
    据情报,金门岛北太武山和双乳山的南侧大陆方向视线不能及的地区,已修建了两个混凝土跑道的机场,长度都在1500米以上,可起降大型运输机和喷气式战斗机:一个是西村机场,建于1954年;另一个是沙头机场,建于1955年。这一地区,由于我军炮兵无法目测观察,敌人空运飞机一般选择天候差、能见度不良的拂晓、黄昏或夜间起降,因此向其炮击时间很难掌握。我梁山分队登陆后,在双乳山及北太武山建立了对空观察哨,并协助炮兵测定了射击诸元,当敌机出现后,先不射击。待其进入跑道快要降落时,我炮群立刻根据预先准备好的射击诸元向跑道实施急袭。从8月25日至9月2日,敌四架运输机在试图降落时被我击毁。据梁山分队报告,西村及沙头机场的跑道因落弹太多,已不能使用,台湾飞来的运输机已无法在金门降落,机降运输已被迫中止。此役,梁山分队功不可没。
    1958年9月6日晴
    金门敌军的补给日益困难,在海运及机降运输均被封锁的情况下,改用空投作为主要补给手段,但从空中向金门投放物资并非易事。小金门只有10平方公里,空投场极小。大金门面积虽较大,却呈哑铃状,中间宽度不足4000米,由于我军高炮在金门上空组成拦阻火网,敌机不敢低飞,高空投掷的物资一部分飘落海中,投到岛上的物资,在我梁山分队的调度下,大部被我炮火摧毁。据情报部门测算,每日空投运抵金门的补给品只相当于过去正常条件下补给量的5.5%,敌军只能躲在坑道中靠储备品度日。据梁山分队报告,敌指挥官视我梁山分队为眼中钉,欲必除之而后快,每日入夜后,均有小股敌步兵冲破炮火拦阻,和我梁山分队发生激战,目前我军无一伤亡。
    1958年9月14日阴
    我炮兵参战部队全面开展打零炮活动,除发现重要目标时才集中进行大规模炮击,平时则转入零星炮击,每日24小时,昼夜不停。特别是对料罗湾码头3海里之内,使敌昼夜惊慌,以增强全面封锁之效果。据报,敌岛上地面活动已基本陷入停顿状态。13日凌晨,敌用美字号运输舰进行偷运,在接近料罗湾码头时被我设在北太武山上的观察哨发现,调动炮火实施移动拦阻弹幕射击和不动拦阻射击火墙,两艘运输舰中弹起火后逃回,补给再次失败。
    1958年9月18日晴
    敌于16日以大型运输舰于金门南我炮火射程外,以美制LVT履带式水陆输送车装载货物从舰上下水,直接抢滩上岸卸载,17辆水陆输送车下水后,分波次呈一列横队向料罗湾抢滩。在我梁山分队观察哨的调度下,我炮群组成覆盖性火网,对料罗湾内及3海里范围进行集火射击,当即命中九辆,其余的均逃回炮火射程之外。据报,料罗湾码头及设施中弹累累,毁坏甚重。
    “喂!老李呀,我是丁伟,你那边打得挺热闹呀,真他妈的馋死我啦,咱老丁命不好,好事总轮不到我头上。我这边闲得要命,除了训练就是学习。代我问嫂子好,还有……你老丈人好吗?这老先生可不简单,别看是一介书生,很有战略眼光,他这一点拨,我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什么?老先生成了右派啦?乱弹琴,怎么他妈的到处是右派?我不大看报,去年整风最热闹的时候我下部队了,地方上的事我不大清楚,怎么会这样?我就不相信一下子蹦出这么多右派和反革命。算啦,算啦,不聊啦,老子心烦,得好好想想,我挂啦……”
    李云龙挂上电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也心烦,最近家里乱糟糟的,就没一件顺心事。妻子似乎打定主意,要和自己长期分居了,平时除了必要的话,一句多余的也没有。李云龙知道,田雨的日子也不好过,自从她父母被划为极右分子后,她所在单位的政工部门已找她谈过几次话,无非是要她正确对待反右运动,和自己的父母划清界限,最好能写份声明之类的文字材料,表明自己的立场,和父母断绝关系。田雨不置可否,李云龙听说后却火了:“什么他娘的划清界限?怎么划?不承认他们是爹妈,那你从哪儿来?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从心里反感这些过左的政工人员。
