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昙楼深处某条无人走动的昏暗亭廊。
一个身穿绿绸衫、鹅黄百褶裙的女子快步走过这与花楼应有的那种纱幔低垂、华丽奢靡格格不入的地方。借着灯光看向那女子的眉目——这丹唇皓齿、柳眉凤目,不是丘涣是哪个!
走到亭廊尽头,丘涣以一个奇怪的节奏敲响了最后一间房的大门,静待了一会。没多时门便从内拉开,她一跨步侧身闪入。
房内灯光也十分昏暗,角落堆放着许多箱子,有些甚至没有合盖。箱子边还散落着一些女性饰物、摆件之类,不过都不是什么精致的,看着像是杂物仓库。
前来开门的男子在丘涣进入房间后旋即单膝下跪向其行礼,口中道:“潼楼灰鸢见过白枭大人。”丘涣闪过身去,伸手扶了灰鸢一把,又退开一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心头涌起一丝疑惑不表。
只见灰鸢面容清秀,一张娃娃脸,看着年纪不过二十,着布褐青衫,只身量上有些欠缺,比丘涣高大约半个指头而已。
“有失远迎,请大人降罪。”灰鸢恭敬的低头,貌似温顺。不过他既然知道来人是她,却又坦然的呆在彩昙楼里纹丝不动,其实就是给了她一个小小的下马威,表示“我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可悲丘涣也深知自己不过空有一个名头,只好装聋作哑不去想这一节。“是我没有告知你就突然来访,不怪你。”
打开隐藏在暗处的机关,推开暗门向下走一段,灰鸢把丘涣带到了地下的密室中。这密室体积非常狭小、中央却摆着一个巨大的书案,案上众多文书累的整整齐齐,显然方才灰鸢正在处理事务。可是既是在处理事务,密室的灯光却又和之前的亭廊一样昏暗,几乎要到看不清文书上文字的程度,且书案又占据了房内大半空间,使得这房间让人感觉十分压抑且古怪。
丘涣和灰鸢对坐下。灰鸢平日里负责的多半是新人的培养,而丘涣对这方面的了解很少,仅在十三年前的拜访随父拜访过一次。
丘涣养父常把她带在身边一同走动,五年前恰逢新人筛选,那时还是白枭的丘涣养父漫不经心的看着,对面站着几百个训练了五年的孤儿,等待他一句话来决定自己的生死。这个场景对于年幼的她而言实在太过……或许就是残酷吧。以至于她接手组织之后一直有些抵触灰鸢部属,从未和他们的人打过交道。
灰鸢自然是乐的清闲,只是对于丘涣今日的突然来访,他也是在她们进入谷远之后才得到的消息,她是为何来的却是不知。
“请问白枭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咳,我也不绕圈子了。”这个灰鸢穿的平民服饰,但是气质高贵,说话又端得很,让丘涣非常不适应,她尴尬的咳嗽一声,暗中发誓下次一定要把这种事情推给元陌去做。“你也知道,现在我不过空有一个白枭之名,潼楼中真正完全听命于我的却只有游隼部属而已,我不可能放任潼楼的权力这样分散下去。”丘涣盯着灰鸢的眼睛,不给他思考的时间,马上抛了一颗炸弹下来:“若是你愿意帮我,在我站稳脚之后可以把兀鹫的势力交予你。”
潼楼中人都用代号相称,除了统领组织的楼主白枭除外,还有六巢分别为——司暗杀之游隼、司情报之角雕、司财政之辉亭、司新人培养之灰鸢、司领地管理之兀鹫以及暗部伯劳。六巢中实力最高的是游隼部,但势力最大的无疑是兀鹫部,灰鸢和辉亭的地位就要低上许多了。
另外说一句,目前现任白枭自然是丘涣,游隼和角雕的位置则分属于元陌及明臻,元陌也是丘涣的代行人。
灰鸢和丘涣之前没有什么接触,他只是从资料上了解过丘涣其人而已。所以抱着谨慎的原则,他并没有接嘴,而是绕过了话头:“呵呵,白枭大人这话说的奇怪。既然您是潼楼的楼主,潼楼上下自然是全都听命于您的。”
灰鸢说的好听,貌似在表忠心,实际却是隐含了“我们听的是楼主的命令不是你的,你只是借了个名头”的意思。还有更深一层就是要丘涣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能力当楼主,不要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想让人人都服从她了。
要说灰鸢为什么会对丘涣这么不客气,这也是丘涣当年的上位本就不明不白的缘故。潼楼一贯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历代楼主都是楼内武功最强的人。上任白枭天性暴虐、嗜血成性,且随着年龄的增长神智越来越不清楚,几年前开始楼内事务渐渐都由游隼(养女丘涣之侍卫元陌)和角雕(唯一的徒弟明臻)接管。只是楼内上下都清楚,游隼天生经络受损、内力极差,只一手剑术精妙绝伦,但角雕却是难得的习武奇才,年纪轻轻就已经能与当时的白枭战上百余招不败,众人都默认将来角雕会继承白枭之位。岂料三年前上任白枭突然身亡,对楼内虽宣称他练功走火入魔爆体,而他们这些巢主却是隐隐知道上任白枭的死因为刺杀。只是潼楼奉行成王败寇,杀死前楼主的也并不是潼楼的仇家,这就遮遮掩掩过去了。谁知因楼主一夜暴毙的动荡过去后,游隼和角雕竟都拥护无权无实的丘涣接任白枭,甚至拉动了连久不出面的暗部,如此,丘涣这才接下了潼楼。
辉亭部从来都不参与权力争斗,剩下的灰鸢和兀鹫两个就憋屈的很了。要知道原本让角雕任白枭是天经地义,现在却突然冒出个人当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自然是搁谁谁不爽。相比起时常出现在大家眼里、实力已经被公认的角雕,丘涣的身份始终被定位在“楼主养女”一位上,甚至有龌蹉之人觉得两人是借父女之名行事,实则有首尾的(后来那人被元陌派去做了必死的任务)。
丘涣知道他这话的根源,也就没往心里去,全当自己没听懂,说了自己真正的来意:“那你既然这么说,就拜托你帮我查一件事了。”
灰鸢不解到:“有角雕(明臻)帮您,情报部的搜查能力还有何不足魇的?”