    当年鄂豫皖根据地杀AB团,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很多老上级和老战友被莫名其妙地处决了,要说他们是敌人,打死他也不相信。那时保卫局派到各部队监督肃反的特派员,简直是太上皇,手操生死大权,一句话就可以置人于死地,李云龙算是恨苦了这些人。在一次战斗中,李云龙组织了一支敢死队,任命一个保卫局特派员为队长,当时那个从没打过仗的特派员吓得脸都白了,李云龙二话没说,拔出手枪对准他,告诉特派员,要么率敢死队冲锋,要么算他畏缩不前,执行战场纪律枪毙。“你不是革命意志坚定吗?好,你要向战士们证明一下,现在老子没工夫听你扯淡,给我冲!”那个特派员一咬牙带敢死队冲上去,说来奇怪,他是第一个中弹阵亡的。此举曾使保卫局的负责人大为恼火,若不是中央因为肃反扩大化而纠正了蔓延趋势,李云龙的脑袋很可能也被砍掉了。“别理他们,叫他们看着办吧,不行就辞职回家,我李云龙养得起老婆孩子。”李云龙对田雨这样说。慑于李云龙的职务,军区情报部的政工人员没有过多地为难田雨。
    鉴于对金门岛的全面封锁已经完成,李云龙已用暗语向梁山分队发出撤退的命令。命令发出后,他在作战室里不肯离去,今夜是个关键,梁山分队如能顺利撤回,则大功告成。凌晨1点,设在角屿岛上的观察哨报告,岛上北太武山、双乳山及东北部几处突然爆发激战,密集的枪声中还夹杂着爆炸声。与此同时,司令部作战室里刚才还沉寂的对讲机中也传来抵近射击的枪声、叫骂声,时不时还能听见一两声微弱的闷响,这是梁山分队的队员用带着消声器的冲锋枪进行单发回击的声音。李云龙被值班参谋叫醒,他一跃而起,扑到送话器前,一把抓起话筒大声问:“及时雨,及时雨,开闸没有?水流多少?”
    段鹏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在奔跑或滚动中:“1号,1号,闸已打开,水流54……12被蛇缠,42去救火,前有深沟……4号沙盘,来雨,来雨……”
    李云龙心里一沉,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段鹏的暗语是:“军长,撤退命令已下,54人已安全撤离,有12人被敌人包围,我们42人去营救,但敌人太多,靠不过去,请向4号地区炮击。”
    “轰!”“轰!”炮群开始了集火射击,黑沉沉的夜空中顷刻间布满了暗红色的炮弹尾迹。
    李云龙擦了一把冷汗,呼叫着段鹏的代号,声音中充满了冷峻:“01,01,42流水,42流水,不许救火,不许救火……”
    段鹏不作任何回答,对讲机中只有枪声和爆炸声,就是没有回答。李云龙暴怒地扔掉话筒,他心里太清楚了,敌人的围剿是蓄谋已久的,凭段鹏带个四十多人根本别想救出那12个人来,后果无疑是自投罗网,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放弃那被围的12个人,多撤回一个算一个。可现在段鹏不作回答,分明是拒绝执行命令,他想不顾死活地打开一个缺口,把被围的战友救出来。作为一支特种部队的指挥官,他显然是在意气用事,实乃大忌。
    小旋风司路伏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一边对着送话器呼叫,一边以单发射击阻止敌人的散兵线交替掩护地向前跃进。敌人的机枪、冲锋枪火力像旋风般地扫过来,打在岩石上溅起一溜溜的火星,几发迫击炮弹发出尖厉的呼啸声落在岩石上,轰轰地炸开,碎石像雨点般地落下,几乎埋住了小旋风。梁山分队被围住的战士们,各自依托着有利地形,不慌不忙地用单发射击回敬着敌人,特种部队的战士的确出手不凡,他们稀疏的单发射击根本构不成火网,但一个加强营的敌军士兵竟被这种稀疏的火力死死地钉在地上和岩石后,谁要是露头,脑门准吃一颗子弹。敌军指挥官很恼火,因为刚接火不到半小时,国民党方面已阵亡五六十人了,而解放军突击队员隐蔽的位置极为刁钻,他们藏在射击死角里,见人才开枪,弹无虚发。
    小旋风不停地呼叫着炮火:“再偏南14,我在沙盘4A角,向我周围打……给他狗日的立一堵火墙……”
    几十发从大陆方向飞来的152毫米口径的加榴炮弹在小旋风坚守的小高地四周炸成一堵火墙,国民党军的一个加强营被炸得血肉横飞,残肢断臂被抛起十几米高。
    司路在炮火中纵声大笑:“打得好啊,痛快……再来一轮……不妨近点儿,再往里延伸二十米……”
    花和尚罗遇春拖着一条被打断的腿爬过来向司路报告:“喂!大官人,咱们弹药不多了,我统计了一下,每人还不到20发啦。另外,没负伤的连你一起算上,只有四个,弟兄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们四个没负伤的人先突围,我们每人抽出10发子弹给你们,反正我们也走不了了,给你们掩护……”
    司路勃然大怒:“放屁,你们商量了有屁用?现在这里我说了算!怎么着?你斜眼瞪我干啥?告诉你,这个战斗小组我是负责人,轮得上你们商量?”
    罗遇春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并不买账,毫不客气地回骂道:“知道你是负责人,没人跟他妈的你争权,你不就是个少校吗?又不是少将,口气咋这么大?看把你能的!好啊,你不是能吗?你们四个没负伤的背我们八个负伤的突围,让你们一个人背两个,老子们还不打了,就在你们的背上看西洋景啦。”
    司路冷笑道:“老子没那个本事背你们突围,可老子有本事陪你们留下,咱们小组12个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绰号玉臂匠的童明一举枪,噗噗两声闷响,50米外两个敌军士兵仰面栽倒。
    童明艰难地抽出最后一支弹夹装上,拉开枪栓把子弹顶上膛,他的腹部中了一发子弹,鲜血透过绷带不停地渗出,他声音微弱地向司路的权威提出挑战:“有些人当个破小组长……就,就……他妈的不知姓什么了,老子们不乐意别人陪……你不就是……小旋风吗?没劲……要是一丈青陪着……还差不多,是不是,花和尚?”
    花和尚接口道:“就是,要是个娘们儿还差不多,去去去,你们走……”
    司路正要回嘴,一个被扩音器放大的声音传来:“共军突击队员们,共军突击队员们,我是本岛防卫部副司令官楚云飞,请你们停止射击,楚某有话要说。首先,鄙人对各位英勇顽强的战斗精神和高超的单兵作战素质表示由衷的钦佩。鄙人承认,你们的特种作战行动使本岛守军伤亡惨重,就军事行动而言,贵军突击队的确取得了极大的成功。现在我想说的是,作为军人,你们已经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已尽到了自己的职责,现在应该考虑放下武器体面地退出战斗了,你们的弹药不多了,你们中间大部分人已经负伤,你们无力突出重围,况且,这样抵抗下去毫无意义。弟兄们,我们都是中国军人,这里也并不是抵抗外国侵略者的战场,就此放下武器无损于军人的气节。我们虽意识形态观点不同,但楚某并不想强迫你们改变自己的观点,我只想说,请你们珍惜生命,同为中国军人、炎黄子孙,楚某恳请你们放下武器,化干戈为玉帛,楚某以本岛防卫部中将副司令长官的名义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停止抵抗,你们将得到公正、体面的待遇,你们的尊严不会受到任何侵犯……”司路向喊话方向目测了一下距离,对着送话器呼叫炮火:“偏东28,偏东28,沙盘4B角,来点儿雨,来雨……”莲河炮群的几十发大口径炮弹发出刺耳的呼啸声由远及近落在楚云飞藏身的掩蔽部周围爆炸了,钢筋混凝土的掩蔽部经住了几发直接命中的炮弹,但架在外面的几个喇叭被炸得粉碎。