“这件事不能告诉他。”丘涣定定的看着灰鸢:“白枭翎如今不去去向,而三年前它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谷远,你既然掌握着谷远的势力,应该很快就能查出当时的情况。”
白枭翎居然失踪了?!灰鸢不可置信的看着丘涣,比起这件事本身,她居然就这么把自己的致命弱点说了出来更让他感到无比震惊,心下百转千回,实在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现在自己只要弑主,再赶在游隼之前找到白枭翎,那整个潼楼就是自己的了,她究竟是依仗着什么能够如此有恃无恐?
潼楼的楼主代号白枭,而白枭翎则是白枭的信物。可以说若是有了白枭翎在手,就能调动潼楼的大半势力。如今丘涣身为潼楼之主,却不仅丢失了白枭翎,甚至连它究竟身处何方都不知情,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若是掌管着暗杀部的游隼(元陌)不是死忠于丘涣的话,怕是她早就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白枭翎……我却不知它是何时丢失的,没想到它竟然会不在白枭大人手上。”灰鸢略定一定心神如是回答。
丘涣耸耸肩膀:“这我可不知道,把它弄不见的是父亲大人,要不你就去怪他好了。”
历代楼主,有的会把白枭翎随身携带,也有的会将其藏于某个隐秘之处。然而只要是正统的继承人,上任楼主自然会把白枭翎交予继任,只有那些弑主上位的才会碰上现在这种情况。
看到她一点都不掩饰当年自己养父被杀害的事实,灰鸢的瞳孔一缩。因为探不清对方的深浅,也碍于丘涣背后的两人,灰鸢只好先行敷衍道:“请容我事后追查白枭翎一事,若有消息定会联系白枭大人。”
丘涣知道他这话只是官腔,她此次亲自前来却不是为了得到这种答复,故而转言说到:“我知道楼里面不少人认为我没有接任白枭的资格,这个位子是角雕让给我的。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不自己上位,却要‘帮助’我?”
为什么帮你?难道不就是这个角雕天生情圣嘛,灰鸢暗自腹诽。这已经是潼楼上下众所周知的事实了,只是碍于角雕就是现下楼内武功最高之人,他乐意弄个女人在自己头上别人也无权干涉。况且这位白枭继任后就没掌过权,全是由游隼出面处理事务,辉亭部一群闲人拿这几位做主角几段话本都写好了。
但因为没有找到白枭翎,丘涣一直受制于明臻。这次终于有个确切消息了,万分不想错失良机,于是当做没有看见灰鸢面上的讥笑,继续说到:“我劝你好好想想,若是角雕真是由你所想那般儿女情长之人,父亲怎么可能会这么用心培养他?我又若是真由你所想无用之人,父亲缘何生平只收一义女,要知道他和角雕也只是师徒关系。”
话都说尽了,灰鸢却毫无动容之色,一副雷打不动镇定样,显然是没把她的话放心上。看他这么油盐不进,丘涣挑挑眉,打算动用一点非常手段,但是刚起了这个念头,脑海里却闪过先前出门时段云翮拉着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激进”时候的样子。暗叹一声,只得无奈放弃了。
用手指敲了敲书案,丘涣抬起一直搭在上面的手臂,甩甩手站起来。“那就这样吧。白枭翎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不然……”说着话也没要他送,径自走了出去。
她顾忌的人无非就是明臻而已,虽然是因为明臻的推举她才能够成为白枭,然而明臻的心思却是一直举棋不定。或者说,以前她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因为她的身边最重要的人就是他,无论他想要什么她都能给他。然而现在的他们已然渐行渐远了,他却依旧紧握住旧日的时光不肯放手,要让他成为她的唯一。这如何能够?
灰鸢望着洞开的密室门,脑中过于庞杂的信息有些混乱,慢慢松开了手上的暗器。漆黑走道中传来丘涣的声音:“灰鸢你应该多笑笑,不然老板着脸吓到那些孩子就不好了”,与此同时,他身前的书案“嘭”的一声闷响,整个化成了粉齑,于上文书纷飞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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