    楚云飞扔掉送话器,叹了口气说:“看来他们是破釜沉舟了,连话都懒得回,干脆用炮弹回答,马上攻击吧。”敌军的轻重机枪、迫击炮又开始了密集的火力攻击,藏在岩石后面的士兵们交替掩护着向前跃进……
    李云龙指挥部的报话机里突然传来小旋风司路的明语呼叫:“01,01,别管我们,千万不要向我们靠拢,敌人张开网正等着呢。你们快撤,你们快撤。1号,1号,我是小旋风,我是小旋风,现在向您汇报我们情况。我们通过审问俘虏得知,金门防卫部最近新调来一个副司令,叫楚云飞,是他策划的这次行动。具体实施方法是,趁我炮击间歇,步兵分队分批化整为零出坑道,然后进入潜伏位置,这件事我负主要责任,没有发现敌人已秘密集结,致使第一战斗小组陷入重围。不过,我们也没便宜敌人,现在敌人的尸体在我们周围摆了一圈。1号,现在我们的弹药已全部用光,该是告别的时候了,我代表战友们向首长和同志们告别了,请炮兵向4号地区开火,请覆盖4号地区,快点儿,开火,开火……”
    敌军指挥官从报话机中听到司路的明话呼叫,不由喜上眉梢,看来这小股共军真是山穷水尽了,冲上去也许还能抓几个活的。敌军士兵们从岩石后直起身子,呐喊着蜂拥而上。司路卸下了枪口上的消声器,检查了一下弹夹,还有八发子弹。他摸出最后一颗微型手雷说:“弟兄们,卸下消声器,最后用连发干他一下,临走也闹个痛快。”敌军的散兵线在接近阵地时,遭到猛烈的扫射,12支冲锋枪分别打出了长点射。这是一次空前绝后的射击表演,每支枪都把仅有的几发子弹打出了高水平,敌军士兵被扫倒一片,中弹部位几乎全在脸部。
    司路放声大笑:“打得不错,都是射击教练的水平,来,弟兄们向我靠拢,咱们该上路啦。”楚云飞在掩蔽部用望远镜看到,解放军突击队员坚守的小高地上,闪出一团耀眼的火光,随后传来一声闷雷似的爆炸,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在李云龙的指挥部,李云龙无力地坐下,向负责联络的炮兵参谋沉重地挥挥手说:“命令炮兵向4号地区开火。”
    莲河炮群发出地动山摇的轰响,4号地区顷刻间淹没在火海之中……
    梁山分队在这次行动中立了大功,中央军委也发来嘉奖令。段鹏和林汉各记一等功,同时又各记大过处分。原因是他们在小旋风等12人陷入重围后,拒绝撤退的命令,坚持要在包围圈上打开缺口,当营救行动失败后,分队长段鹏和政委林汉擅自决定进行报复,他们突袭了国民党军的一个团部,团部的军官们全部丧生。在这次突袭行动中,梁山分队又有三个队员阵亡。
    在战斗总结会上,段鹏和林汉都作了检讨,都承认自己指挥失误,意气用事。第一,当敌人分批从坑道里出来时,他们竟毫无察觉,以致中了埋伏,造成了12个战友的牺牲。第二,拒绝执行命令,为报复擅自进行突袭行动,致使三个战友牺牲。这两人都认为这次处分给得不冤。
    李云龙在会上表现得很暴躁,他拍着桌子怒骂道:“你们俩是吃干饭的?损失已经造成了,你们现在检讨管他娘的屁用?梁山分队的战士都是万里挑一的,都是宝贝,给个师长都不换,你们这两个混账王八蛋,一下子就损失了15个人。娘的,你们赔我人。”李云龙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想起阵亡的15个队员他心疼得直哆嗦。
    1959年1月,历时四个月的大炮战结束了,不过象征性的炮战还在继续,双方的炮弹都打到无人区,双方的广播站在开火之前都预先发出警告,让对方隐蔽好,以免出现不必要的伤亡。从此,这种奇特的、象征性的炮战持续了二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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